“张叔。”
张大爷看见李可唯也笑了,摇了摇怀里的小孙子,举起他白白嫩嫩的藕臂打招呼:“唉呀,李叔叔下班喽€€€€”
李可唯算是这方圆几里内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平时有些纸箱和空水瓶都分享给老人们卖钱,在这种年代久远的小区里堪称“中老年人交际花”,周围的邻居大爷大妈们都和他挺熟络的。
他朝白白嫩嫩的小孩张了张手臂:“贝贝,给我抱一下。”
两岁的贝贝戴了个牛仔兜帽,窝在张大爷怀里,有些惊恐地看了李可唯一眼,把头不情不愿地扭了过去。
张大爷拍了拍他的背,哄道:“李叔叔可喜欢你了,在你小时候天天抱你咧……”
李可唯摸了摸贝贝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在那软软的掌心里搁着肉挠了挠,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小孩“咯咯咯”的笑声。
“贝贝上幼儿园了没?”
张大爷托了托贝贝的屁股:“还没呢,打算再过一段时间送去第一附小的幼儿园。”
李可唯点了点头:“贝贝爸爸和妈妈呢?”
张大爷闻言叹了口气:“唉呀,别提了,这一个两个工作都忙得很,根本没时间带他。现在就只有我和我老伴退休了有点空,趁着腿脚能动的日子多带贝贝出来玩。”
李可唯捏了捏贝贝的小手,将他的小帽子掀起一个角来逗他玩:“难怪最近都没看见他们夫妻俩了。”
“他们在滨江花园买了新房子,说过几年让我也搬过去住咧……”
张大爷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李可唯“诶”了一声:“对了!小李啊,你一年赚这么多钱,怎么还住在咱们这老破旧的地方啊?”
“这地方物业也不好,你可以去新城区那边的小区看看房子,滨江花园哪、绿湖星城那块环境好着咧!”
李可唯愣了一瞬,随即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用了张叔,我觉得老城区挺安静的。”
“安静是安静,有条件的年轻人都搬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和小孩住在这,能不安静嘛……”
张大爷语重心长地朝李可唯道:“现在房价跌得厉害,等以后涨了就买不起咯,你们年轻人不是应该比我更懂吗?”
贝贝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把自己的帽子抢了回来,“啊啊”地去抓李可唯的衬衫角。
“谢谢张叔,我其实也知道。”
李可唯抓住了贝贝乱挥的爪子,垂下了眼:“你说的我其实也一直在考虑……总有一天会搬走的。”
又和天真无邪的贝贝玩了一会儿,李可唯提着菜准备启程回家。
沿着青草地走到鹅卵石路的尽头,他远远望见一辆漆黑发亮的大奔停在居民楼的楼下,与周围一众黯淡的老车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高大而沉默的身影像一座坚实的座碑矗立在电梯口。
说来也奇怪,有些人即使不看正面,单单只望着背影,便能在心里描摹出一个大概的美丑来。
李可唯望着那个当年在酒吧里令他色令智昏的背影,握着塑料袋的手下意识地一紧,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夕阳下,季想转过身来,半张脸被黑色的口罩遮着,只露出一双冷冽而狭长的眼睛。
他上身穿着和那一夜一般无二的工字背心,外面罩了件灰色薄衣,胸前啷当地吊着几条细碎的银质饰物,刘海被帽檐压到了眉毛上,望上去年轻得像刚开始玩乐队的大学生。
李可唯之前有预料过季想可能会来这里找他,但当看见那人迈开腿朝自己走来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那天晚上被粗暴地按在盥洗台上的记忆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季想看着李可唯倒退一步的动作,愣了几秒后,眼里窜起一丝明显的怒火,好半天才强行压了下去。
“你……换手机号了?”
李可唯没回他的话,拎着菜从他身边径直走向了电梯。
季想被那股发闷的无名火烤得极其不舒坦,深吸了几口气后,紧跟在那人后面进了电梯。
等到了五楼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电梯?”
柳风亭小区是典型的七层老式住宅楼,只有楼梯没有电梯,但现在小区里的老年人大多有腿脚不便的问题,故而前几年也效仿那些二三十层的高楼开始建起了电梯。
每栋楼的电梯像个直筒的烟囱一样立在大门口,有种给缺胳膊少腿的老房子装上了“义肢”的感觉。
这一次,李可唯回了季想:“三年前。”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跟着他出了电梯,看见了楼梯拐角熟悉的涂鸦。
以前这栋楼住了很多小学生,雪白的墙壁也经常被人用水笔涂上了“xxx猪头”“xx王八蛋”这样的幼稚字眼,用抹布擦也擦不掉,便只好像一块块旧伤疤一样烂在楼里。
他垂着头用手指摸了摸,结果摸到了一指头的白灰。
“楼梯口这里没人,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跟我说吧。”李可唯将菜搁在地上,回头看向季想。
“今天就一次性说完。”
季想闻言皱起了眉,一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模样:
“不进去?”
李可唯平静地看着季想:“里面没有你那个尺码的拖鞋。”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天晚上十点才到家,只能用一些零零碎碎的时间写文,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抱歉让大家看文的观感变差了QAQ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34章
季想瞳孔倏地一缩,大概是没想到李可唯会在曾经的家门口同他说这些话,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攥紧了,开始窒息般地抽痛起来。
李可唯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你今天来想说什么?”
“……”
“我……”
季想垂眼看着李可唯曲线柔和的脸庞,心里逐渐被某种酸苦的东西给胀满了,平日在媒体镜头前面对再刁钻的问题都能从容应答的他,此时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不善言辞的毛头小子,脑中憋了千言万语,但真正说出口的话往往又词不达意。
“你换了手机,我联系不上你,就是……想看看你身体好点了没。”
李可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这样?”
季想一时语塞,但还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李可唯扶着门框,叹了口气,才慢慢地道:“好吧,既然你没什么话对我说,那你现在听着,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季想怔了一下,望着面前李可唯神色认真的脸,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那人从前望着自己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道充满阳光的缝,连嘴唇也是下意识地咧成一个很傻的弧度,就像某种独属于他的条件反射一样。
而现在,这种条件反射好像消失了。
昏黄的夕阳透过楼梯间的窗,静静地映在李可唯的脸上,将他侧脸颊上的绒毛映得一清二楚。
“我想说€€€€”
季想屏住了呼吸,握着心脏的那只无形之手又猛地发了力,垂在身后的手指也跟着颤了颤,活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李可唯抿了抿唇,轻声道:
“对不起。”
“……什么?”
季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可唯,喉结一滞。
“我说,对不起。”
李可唯继续道:“其实四月八号那天我就该将这些话都和你说的,但是我……因为逃避你,还是下了车。”
“这是不对的,说不定当时我们两个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了。”
那只制着心脏的无形之手陡地松了开,听着李可唯冷静的语调,季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空得发慌,像被人掏了一个无底洞一般,就连指尖也开始发了凉。
他不理解李可唯现在的反应,他宁愿李可唯朝他发脾气,像那晚一样流着泪着说“我恨你”之类的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语气平静得让人恐惧。
李可唯见季想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也顿了顿:“……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吃海鲜煲吗?”
“那天,看见你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时候,我失态了。”
不知为什么,季想的潜意识里警报般地响起了一个疯狂而强烈的声音:
阻止他€€€€!!
必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然他就要……
他就要……
可是现实中的季想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可唯的嘴唇一张一合。
“……”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抱歉,当时是我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之后在酒吧……我也是在故意刺激你,现在看来好像还挺幼稚,挺可笑的。”
“你选择谁,都有你自己的理由,作为……咳、曾经最希望你幸福的人,现在自然也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之前那段时间老是刺激你,是我不对。”
季想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渗着冷意,听到“曾经最希望你幸福的人”时眼睛更是霎地红了,原先透着淡青的眼白上窜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让那双本就凶气四溢的眼更加可怖了。
李可唯侧过头,避开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视线,笑了一下:“我现在烧也退了,那天……在酒吧里的那件事,我也不想再和你追究了,我们两个就一起把它忘了吧。”
“……忘了?”
季想低沉的声音发着抖,手背上蓦地暴起几条青色血管来。
“你以后也不要老是来这里了,即使天天戴着口罩,但也难保哪一天不会被人拍到认出来。”
李可唯转过头来,看着季想通红的双眼,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是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
季想深吸了几口气,但仍然觉得肺腑疼得厉害,他看着李可唯那双清明的眼睛,竟然觉得陌生得让人心痛。
曾经,刚出道不久的季想就被贴上了“臭脸”和“不尊重前辈”的标签,被各种污言秽语网暴了整整半年。
那段时间,他基本上写不出一首完整的歌来。
人的心毕竟还是肉长的,有时看着那些极其伤人的言论,季想的情绪也会被不知不觉带到低谷。
有一次,他一个人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忽然感觉手背上热热的,抬头一看,竟然发现是李可唯的眼泪。
“……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