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4章

制片和导演都听愣了,怎么劝都劝不住,看起来丁点儿大一小孩儿,主意却贼正,谁说都不听。

当时的节目副导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女生,被他逼得差点没哭出来。眼看着节目就要开天窗,小姐姐只能跑去找俞锐父母商量。

俞泽平当时在基地忙的焦头烂额,就为这事儿特意赶回来,把他叫到书房问他为什么闹退赛。

俞锐当时就站书桌对面,双手揣兜歪着脑袋不看他爸也不说话。

不管俞泽平怎么和颜悦色跟他讲事实摆道理,俞锐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混样,一句话也不说,气得俞泽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从小到大,只要俞锐干的事儿不出格,俞泽平基本都由着他,但这并不代表无底线的纵容。

尤其俞锐那性子,仗着自己天分高智商高,想到什么就去做,有了一点儿成绩就撂挑子不干,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臭脾气,让夫妻俩很是头疼。

俞泽平还没对他发过那么大火,那天实在是气上头了,眼镜摘了直接摔在桌子上,玻璃镜片砸得满屋子乱飞,俞锐额角那道疤就是被他爸的眼镜片给扎的。

俞泽平当时指着俞锐厉声说:“节目是你要参加的,参加了就得善始善终,电视台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你先给我学学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然而俞锐到最后也没松口,节目组也不能硬逼着他参加,只能宣布俞锐退赛,奖项最后也颁给了顺位的第二第三名。

其实俞锐虽然混,却也不至于这么不懂事。他虽然看起来一副招打的样子,心思却一直都很单纯。

那节目的冠军有几万块钱的奖金,第二名的小孩儿是个农村孩子,老实本分不及俞锐聪明,背后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才熬到决赛,就为拿到奖金给他姥爷看病。

俞锐就是在休息室里听工作人员说了一回,转头就闹着要退赛。

但这事儿俞锐就不可能说,小刺猬从小心气儿就高,打小就没向谁服过软低过头。

俞泽平也是后来去节目组道歉,才婉转得知了整件事。老院长回家虽然没再责怪他,但也因此把俞锐关在家里大半个月,命令他把四书五经抄了十几遍,说是让他平心静气。

小时候的俞锐就板儿正有主意,高中就更不用说了。

俞锐高一那年跟人打架,好几个高三生都被他打进了医院,对方父母气不过组团跑到学校要说法。

俞泽平当时已经从科研转回到理工大任教,堂堂院长愣是被自己的儿子逼得没办法,只能舔着一张笑脸给人赔礼道歉。

偏偏俞锐还死倔着不肯认错,最后学校领导也没折了,只能给他一个记过处分。

按理说这个记过处分对俞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校长都已经私下跟俞锐父亲说好了,第二年找个理由就给他消掉。

可俞锐却对学校的决定非常不满,瞒着他爸妈,自作主张就把学给退了。

14岁一小孩儿跟着他玩摄影的表哥,全国各地跑了大半年才转学去上高二,不单转学还转了文科。

俞锐家从他往上数三代,家里就没一个学文的。无论是他叔伯姑母,还是家族其他堂兄弟姐妹,全都是理科出身,而且绝大部分都承了他爷爷俞淮恩那辈人的遗志,大学学物理毕业再去基地搞科研。

俞锐是俞淮恩最看重的孙子,也是家族中天分最高的。

如果不是因为高一打架的事儿,他早就已经被保送到华大物理系少年班了。突然转文科,别说俞泽平不同意,家族其他叔伯亲戚都骂他是胡闹。

结果文科班呆没两个月,俞锐自己又申请调回了理科班,老两口被他折腾得头发都白了一大半,问他为什么又不学文了,俞锐也没别的理由,就说没什么意思。

俞泽平当时只是叹气,冲沈梅英不停地摇头。

那时候的俞锐走哪儿都亮眼,干什么都能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绩单,家里摆满了他各种各样的奖杯奖状,是名副其实的别人家孩子,也是所有人眼中毋庸置疑的天才少年。

唯独夫妻俩对此很是忧心,总担心俞锐仗着自己那点天分恃宠而骄为所欲为,早晚有天会摔个大跟斗。

那时候没人能想到他会学医,更没人想到他会因为顾翌安去学医。就算是周远清当年也并不看好他,说他心性未定不适合学医,更不适合选择神经外科。

老教授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谁能谁不能,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么多学生里,唯一让他满意的就是顾翌安,说他性格沉稳,站上手术台就能立刻做到冷静锐利。

而俞锐不行,聪明是聪明,却沉不住气,性格执拗脾气又尖锐,典型的少年心性。

可谁能想到,顾翌安最后走了,一向自由散漫惯的俞锐像是转了性一样,没到毕业就在八院神外彻底沉下来,一步步跟着周远清打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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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俞锐跟赵东又喝了不少,不知是酒劲儿上头,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喝到最后赵东眼眶都红了。

成年人的眼泪好像大多都留了在人后,在人前落泪总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大学那会儿他们还经常凑到一起聊天喝酒,谁有点什么不痛快的,都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一群大老爷们儿喝多了嚎啕大哭,再凑一堆蒙头大睡是常有的事。这样酣畅淋漓的发泄过后,第二天醒来继续生龙活虎,就跟啥事儿没有过一样。

但如今他们都三十多了,人生进度条好像突然就往前拉了一大截,脾气锋芒都渐渐收敛,就连情绪波动也慢慢变少了。

赵东喝多了抱着俞锐哼哼唧唧说胡话,嘴里一会儿锐啊锐的,一会儿又开始嚷着要找苏晏,最后一头栽进客厅沙发开始呼呼大睡。

俞锐喝得也不少,身上还被赵东吐了一些。他把人安顿好了之后,拽下衣服重新走进浴室洗澡。

水声唰唰地响着,水汽蒸得小小的空间朦胧一片,俞锐伸手擦掉玻璃上的水珠,眼前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只是眉宇间早已没了那股少年傲气。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俞锐闭上眼狠狠抹了把脸。

赵东之前咬牙指着他问,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的样子,俞锐当时沉默着没说话,这话他答不出来。

和顾翌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十七岁,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那时候的他一身桀骜不驯却爱得滚烫热烈,所有心事都敢直白坦荡地写在脸上。

太久了,十年时间倏忽而过。

别说赵东了,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快想不起自己当年的样子了。

只是,关于顾翌安的一切....

顾翌安宽阔的眉宇,顾翌安清哑的嗓音,还有顾翌安看着他无奈又纵容的笑。

甚至连顾翌安的名字,曾经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俞锐还记得,自己以前曾经问过顾翌安,他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那是个晴朗的夏夜,他俩正躺在学校操场上看星星,顾翌安淡淡笑了下,跟他说:“也不算特殊吧,我是在平安夜出生,爷爷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每一个明天都能像出生那天一样,平安祥和,自在心安。”

顾翌安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字母干净笔画疏朗,就连音节念起来都比别的名字要好听。

俞锐嘴里来回默念了好几遍,点头说:“好听,这名字取的真好,我喜欢。”

顾翌安枕着胳膊侧头看他,跟他对视的眼尾是弯的,眼底盛着温柔的夜色:“这么喜欢的话,送给你怎么样?”

俞锐眨了下眼睛:“送给我什么?”

顾翌安翻个身,嘴里很轻地吐出一个字€€€€我。

然后抬起手来,指腹摩挲着俞锐额角那道旧疤,轻声道:“把我的明天送给你,把我的祝福也都送给你,怎么样?”

那样极尽温柔的顾翌安,也是俞锐劲儿使足了才追到的顾翌安。

他们曾经一起搬进杏林苑,一起规划过未来,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整整三年,他是真的想过要跟顾翌安一辈子过到老的。

可是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少年时的他混得上天入地,活得肆意张狂,以为天地不过方寸之间,好像没有什么事他会做不到。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人这辈子有很多分岔口,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从你生命中退场,想抓住的很多,可真正能够攥住不放的寥寥无几。

有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热水催化了体内未散的酒精,澡洗到一半时,俞锐撑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胃里已经空了,俞锐抵在浴室墙上发呆,脑子里挤满了这样那样的顾翌安,温柔的,无奈的,笑着的,沉默的,跑马灯一样不断在他眼前闪过。

最终定格在十年前立夏的第一天。

那是暴雨过后的傍晚,夕阳烧红了整个天际线。

顾翌安额头青筋暴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底的血丝红得比落日还要骇人。俞锐从没听过顾翌安那样说话,开口时嗓音又沉又哑,恨不能直接在他心上烧出个窟窿€€€€

“俞锐,你要一辈子我给你,你要自由我给你,你要分手我也给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可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赵东曾经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这个词太重了,俞锐这些年想都不敢想,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失去了答题资格。

第4章 苦恋

第二天早上,俞锐是被敲门声砸醒的。

他一晚上没睡好,开门后抵着门框将侯亮亮堵在外面,连一丝意外的眼神都没给,满脸就写着不爽两个字。

侯亮亮把买来的早餐晃到他眼前:“俞哥早啊,我给你带了豆汁儿油饼还有炸年糕。”

油饼煎炸的味道冲进鼻子里,俞锐仰头后退,皱眉道:“谁大早上吃这么油的东西。”

他刚起床,身上睡衣都还没换,嗓音带着晨起独有的慵懒和哑意。

俞锐捏着眉心醒神,又问:“你怎么来了?”

“我带他来的。”

回话的人是霍骁,说话间,他正抬腿跨过最后两级台阶站到侯亮亮身后。

俞锐看他俩都带着背包,反应过来:“你们要跟去研讨会?”

侯亮亮点头如捣蒜,连着‘嗯’了好几声:“放哥说你最近太累了,一个人开长途他不放心,让我跟着一块儿去。”

俞锐又看向霍骁,霍骁耸耸肩:“我是不想被老张念叨,所以才过来蹭你的车,顺便给你当回司机。”

老张是八院的副院长张明山,也是霍骁的老师。

八院大部队坐的是飞机,只有俞锐一个人选择开车过去。

他不爱坐飞机,容易晕机,也容易耳鸣。

所以一般稍远的活动,俞锐要么不去,要去也是高铁或自驾。

进屋后,侯亮亮又问了一遍:“俞哥,你真不吃吗?用不用给你留点?”

“不用。”俞锐从鞋柜里翻出拖鞋拿给他俩,然后指着外面露台对侯亮亮说:“客厅没收拾,露台上有桌椅,你要吃早餐就去外面。”

是真的没收拾。

茶几和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空酒瓶,赵东大清早接到个什么电话就走了,沙发上有被压过的痕迹,空调毯也散落在一边,看就知道有人在那儿睡过。

霍骁进屋一瞧,意外地挑眉。

俞锐拎着垃圾桶把酒瓶收了,往卧室走:“你们自便,我去收拾行李,二十分钟后出发。”

侯亮亮第一次来人家里,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老老实实拎上早餐就往露台去。

霍骁却不一样,屋里屋外来回逛,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霍骁是八院麻醉科副主任,也是俞锐除赵东外,另一位损友。

初中时两人不打不相识,高考前霍骁转学去了外地,直到前几年霍骁留学归国,两人才又在八院凑到一起。

“深夜买醉,你这是受什么打击了?”俞锐在卫生间刷牙,霍骁就倚在门边开始八卦。

俞锐吐掉嘴里的泡沫,透过墙面镜子跟他对视,眉梢微挑着,不答反问:“神经科学研讨会,你一个麻醉科的跑去干嘛?不会刚好是为了躲什么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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