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9章

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天然的使命的。

于他而言,顾翌安不仅仅是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人,也是他前三十年人生中最重要的引路人,是他仰望的第一座灯塔。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夜里,顾翌安留给他的那束光,也能穿透所有尘埃传递给他温度和力量。

这场汇报俞锐到底还是没能听完,脑子里闪过太多以前熟悉的画面,繁杂的思绪像野草一样缠上来,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躬着身子离开,往后门走,到门口时又刹住脚步。

顾翌安能取得如今的成就,俞锐一点也不意外。

但即便是顾翌安和他再无关联,即便只能这样远远地看一眼,也没人会比他更引以为傲,更以他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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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会场后俞锐拎着电脑去了休息室。即便出来参会,科里需要他操心的事也不少。

趁着这点时间,他随便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先过完工作群里住院医发来的病程记录,接着又回了几个工作电话,远程沟通之前手术病人的恢复情况。

处理完这些,俞锐刚拿起咖啡杯,身旁忽然落下一道人影。

俞锐抬眸看清来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

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徐颂行,更没想到的是,徐颂行颔首一笑,站到他对面问了一句:“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您随意。”俞锐抬抬手说。

酒店服务员端来一杯现磨咖啡,放到徐颂行面前。徐颂行点头冲对方说了声谢谢,随后搅动着咖啡杯,问道:“周远清怎么没来?”

对话的时候不便再处理公务,俞锐于是阖上电脑,说:“老师工作上有别的安排,不方便过来。”

“不方便?”徐颂行轻笑一声,“是有工作不方便,还是忙着带自己的小外孙女不方便?”

俞锐愣了愣,又说:“徐老您说笑了,确实不太方便,老师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调养。”

“身体不好?”徐颂行抬起眼皮看他,“什么病?”

俞锐犹豫片刻,才说:“慢性脑梗塞。”

徐颂行有好几秒没说话,之后端起咖啡杯慢慢抿了一小口,说:“能医不自医,一辈子都在神经外科待着,最后居然也免不了生病,听起来倒真像个笑话。”

这句话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说笑,但俞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

他忽然想起之前扫过的一眼宣传册:“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徐老您跟我的老师之前是不是认识?”

徐颂行看他一眼,将咖啡杯放回杯碟,意味不明地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周远清。”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俞锐也没再过多打听。

偌大的休息间里,两人各自喝各自的咖啡,偶尔有人进出,看到徐颂行不免过来打声招呼。

俞锐没有探听别人对话的习惯,于是掏出耳机戴上,好让对方交流可以自在些。

等人走后,徐颂行忽然跟他说起COT103试验点的事:“张明山来找过我,说你们八院也想申请Ⅲ期的临床试验点。”

俞锐正在编辑信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摘了耳机,随后点了点头:“是的,八院脑瘤患者基数大,尤其恶性胶质瘤患者很多,如果能加入你们的Ⅲ期试验,自然会是件互惠互利的事。”

一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有棱有角。徐颂行却未置可否,反而问道:“这件事,周远清怎么说?”

周远清之前并没有跟俞锐提起过,但这话俞锐肯定不会说,他笑了笑,回道:“老师肯定也希望能跟徐老您的团队合作。”

“哦,是么?”

徐颂行挑眉看他,然后说:“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回去跟周远清说,除非他亲自来求我,否则谁来都没得谈。”

俞锐皱起眉头,火压了半天到底没压下去:“抱歉徐教授,您这句话恕我无法转达。”

徐颂行七拐八绕的几句话让俞锐摸不透他和周远清的关系,但不管他俩关系好还是不好,这话俞锐听着都格外刺耳。

他一向护犊子,根本接受不了别人用这种口吻看低自己的老师。

于是臭脾气上来,俞锐又说:“且不论您和老师私交如何,合作这件事就跟找对象一样,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您要是不愿意,我们也强求不来。”

事实上,这句话对俞锐来说已经算是很收敛了。要按他以前的脾气,恐怕得直接摔杯子走人。

说完,俞锐拿起电脑抬脚就要走。

“等等€€€€”

徐颂行叫住他,咖啡匙往杯子上轻轻一磕,随后笑了声说:“年轻人,你要知道,别说你师兄了,就连你的老师周远清,都绝对不敢这么无礼地跟我说话。”

俞锐背对他站着,也笑了一声,最后扔下一句:“也许吧,不过我这人天生就比较扎手,跟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人走以后,徐颂行默然又喝了会儿咖啡,过了不知道多久,徐颂行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收这么个刺猬当学生,难怪身体会不好,不折寿恐怕都谢天谢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事讲三遍,职业背景请勿较真,职业背景请勿较真,职业背景请勿较真。

鞠躬感谢Thanks??(??ω??)??

第8章 医学世家

休息间是公共场合,当时在场的人还有很多。所以,俞锐和徐颂行起冲突的事,不到半小时就在会场传开了。

酒店房间里,霍骁翘腿坐在沙发上,冲办公桌上后面的人竖起大拇指:“连徐颂行这种大咖你都敢呛,牛逼!”

俞锐正对着电脑在笔记本上批注会议重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给他。

手机‘嗡嗡’震动,霍骁低头回了条信息,跟他说:“电话也不接,老爷子都找我这儿来了。”

“张院找过我?”俞锐疑惑地拿起手机,发现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他翻出充电器插上,回拨给张明山,显示的却是忙音。

“不用打了,老爷子正在徐颂行那儿聊着呢。”霍骁说,“他找不着你,转头找你师兄去了。”

“我师兄?”俞锐抬眼看着他。

霍骁唇角一勾:“就你那位‘翌哥’。”

“要我说啊,你这旧情人还挺仗义,一听是你闯的祸,二话不说就带着老爷子说情去了。”霍骁‘€€€€’两声,“如果不是他,我估计这次的合作多半得黄。”

“什么意思?徐颂行同意跟八院合作了?”俞锐皱起眉头。

“还什么意思?”霍骁眯着眼看他,眉梢微挑,“听你这意思还真不怕把这合作给搅黄了?”

“成,明白了。”他看俞锐没说话,又点了点头,“看来在气人这件事儿上,咱俩不分上下。”

俞锐默然片刻,沉声道:“我以为他压根儿就不想跟八院合作。”

霍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俞锐扣上钢笔笔帽,解释说:“之前听张院提起,申办方对我们院好像意向不大,而且比八院差点的仁外跟安和都敲定了,我们这边却还在吃闭门羹。”

“为什么?八院难道不是首选?”霍骁问,“难不成是什么私人恩怨?”

俞锐没吭声。

霍骁下意识认为那是他和顾翌安的私人恩怨,但仔细一想,又摇头道:“不对啊,私人恩怨你师兄还把顾伯琛都请出来?”

“顾伯琛?”俞锐尾音都是往上提的,实在很难不惊讶。

霍骁告诉他说,徐颂行的态度的确不明朗,后来还是因为顾伯琛亲自出面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才彻底松口。

“要不是这事儿,大家都还不知道你这位顾师兄居然这么有来头。”霍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轻‘嗤’一声,“顾伯琛是他爹,顾景芝是他爷爷,藏得够深啊。”

俞锐听到这里,眉头越皱越深。

顾翌安出生于医学世家,父亲顾伯琛是美籍华人教授,和徐颂行师出同门。

顾景芝又是谁?

那可是国内神经外科的开山鼻祖,医大百年之中最负盛名的老院长,如今刻在医大图书馆门口石碑上的校训,就是顾景芝亲自提笔写下的。

八院成立之初并没有神经外科,是顾景芝从普外底下亲自挑人,手把手带出十人不到的脑外小组,才有了八院神外的前身,脑外科。

顾景芝生平带出过不少拔尖聪慧的学生,不仅他的儿子顾伯琛,就连八院后来好几任院长也是其中之一。

几十年前,国内脑外科的发展还远不如欧美一些发达国家,顾景芝留美回来发现两地之间存在巨大的差距,于是亲自设立医大基金会创办了许多项目,其中就包括资助医大优秀毕业生到国外进修。

而接受资助的第一人,就是顾景芝当年最满意的学生€€€€周远清。

周远清出身在农村,当时上大学的学费都得靠父母去借,医大那几年更是依靠学院资助和打零工生活,甚至中途遭遇家庭变故差点退学。

出国这种事于他而言,比白日梦还遥远。

若不是顾景芝,他必然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所以学有所成后,周远清毅然决然回国,亲自接手改革了八院神外直至今日。

关于顾翌安的身世,俞锐自然清楚。但其他人却毫不知情,甚至陈放和徐暮都是在大学毕业后才得知的。

顾翌安这个人本身就带着一股从容淡定,与世无争的气质,无论是大学还是后来工作,他一直都很低调。

俞锐最早知道这些的时候,也很诧异。

然而,顾翌安当时却只是浅浅一笑,对他说:“我当然也会引以为傲,也会希望有天能像他们一样站得更高。但除此之外,他们就只是我的家人,并不是我的光环。”

所以倒不是有意去隐瞒什么,只是从来不会刻意去提及。

和徐颂行的那段对话很不愉快,说出口的时候,俞锐自己也在气头上,可说都说了,也不可能再收回来。

即便如此....

他也没想过会麻烦到顾翌安头上。

俞锐仰靠在椅子上,胳膊遮住眼睛,跟着就是一声冷笑。

他越想心里越堵得慌,干脆起身出门到外面晃了一圈,又去前台问了顾翌安的房间号,站在门口想要敲门,却来回几次都没扣下去。

“是找翌安吗?”隔壁房间出来一个人,带着细框眼镜,是那天俞锐在电梯里见过的。

“我是他的同事,曹俊。”他冲俞锐伸了下手说。

俞锐伸手回握:“你好,俞锐。”

“他应该不在房间里,我刚看他出去接电话了,美国那边的电话,估计没那么快结束。”曹俊说,“你往海边栈道的方向走,应该能遇上他。”

俞锐点头道了句多谢,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找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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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出去就是海边栈道,这片区域只对酒店客人开放,所以没走多远,俞锐就看到了顾翌安。

跟昨天见到的一样,顾翌安依旧一身清爽干净的白衬衫搭黑色西裤。

他背对俞锐站着,脊背挺拔,肩线端正,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正在讲电话:“跟他没关系,八院原本就是最合适的试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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