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院三楼有个空中花园,俞锐从贩卖机上买了两罐饮料过来,递到丛凉面前,让他自己挑:“咖啡还是汽水?”
丛凉拿的汽水,自觉把咖啡留给了俞锐,他一个跑新闻的,用不着像医生那么拼。
俞锐脱了白大褂搭椅子上,丛凉蹲他旁边,‘咔嚓’一声,掰开易拉罐猛喝一口,语带愤懑:“你下回能不能换个人,我特么对你有心理阴影,你又不是不知道。”
俞锐喝着咖啡一挑眉:“什么意思?对我的技术不满意?”
俞锐侧头看他,又往他头顶瞄去一眼,故意说:“恢复得不错啊,切口缝合也很完美,没听小护士说吗,你这颗头因为我的一刀,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品。”
“是特么一刀吗?”
丛凉伸出两根手指,戳到他眼前,咬牙道:“两刀,是两刀!你职业生涯第一瓢就特么是开在我头上。”
“我也没说不是啊。”俞锐将他手指给掰回去,低声笑起来,“不过第二刀也不赖我,是你非要我给你开的。”
俞锐高一打架那事儿,丛凉作为当事人之一,被俞锐拿着相机砸了脑袋,当场开了个瓢。
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丛凉会拿着报告坐到俞锐门诊的办公室,一脸震惊地指着他胸牌:“你真、真是、俞、俞锐?”
丛凉一脸的难以置信,说话都打结巴,尾音一路往上飘。
俞锐那天还当他是普通患者,随口应了声“是”,仔细看他一眼,又感觉对方反应不太对,于是问:“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我是丛凉。”丛凉当时苦着脸说。
见俞锐依旧一头雾水,丛凉提醒道:“你当年那一瓢,让我在家躺了半个月。”
俞锐随即挑眉,盯着他的脸,从五官滑到头顶又回到脸上,缓缓回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一想起高中被开瓢的事儿,丛凉就心有余悸。
他瞥眼看到俞锐身上的白大褂,赫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语调陡然拔高:“你居然成医生了,还特么是开瓢医生?!”
俞锐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身子往后靠上椅背,笑着补充:“的确如此,还是职业开瓢。”
丛凉顿时一脸地生无可恋。
这种场景,春晚小品都没这么喜剧,门诊办公室里当时还站着另一位医生,抖着肩膀一直笑个不停。
丛凉讪讪地递上自己的检查报告,脑子当时都抽了,居然还说:“我来找你开瓢...”
俞锐笑着接过,挂到观片灯上,极其淡定地回给他一句:“放心吧,这次无痛。”
到现在想起这事儿,两人还是乐个不停。
丛凉笑骂着,起身跺了跺脚,然后坐他旁边,总结道:“真他妈孽缘。”
俞锐笑着摇了摇头,喝下一口咖啡,开始聊正事儿。
丛凉是北城电视台的记者兼节目制片人,上次手术过后,他俩就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
八院神外的病人天南海北的都有,还有些特殊的甚至奇怪的案例,丛凉为此做过几次专题报道,节目播出后反响都不错。
私底下,俞锐也会找丛凉帮忙,有些付不起手术费和治疗费的病人,他会让丛凉在电视或者网页新闻上发布点筹集捐款的信息。
所以,早上打那个电话,并不是俞锐一时冲动,也不是真要让那夫妻俩去电视上控诉什么,而是想就大巴司机英勇救人的事迹让电视台做档节目。
一方面后续治疗还需要不少费用,可以趁这次机会向公益机构筹集点善款,另方面,舆论上的压力多少能让那对夫妻有所顾及,至少在老人住院恢复期间消停点,不再闹事生非。
说完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一罐咖啡也喝完了,俞锐抬手将易拉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怎么样,这新闻能做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丛凉未置可否,偏头看着他勾了下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上你的医疗科普节目?”俞锐反问。
“至少得是这个吧、”丛凉‘啧’一声也把汽水喝完了,易拉罐捏成团,“不过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跟你说。”
他将易拉罐扔了,扭头回来,发现俞锐正好整以暇地低头看他,于是起身拍了下俞锐肩膀:“放心,能不能行我也不逼你,你到时候再定。”
“那行。”俞锐点了点头。
这么聊了会儿,已经是饭点儿了,俞锐穿上白大褂往回走,丛凉跟在他旁边,伸着脖子一步一回头,一路都在注意身边来往有没有他认识的那个人。
俞锐问他要不要一道去食堂吃饭,丛凉连忙摆手拒绝:“别了,我还是早走为妙,省得一会儿又遇上熟人,别他一拳又抡我脸上了。”
这个他,说的是霍骁。
霍骁揍人的那档栏目,节目制片人也是丛凉,更离谱的是,高中他们仨儿加上柴羽都是一个学校的。
的确是孽缘,俞锐好笑地摇了摇头:“放心吧,柴羽到南方演出,他不在医院。”
“不在就行...”丛凉一口气刚落下,又猛地提起来,他指着电梯厅里出来的人,骂了声:“诶唷我草,不在个屁。”
俞锐抬眼一看,还真是霍骁。
“咦,这次居然没跟着去。”俞锐还有些奇怪,转头回来一看,丛凉人已经跑没影儿了。
没过片刻,霍骁走到他跟前,问:“你刚跟谁在说话?”
俞锐斟酌一下,说:“没谁,一个复诊病人。”
霍骁手上拎着职工食堂打包的午饭,两人一道回了俞锐办公室。
盒饭摆在茶几上,霍骁支棱着两条腿坐上沙发。
俞锐洗完手过来,霍骁抬头看他一眼,视线扫过俞锐眼底的两片青黑,以及办公椅上凌乱摆放的薄毯。
“又是两天没回去了吧?”霍骁问。
“没时间回。”俞锐在旁边懒人椅上坐下,抽出一张纸巾擦手。
“我前几天听说隔壁三院有个外科大夫,在医院连熬三天三夜,结果回到家嘎嘣一下猝死了。”霍骁往后靠了一点,侧着下巴看他。
俞锐瞥他一眼:“所以呢?”
霍骁“啧”了声:“我只是提醒你,咽气咽在手术台上那才叫因公殉职,回头我也好申请院里给你办个隆重点的追悼会。”
俞锐将擦完手的纸巾揉成团,抬起胳膊就往他身上招呼。
吃完饭还剩点时间休息。霍骁扯下抱枕垫在脑后,顺势就往沙发上躺。
等会儿有台动脉瘤手术,俞锐还得看眼病例资料,他没空休息又感觉很困,便起身走到窗边泡咖啡。
“悠着点喝吧,你那胃也不是铁打的。”霍骁好言提醒。
俞锐倒出咖啡豆,说:“太困了,没办法。”
忽然,霍骁懒洋洋地来了一句:“诶,我可听说你那位师兄要来咱院了。”
俞锐反应半秒:“临床试验点的事定下了,他来不是很正常吗。”
语气虽然毫无起伏,但握咖啡壶的手还是明显抖了一下。
作为项目大PI,顾翌安其实并不非得过来,何况项目启动期流程繁琐,事情又多,光从最近几天的新闻上看,顾翌安已经陆续飞抵了好几个城市,看这行程就知道有多忙。
霍骁睁开一只眼,眯缝着看他:“你....”
他话还没说,俞锐手机响了。
区号显示南城的号码,座机。
俞锐冲霍骁闭了个噤声的手势,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是女声,对方礼貌地说:“俞先生您好,我是酒店前台吴小姐,您之前反馈有私人物品遗失在酒店是吗?”
“是的,我遗落的是一只蓝色钢笔,笔帽顶端刻着一条鱼的图案。”俞锐回复对方。
闻言,霍骁搭在额头的手忽然蜷了一下。
“抱歉俞先生,我们这边已经核实过了,客房和酒店这边都没有发现有任何遗落的钢笔。您看要是方便的话,我们这边折价赔偿可以吗?”
俞锐蹙起眉,沉吟片刻后说:“没事,不用了。”
“不过€€€€”挂断电话前,俞锐又叫住对方,“如果后面有谁捡到,或者发现的话,麻烦告知我一声。”
放下手机,俞锐立在原地没动。
咖啡机‘嗡嗡’的声音停住后,霍骁闭着眼笑了声:“一只钢笔而已,都用多少年了,丢了就丢了,何必非得找回来。”
那不是简简单单的钢笔。
俞锐眉心紧蹙,沉默着没说话。
霍骁跟着又莫名其妙吐出一句:“后悔了?”
“后悔什么?”俞锐偏头看着他。
霍骁睁眼和他对视,唇角微勾了一下,而后说:“谁知道呢?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断腿,王八断尾,谁痛谁心里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暂改隔日更,下章翌哥回北城,周一见。
第16章 别来无恙
电视采访过后,司机家属那边渐渐消停了。
二次手术加感染,俞锐连续好几天都钉在医院,直到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他才得以喘口气回家睡了一个完整觉。
孕妇的手术安排也很快。
因为是早产儿,这次手术除去神经外科和产科,儿科医生和带着急救包的护士也都来了。
手术前,俞锐照例去跟病人家属做最后的沟通。
这次夫妻双方的父母都在,还来了其他几位亲属朋友,俞锐从感应门出来,所有人全都围上去,一人一句说个不停,吵得他脑瓜子都疼。
立场不同,身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也都有自己的担忧,这样是没办法沟通的。
俞锐抬手打断他们,问了声:“手术同意书谁签字?”
“我,我签。”孕妇丈夫举着手站到最前面。
俞锐把人叫到一边,单独和他沟通术中可能发生的情况,最后让他确认签字,然后转身进了手术室。
感应门一开一合,手术灯骤然亮起。
俞锐换好衣服走进去,病人已经躺在病床上,隆起的腹部被湖蓝色的无菌布遮盖着,像一座小小的山丘。
那座小山丘里,此刻正孕育着一条鲜活的、炽热的生命。
手术一助是刘岑,也是科里的主治医师,严谨心细不多话,俞锐需要副刀的手术,大部分都会叫他。
病人已经进入麻醉状态,调整体位后,刘岑先行腰椎穿刺引出部分脑脊液,接着钻孔开颅上显微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