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27章

陈放扯了扯嘴角,而后解释说,每次科里遇到那些病情危急又治不起病的患者,院里救助金申请不下来,俞锐都会亲自去担保先把人救了,之后再以社会公益基金捐助的名义,自己偷偷承担下去。

医生护士谁没有悲悯之心,谁都不希望患者因为看不起病被迫放弃生存的机会。

但医生这个职业,科里从实习医到主治医收入参差不齐,更别说科里那些本就感性的小护士了,谁能有钱一次次陪着他发善心。

何况大多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养家糊口。

说到底,善良应该是你个人的自由选择,绝不是谁该有的义务,更不该就此让别人无端承受经济上的压力,或是生出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师弟把这些想得太透彻了,我甚至都无法想象他做这些的时候,大费周章躲躲藏藏,居然就为了不给别的医生护士造成心理压力。”陈放摇着头笑,“如果不是被我无意中知道,他估计连我也会瞒到底。”

顾翌安始终没说话。

陈放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让他始料未及,也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俞锐是个什么样的人,顾翌安比谁都要清楚,他身上有最尖锐的刺,同时也有最柔软的心。

可就算知道,顾翌安心里也没法不动容。

“翌安,我拦着师弟,不是因为不想让他替钟老手术,我只是接受不了这么高的风险。”陈放低头又是一声叹息,“如果真的有个万一,不止八院神外,还有很多病人,他们一样也会失去一名优秀的大夫,你懂吗?”

说到最后,陈放起身站起来,伏在湖边栏杆上,试图让四周的风都往他身上吹,以此缓解胸腔里满溢的情绪。

顾翌安闭了闭眼,原本虚握的双手逐渐扣紧。

再度睁开时,他清冽的眸光扫过陈放的背影,而后起身走到他旁边。

“师兄,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顾翌安低声说道。

陈放一愣,随后摆手:“我可没这意思。”

顾翌安笔直地站着,淡淡地笑了笑。陈放依旧伏在栏杆上,仰头和他对视。

“放心,有我在。”顾翌安眼里是一片深邃的墨色,语气沉缓却带着一股力量,“有我给他托底,你的担心绝不会发生。”

陈放怔了怔,而后笑了。

他直起身,拍了下手上沾染的灰砾:“以前我觉得吧,师弟就是个理想主义者,看什么都用最简单的思维去想,简单得甚至不太像个成年人。”

“那是因为有你护着,也有老师护着,他才能一直这样。”顾翌安一句话道出重点。

人不可能永远简单,尤其是在成年以后。一个人之所以有任性的权利,可以永远保持这份简单,一定是身边有人为他挡住了风雨,筑起了城墙。

“其实一直这样,挺好的。”顾翌安说。

甚至不是挺好的,是很好,特别好,顾翌安在心里想。

他又叫了声放哥,而后在陈放询问的眼神里,道了一句“谢谢。”

一句郑重的,刻在他心底的谢谢。

陈放怔愣两秒,随后一摆手:“不用谢我,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师弟这人骨子里就有种执念,他之所以把身上那件衣服看得如此神圣,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你。”

因为你,他才把这份职业当成自己的毕生理想。

也是因为你,他才把自己全部的时间、精力和感情倾注其中,好像这样,就能与你并肩作战。

这些话,陈放没说,但哪怕不说,顾翌安又如何会不懂。

只是当这些话真真切切落入耳朵里,顾翌安的心情复杂难辨。

除却感动和骄傲,没有心疼吗,怎么可能?

可心疼之外,心里依旧感慨万千,甚至夹杂着他只能依靠别人的只言片语,努力去拼凑俞锐这些年的那份怅然若失和酸涩遗憾。

后来,他们沉默着走回博士楼。

顾翌安已经迈过门口的台阶。

“翌安€€€€”陈放走了几步却又倒了回来,最后叫住他,“其实,时至今日我都没想明白,你俩当初,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逃兵。”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这章写得尤其艰难,一直不是很满意,但又无从下手去改,抱歉啊,只能先这样,也暂时先这样~

另外,关于白海棠的花语,是苦恋,也是寓意他们年少相爱不得不面对的离别。

风雨兰的花语,是纯洁的初恋,是坚韧不屈,执着坚守,求来的圆满。

ps:除此之外,白海棠在全文有很多处出现,尤其尤其重要。

另外预告一下,明天剧情是神外双刀联合手术,估计也不会很早更新,尽量晚上九点以前。

第23章 一场豪赌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逃兵。

就因为陈放临走前扔下的这句话,顾翌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都还醒着。

本来这个点他就不容易入睡,美国和这边的时差刚好是黑白颠倒的,顾翌安十年没回来,这段时间又辗转好几个城市,不停地开会换酒店赶飞机,忙得脚不沾地,时差到现在都还没调过来。

他手背搭在额间,睁开眼睛,视线落在阳台玻璃门外。

半晌后,顾翌安掀开薄被下床。

校园里一片寂静,只偶尔听见几声蛙叫。

凌晨的杏林路也显得空旷,昏黄的灯影下方,除去偶尔路过的几只小飞蛾,其他也再没别的了。

顾翌安立在阳台,望着远处的杏林苑。

现在这个时间,整栋楼就剩俞锐顶楼的客厅还亮着灯,估计是还在准备明天的手术。

屋里的光线落到外面,映出几棵树的剪影。不用想也知道,那几棵树正是以前俞锐养的白海棠。

那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俞锐跟只野猴子一样往树上蹿,非说白海棠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要掰几根树枝拿回去种起来。

听到定情信物的时候,顾翌安不禁有些失笑。

他以前曾经听说过海棠花的花语,脑子里当即闪过一个念头。

但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可笑,无从考证的寓意罢了,竟然也会迷信起来。

相比而言,俞锐那时的想法明显简单很多。

只因那棵树见证了他们第一个吻,俞锐便恨不得把整棵树都给搬回家。

要不是顾翌安拦着,他非把那棵树的枝干掰秃了不可。

白海棠品种特殊,并不好养,俞锐当时在宿舍里齐齐整整养了十几盆,好不容易成活几棵,长得却不太好。

俞锐每天盯着都不放心,怕又给养死了,还特意跑到学校后勤处,找负责养护花草的老师傅取经。

好不容易养了一年,才勉强存活三株。

顾翌安还记得,这三株白海棠养了好几年都没开花,一度让他俩都有些遗憾,甚至以为可能是土壤问题,或者嫁接的方式不对,估计是不会开花了。

没想到第一次花开,会是在他们分手的那个夏天。

更没想到的是,白海棠的花语,逃不开的生离死别,竟然真的一语成谶。

顾翌安静默着出神。

夜晚的风越吹越凉,遥遥看过去,露台上树影婆娑,原本不及腰间的海棠树,好像已经能没过头顶了。

何止海棠树,这十年他不在的沉默的时光里,海棠花开了又谢,连人都成长了,变得枝繁叶茂,也变得挺拔傲然。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客厅灯灭,跟着连卧室隐约透出的一点光影也没了,顾翌安才转身回屋。

进来的时候,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恰好亮起,显示有新邮件接收。顾翌安拿起来看一眼,简单回复完才又放下。

桌面又是乱的,这两天他既要忙着收集钟老的手术资料,还要忙着筹备临床试验的项目启动会,实在没顾得上收拾。

左右没什么睡意,顾翌安重新分门别类,归整了一下。

收拾到最后,顾翌安眸光轻颤,手悬在半空,视线落在那张脑CT图上。

轻薄的卡片拿在手里,顾翌安重新回到床上,半倚在床头。

屋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光线微弱泛黄,顾翌安半垂着眼眸,长睫细密掩住了他眼底所有涌动的情绪。

当年走的时候,顾翌安只打包寄走了他自己的东西,和俞锐有关的几乎一件也没带走,节日送过的礼物,包括两人的合照,唯独却带走了这个。

十年里,这张小小的CT一角陪他度过无数个夜晚,也陪着他去了无数个地方,边缘早就已经被磨平褪色。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好像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顾翌安抬起手,指腹在黑白影像上轻柔划过,而后轻缓地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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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开始前,俞锐去找钟烨签字。

例行公事地聊完术中风险和手术方案后,他单刀直入问钟烨:“是你去找的翌哥吧?”

钟烨提笔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名,点头说“是”。

他签完递还给俞锐,俞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钟烨面无表情,俞锐皱着眉,脸上明显透着不悦,连额角旧疤都是紧绷起来的。

钟烨没吱声,抬了抬手,示意他有话就说。

说什么,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俞锐只是对他的做法不满,但却无可指摘。

冷冷一声轻嗤过后,俞锐皱眉说:“别的不提,但有一点你必须向我保证。”

钟烨依旧一脸平静地看他。

俞锐没管他那张百年不变的冰山脸,直接道出要求:“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场手术的副刀是翌哥,知道的人你也得保证他们不会传出去。”

钟烨嘴角轻动了一下,快到转瞬即逝,让人分辨不出那是笑还是嘲讽什么的:“你怕影响顾翌安的名声?你觉得他在乎这个?”

“你就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俞锐没空跟他绕弯子。

钟烨盯着他看半晌,而后点了下头。

俩人历来不对付,俞锐没什么别的可说,摘下胸牌去刷感应门。

“等一下€€”钟烨叫住他。

俞锐又转头回来。

钟烨语气毫无起伏道:“我答应可以,不过我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俞锐听完就是一声冷笑:“你还真不愧为铁面无私的医务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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