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30章

电话接通后,顾翌安开口便是一句干脆利落的:“说。”

“哟,火气怎么这么大!”电话那边是林宿,顾翌安以前的学长,也是他美国那边的室友。

“大半夜的找我有事?”顾翌安语气收了点,但依旧能听出一丝不悦。

显然,这种情绪在顾翌安身上是极其少见的。

林宿随便一咂摸,便开口问道:“大半夜...什么意思,听你这口气,我是搅和你什么好事了?”

顾翌安抿起唇角。

默然片刻后,情绪渐渐消散,顾翌安对林宿的问题选择避而不答,又问:“说吧,什么事?”

林宿也没抓着不放,转而说起正事:“你不是跟我说你爸要来吗,我问问什么时候,别刚好跟我出差的时间撞上。”

顾伯琛和秦薇定居在加州,而顾翌安在马里兰,两个地方相隔太远,除了圣诞节,一般也就出差才会去他那里。

上次在海边栈道,顾翌安给顾伯琛打电话的时候,说是要去马里兰呆上大半个月,嫌住酒店麻烦想住他家里去,顾翌安便让他跟林宿联系。

顾翌安简单说了两句,话刚说完就要挂电话。

隔着电波信号,林宿就跟长了一双透视眼似的,冲着电话就喊:“诶,等等,先别急着挂。”

“还有事?”顾翌安又将手机放回耳边。

林宿“啧”一声:“聊聊呗,你都回去这么久了,我还没问你呢,怎么样,见到那头刺猬小师弟了?”

还说呢,人刚才还好好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被谁一个电话给杵没的。顾翌安指节抵在眉心,压下那点想骂人的冲动,平静道:“见到了。”

“进展如何?”林宿接着就问。

顾翌安淡声回:“没什么进展。”

林宿“€€€€”两声:“不应该啊,他不还住在我那儿,哦不对,是你那....”

顾翌安没空给他八卦,径直就把电话给挂了。

第25章 质问

钟鸿川手术结束第二天,周远清才辗转得到消息。

这么大的事,陈放和俞锐居然给他瞒了一个密不透风,老教授听说后,大早上气得血压直往上飙,当即便从家里赶去了东院。

钟鸿川还在监护室住着,高龄患者,术后尤其怕感染,周远清就没进去。

他自己身体也不好,前几年一次脑梗过后,腿脚就不方便,此刻站在玻璃窗外,手上还杵着一根手杖。

百叶帘拉了一半,周远清微躬着身子往里瞧,视线正好跟钟鸿川对上。

钟鸿川刚醒不久,头上缠满了白色绷带,护士正在给他鼻饲用药。

看到周远清的瞬间,钟鸿川眼睛轻缓地眨了一下,眼尾晕起浅浅的一点笑意,是让他别担心。

俩人认识都有大半辈子了。

读书时,他们就互为知己,留学回国后,彼此又同在八院共事将近三十年。

看到老伙计就这么躺在病床上,周远清一下没忍住,眼睛瞬间就红了,侧过身缓了好半天才把情绪给压下来。

待平静下来后,他又俯下身去,冲病床上的钟鸿川摆了下手,用口型勉强跟对方讲了几句话,这才拄着手杖缓缓离开。

陈放被老教授骂了一顿,不敢再往跟前凑却又实在不放心,便一个电话打到顾翌安那里。

顾翌安会议结束便立刻赶去东院。

他从病房到病区办公室,来回找了一圈,最后在医院小花园里发现周远清。

正值黄昏日落,周远清端坐在一张长木椅上,两只手搭着手杖,正对着夕阳愣神。

他穿着单薄的中式唐装,脊背微往前躬着,身上像是笼着一层层淡淡的金色余晖,入眼的温度明明是暖色,背影却显得如此单薄且落寞。

十年不见,此刻的周远清老态尽显,已经完全无法和顾翌安记忆里的周远清融合到一起。

顾翌安嘴唇翕动,眼底有一瞬的湿意,靠近的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走到周远清身前,弯下腰,很轻地叫了一声:“老师。”

顾翌安是背着太阳光站的,以至于周远清抬起眼,看着他的脸像是反应了足足好几秒,才把他给认出来。

“是翌安啊,”周远清慈祥地笑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来,坐老师旁边,陪我看会儿这难得的夕阳美景。”

顾翌安点头说“好”,随后安静地在他旁边坐下。

盛夏的晚霞总是很漂亮的。

日薄西山,太阳慢慢往下降,释放出大片的火红色灼烧周围的云层,而又消散在朦胧的夜色中。

不多时,一场黄昏谢幕。

渐渐地,远处的高楼逐渐亮起霓虹,周远清突然笑了一声,笑声很轻,笑意未及眼底就消失了,好像那并不是笑,只不过是一声轻叹。

然后,他说:“你看,这太阳啊,总是会下山的。”

顾翌安心里一酸:“老师...”

周远清冲他摆了下手,拄着手杖要起身,顾翌安连忙伸手去扶。

周远清站定后跟他说:“陪我去喝杯茶吧。”

顾翌安依旧扶着他,应了声:“好。”

无论东院还是西院,周远清的办公室一直都是在的。

不仅如此,后勤还交待清洁阿姨每天去打扫,所以推门进去,里面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甚至还能闻到一丝安神檀香木的味道。

周远清从柜子里取出整套茶具,还有存放普洱的茶盅。

顾翌安主动坐到沙发正中泡茶的位置,周远清看着他笑笑,倒也没拦着。

热水烧开后,他轻抬下巴,指了指顾翌安左手:“用那只手试试?”

顾翌安右手伸到一半收回来,随后轻笑着点头,换上自己的左手。

从净壶,洗茶,过滤,再到最后的正式冲泡,周远清视线一直落在他手上,人却有些恍惚。

他想起第一次在老师家里见到顾翌安的时候,顾翌安还不过是个小孩儿,六七岁的样子,礼貌又安静。

只是简单几句闲聊,周远清就发现顾翌安身上带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

那时候周远清就笑着对顾景芝说:“老师,我看您家这孩子,可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好苗子。”

顾景芝当时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对自己的小孙子自然是很了解的。

他未置可否地笑着,冲周远清说:“那我以后就把他交给你,让他认你当老师。”

当时的顾翌安并没有意识到,那一天,顾景芝看似玩笑般的一句话,其实是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对他后来学医之路的一场托付。

做医生,太感性了不行,过于理性了也不行。

而顾翌安恰好介于两者之间,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超然。

这也是为什么,大学时候周远清就经常跟别人说,顾翌安这双手,天生就是为手术台而生的。

思及此,周远清心里一阵怅然。

直到栗色普洱填满小小的白瓷杯,顾翌安向他奉上第一杯茶,周远清才缓缓回神。

周远清端着茶杯却没喝,另只手抓过顾翌安的右手,撩起衣袖看了眼那骇人的伤口,而后轻拍着他的胳膊,叹声道:“不容易吧,孩子。”

顾翌安微怔片刻,很轻地摇头,只回了三个字“都还好”。

说是这么说,可哪会有这么容易的事啊!

且不说右手永久性损伤需要经历多少次复健才能恢复到如今的程度,单说训练左手的灵活度,硬生生把自己练成左利手,还得远比正常人要更稳更灵活。

这不仅需要极强的耐力跟恒心,需要日以继日地不断练习,甚至还得经历无数次内心的挣扎和彷徨。

单就这一点,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程度。

“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怎么?走远了,眼里就没我这个老师了?要不是你父亲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被你蒙在鼓里。”他看着顾翌安,语气带着些许的愠怒,可眼里又透着无尽的心疼。

顾翌安握住他的手,语气轻缓而诚恳:“老师哪儿的话,说了还得让您惦记,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

“你这孩子...”周远清重重地叹气,心疼归心疼,骄傲也是真的骄傲。

除去叹惋,他看向顾翌安的眼里,更多的依然是赞许。

顾景芝的嫡亲孙,他的亲学生,从来就不曾让他们失望。

周远清笑着,喝下手里那杯茶后,缓声又道:“不过,这倒未必是件坏事,有一段实验室的经历,长远来讲,对你始终还是有好处的。”

“嗯,跟着徐老的确能学到很多。”顾翌安又重新给他续上一杯。

热茶氤氲着热气,周远清捏着茶杯轻呼一口气。

“他原本也是临床出身,这些年的科研成果我也都看了,”周远清淡笑着说,“虽说方向在基础科研,但落脚点还是围绕在临床亟需解决的难题上,跟那些脱离实际问题,纯粹纸上谈兵的学究派不一样。”

顾翌安放下茶壶,抬眸看向周远清,试探说:“其实,徐老也看过老师这些年发表的论文,而且我们实验室主导的好几个项目,都参考了老师你提出的观点。”

周远清笑着没接话。

看这边办公室有人,病区护士长从小食堂带了两份营养餐过来,顾翌安于是收拾好茶桌,就坐在沙发上陪着周远清简单吃了一餐晚饭。

饭后,俩人又聊了会儿最近的工作。

提起俞锐,周远清笑容里有无奈也有认可:“他那性子你还不清楚,也算是磨出来的,刚开始那几年一样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现在倒是跟你越来越像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周远清冲外面人喊了句:“进来。”

俞锐推开门,先是叫了声“老师”。有周远清在,看向顾翌安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叫的师兄。

顾翌安点头“嗯”了声。

“来得正好,刚还在说你呢。”周远清冲他招手。

“说我什么,坏话吗?”俞锐笑着走进来,坐到周远清对面的沙发上。

周远清抬眉,瞪他一眼:“你当还能有你什么好话说呢?”

虽说钟鸿川的手术无论从哪个角度,俞锐做得都无可指摘,但先斩后奏这件事,老教授可没这么快原谅他。

俞锐也是自知理亏,手术台上刚下来便直奔东院,赶着过来负荆请罪的。

顾翌安依旧在泡茶,茶叶泡过两遍之后,茶汤从栗色变成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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