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锐眼疾手快,连忙拦在俩人中间。
“拦什么拦,就他?我让他一只手,他也只有挨揍的份儿!”霍骁嘴角冷冷地抽了抽,眼底全是讥讽,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丛凉气得脸都绿了,张嘴也不管不顾起来,“你不就因为电视台那次记恨我吗?”
丛凉被俞锐拽到一边,视线受阻,他垫着脚尖蹦起来,越过俞锐肩膀还在冲霍骁嚷嚷:“说破天也不就是柴羽右腿残疾的事儿吗?”
“行了,别说了!”俞锐听着也沉下脸,“知道他在意什么,还专踩他逆鳞,你是真想被揍第二次是吧。”
与此同时,霍骁瞬间抬眸,眼神阴森得可怕:“你再敢把那俩字儿说一遍,我保证你今天连这道门都出不去!”
丛凉拔高嗓门儿:“我有什么不敢说,我又不亏心,我有什么不敢说!”
眼看霍骁攥紧拳头就要过来,丛凉又道:“是你不敢听,是你懦夫!这事儿挨得着我吗?是我让他缺条腿的吗?!”
拳头堪堪停在丛凉眼前。
霍骁在背后,丛凉在身前,俩人剑拔弩张,俞锐正好卡在俩人中间,一时动弹不得。
“没完了是吧?”俞锐的耐心也快耗尽了,“还没打够是么?还非得再打是吗?”
霍骁牙关咬得死死的,盯着丛凉的眼睛猩红得可怕。
这时,丛凉却平静了,甚至冷冷地笑了声:“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倒想问问,你们知道那场直播,主持人为什么会问到柴羽残疾的事儿吗?”
“我他妈让你闭嘴!”
霍骁咬紧下颔,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紧接着便用力挥拳过去,俞锐反应快,立马就把丛凉推开,自己右肩却生生挨了这拳。
“是柴羽要求的!”丛凉忽然大喊。
空气霎时静止。
话音落地的同时,霍骁整个人完全僵住,就连俞锐也愣了,甚至忘了肩膀还疼,惊讶地转过头,望向丛凉。
有好几秒,或是更久,像是时间都都停滞了,根本无人说话。
“你说谁要求的?”最后开口的还是俞锐,问出口时,语气仍是不敢相信。
丛凉先是没动,他刚被俞锐推得狠,整个人直接趴地上,脊背撞到了沙发角,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缓了半天才好些。
他就着自己现在的姿势,转了下身,干脆也不起了,靠着沙发扶手就这么懒散地坐地上,接着又抬手蹭了蹭嘴角磕出的血。
“不相信是吗?不相信,你们可以去问柴羽。”他抬起眼,看向霍骁轻嗤了一声,“好歹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别说柴羽他是我同学,单就直播那次给我们台造成的负面影响,你觉得我做这事儿划算么?”
还是没人说话,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会儿,丛凉撑着沙发,歪歪扭扭地站起身,缓慢走向霍骁:“节目虽然是直播,但台本是提前对好的,主持人最后那句提问,也是柴羽主动要求加上的...”
房间里除了丛凉,没人说话,可他说的话,带给俞锐的震撼都这么大,更遑论霍骁。
€€€€只有我能面对自己了,我才能真正面对霍骁。
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这一刻,俞锐才彻底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明明最不能接受这件事的,是柴羽啊....
如果面对真就那么容易的话,他又何必辛辛苦苦隐藏自己近二十年....
俞锐抬手罩住眼睛。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么瘦小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在千万观众面前,将自己的伤疤彻底揭开。
沉默着叹了口气,俞锐忽然想起来,又转头看向霍骁。
霍骁依旧站在原地,石雕一样未动分毫,他眼皮垂得很深,眸光被睫毛所覆盖,看不清情绪,可脸色却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宛如在演一场独角戏,丛凉立定在霍骁身前,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
“你知道柴羽为什么这么做吗?”丛凉笑了声,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吧?”
霍骁仍然没动,没出声,但垂在身侧原本蜷曲的手却猛地攥紧,指甲瞬间嵌进手心。
“霍骁,都多少年了,你也就敢冲我挥拳头,可你呢,你这么能耐,怎么却连去见柴羽的勇气都没有?!”
丛凉抽动嘴角,最后一字一顿道€€€€
“你、天、生、就、是、个、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柴羽是个小天使,只是一生太坎坷了,除了霍骁他什么都没有~
第45章 选择
入秋后,一场雨连绵不断,细细蒙蒙地下了两天。
风也刮得厉害,北城夏季仅剩的那点潮热被风雨洗刷得很干净,空气都是微微湿润的,呼吸之间,还能闻到一丝丝沁人心脾的草木香。
跟随秋雨同时到来的,还有八院最新一期的医援名单。
手机文件点开,看到霍骁名字的时候,俞锐当即皱起眉,按掉手机立马就去了麻醉科。
到门口,俞锐先是透过玻璃窗往办公室里瞧了眼。
百叶帘都是拉上的,缝隙之间也没见一点光线落出来,像是屋里没人,里面连灯都没开。
但去之前,俞锐特意查过麻醉科的排班表,知道霍骁已经连熬了三天手术,现在正好没班。
确信霍骁就在里面,俞锐敲了敲门,直接转动门把走进去。
果然,办公椅上的人影,四仰八叉地仰躺着,双腿搭在桌面上,身上的洗手服皱皱巴巴,光看身形轮廓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废。
俞锐把灯拍亮的时候,冷白光线有些刺眼,霍骁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眼睛,导致下巴上那层密麻的清茬越发显眼。
单看霍骁这幅样子,简直比他从研讨会回来那会儿还不要命。
“有...”声音哑得跟被磨砂纸滚过一样,霍骁捏着喉结清了清嗓子,“找我有事?”
默然看他两秒,俞锐走到饮水机前,拿了纸杯接下大半杯温水,又走到他旁边,将杯子放到桌面上。
“先喝口水再说话,你那声音我听着扎耳朵。”
霍骁拧着脖子转两圈,腿从桌上拿下来,人也跟着坐直了,伸手拿起杯子喝水。
倒难得有这么老实听话的时候,俞锐笑了声,心里默然叹气。
抱臂靠在桌沿上,俞锐直奔主题:“这次去新疆的医援,你报名了?”
大概是太久没喝水,真的渴了,霍骁仰头将整杯喝完,自己又起身去接第二杯。
“你都看到名单了还问?”这次他接的全是冰水,喝到嘴里,沿着喉咙,食管,再滑到胃,冰得他五脏六腑都带凉气。
俞锐皱了皱眉:“那申请常驻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单纯的医援,最短一个月,最长也不过三月,可申请常驻就代表归期未定,甚至跟医院直接调派过去,下放当地两三年的性质毫无差别。
但很明显,霍骁这不算下放,顶多是自我放逐。
“阿勒泰那边有家三甲医院希望我过去,不仅是做技术培训,院长那边还想让我长期留下来管理整个麻醉科。”霍骁将杯子扔进垃圾桶,回应的语气毫无起伏,表情看起来也很平静。
俞锐眉头皱得更深了:“长期是多久?”
“归期未定,”霍骁走到窗边,将百叶帘拉起来,两面窗户也推开透气,“可能三年,可能五年,也可能十年。”
“你€€€€”俞锐身子都站直了,他盯着霍骁傲然直立却又满是疲惫的背影,嘴巴动了半天,可都不知道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跟丛凉一样,指着他鼻子骂,直到把霍骁骂清醒为止。
可丛凉不了解的内情,俞锐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太知道霍骁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从十岁起,霍骁就像个影子一样,一直跟着柴羽,偷偷地护着他,他读书的时候虽然也打架,但和俞锐完全不一样,霍骁打架从来都是为了保护柴羽。
那些僻静的小道,那些阴暗的巷口,柴羽能够一次次安全到家,全都是因为霍骁守在暗处。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霍骁胸口被人连划三刀,肋骨都露出来了,躺在医院大半个月,却还惦记着让俞锐帮忙护送柴羽回家。
不止如此...
高一那年,丛凉相机里的照片被人恶意张贴到公告栏,柴羽因此无端陷入流言和恶意当中。
为了保护对方,也为了终结这场恶意,霍骁不得不狠心转学。
可离开后,他又总是忍不住偷偷回来,就为多看柴羽一眼,确保他安然无恙。
到大学的时候,当得知柴羽要出国留学,霍骁几乎想都没想,立刻便向学校递交材料,申请交换到柴羽所在的国家。
哪怕后来柴羽毕业,经常都要跟着乐团到处去表演,霍骁仍然每场演奏会天南海北地跑过去,全副武装地看完整场演出,直到最后才离开。
明明触手可及,明明情深刻骨...
可偏偏当柴羽鼓起全部勇气,想要走向他的时候,他却选择躲起来...
甚至,就这么毅然决然地,要把自己流放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俞锐实在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霍骁,沉默半天,视线移到窗外,乌云蔽日,天空是黑沉沉的,连带着屋里的气氛也一片阴郁。
过了好久,俞锐还是没忍住:“你确定不会后悔么?”
霍骁没动,依然保持背对他的姿势,片刻后,他问:“那你呢,你后悔过吗?”
俞锐一怔,随后轻扯嘴角,笑了声。
是啊,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既然有勇气做选择,无论结果怎么样,始终都得咬牙受着。
后悔,对他们而言,是负担不起的奢侈品,只在寂寞无人的深夜里问给自己听,用来独自舔舐伤口的罢了。
没再说话,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让对方更加难受而已。
俞锐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他按住门把又顿住,像是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开口:“手术前,柴羽跟我说过一句话。”
霍骁没应。
俞锐也没转身,就这么,彼此背对着。
顿了两秒,俞锐才出声,将柴羽的原话转达给对方:“他说,只有我能面对自己了,我才能真正面对霍骁。”
话说完,俞锐也没再停留,很快便拉门出去。
门被惯性带着,渐渐阖上,他暂时没走,背靠墙面,掌心按在走廊扶手上,微仰着头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