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顾翌安接着就问:“出什么事了?”
侯亮亮很快解释:“下午院里有场汇报,他得代表科里参加,早上查房后,他说是回办公室准备资料,但我刚去找他没人在,打电话也没人接。”
“都找过了吗?”顾翌安皱起眉。
侯亮亮说:“都找过了,东院那边也问过了,都没人。”
顾翌安看着他又问:“家里找过了吗?”
“没有,”侯亮亮摇头,“家里倒还没去过。”
顾翌安从椅子上起身,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我去看看。”
侯亮亮跟着顾翌安从办公室出来,“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知道俞哥住哪儿。”
“不用,我知道他住哪儿。”顾翌安脚步迈得飞快,眨眼功夫,人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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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这是顾翌安第三次来到杏林苑。
前两次,他都只在单元楼下站着,连门口的两级台阶都不曾迈上去过。
十年不曾回来,从跨进单元楼开始,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同时扑向顾翌安。
这片都是老楼,楼层不高,只能爬梯上楼。
环境虽然清幽安静,但小区管理和内部配套,始终不如新城区那些新开发的楼盘和公寓规范。
不过因为占着最优质的三中学位,这里不仅没被回收淘汰,还价值不菲重金难求。
顾翌安走的那两年,杏林苑还没翻修,墙面都是泛黄掉皮的,楼道栏杆也锈迹斑斑,就连墙角天花板也时不时挂上蜘蛛网。
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重装的黑色栏杆不再掉漆,墙面也被粉刷翻新过,地面换成耐磨的大理石,每层楼的入户大门也从老式铝合金换成了厚重的防盗子母门。
就连房门锁都焕然一新,全部统一装上了指纹解锁和密码识别。
顾翌安停在六楼门口,手上攥着一把钥匙,是这次从美国回来之前,林宿给他的。
杏林苑这套房子,房东是他和俞锐共同的学长林宿。
大学后来的那三年,顾翌安和俞锐都忙,学生宿舍又老是定点关门,按时熄灯。
正巧林宿毕业出国,房子闲置出来,于是权衡之下,俩人很快便从林宿手里接下这套房子。
林宿是坚持不卖的,租赁合同还要求一签就得二十年。
那时他们还没想那么多,租的也无所谓。
但杏林苑住久了,这间小小的房子渐渐就有了许多别的意义。
它不仅见证了他们后半段全部的大学生活,同时也承载了他们最重要的这场青春和回忆。
到毕业前夕,顾翌安私下多次跟林宿联络,想要从对方手里将房子买过来。
好不容易一切都谈妥了,定金付完了,合同也签了,只差手续没办。
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那时,俞泽平生病住院,他和俞锐也因为毕业去留的问题开始出现分歧,误会和矛盾也越来越多,最后开始相互冷战不理。
杏林苑,原是顾翌安在那年想给俞锐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唯一一次贪心,贪心到,理想和爱情,他都不想放弃。
他想给俞锐一份细水长流的陪伴,一份触手可及的安全感。
他始终坚持留下来,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告诉俞锐,他想以杏林苑为起点,奔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前程和未来。
但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
赌气之下,顾翌安匆匆出国,跟所有人包括林宿都断了联系,房子的事也就此搁置下来。
十年里,他们都不曾联络彼此。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回忆这东西,像极了无底深渊,他们谁都不敢凝视太久,太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从无法自拔,到万劫不复。
他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拿着那张CT照发呆,看着期刊论坛上,署名YURUI的论文越来越多。
然后偷偷地搜集俞锐从主治到主任,参与过的每一段手术视频。
他就这么静静地,远在千里之外,无数次想象他的那只小刺猬,到底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的。
他任由想念疯长,也放任自己在日复日年复年的忙碌中,变得愈发麻木,也变得愈发沉默。
他从来不是圣人,也会在八院公派名单过来的时候暗自期待,也会因为期待落空被失望包裹...
他也曾按捺不住,不顾一切想要回来,想让一切重新来过。
可那场意外,打破所有的一切,让他开始渐渐怀疑€€€€
是不是他和俞锐,就像两条开往不同方向的列车,彼此已经越来越远,甚至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半年多以前,他在一场学术会议上偶遇林宿。
那时候,顾翌安才知道,原来他走以后的这些年,俞锐始终不曾搬走,哪怕八院外科大楼全数搬到新院区,他也还是坚持住在杏林苑。
得知这些的时候,顾翌安久未出声,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在胸口翻涌,喉咙从失语到哽咽。
甚至在接下来的汇报中,他第一次全程心不在焉,不停地走神。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他立刻转身离开会场,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消防梯,透过玻璃窗,看城市里流萤闪烁,看天幕中繁星低垂。
忽然之间,那些被尘封压抑的回忆,如同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涌入脑海。
这些年,他就像是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四周皆是荒原,他看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来路。
而林宿带来的寥寥几句话,在那一刻,就像刹那间投落在他眼前的绿洲,哪怕只是假象,他也还是带着那点微末的期待奔回来。
十年之间,思念层层叠叠,宛如洪水一样蓄满堤坝,万千思绪也像打结的棉线,纠结,缠绕,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直很想找到那根线头,好像只要找到线头,然后轻轻一拉,洪水就能在顷刻间决堤,翻搅成结的棉线也能就此解开。
可多好笑啊,他拿着还是十年前的那把钥匙回来,此时此刻,就站在门口。
却发现,以前的钥匙,早就已经打不开现在的门了。
第58章 线头
顾翌安握着钥匙,在门口站了许久。
手机震动,他从兜里掏出来,按下接通,陈放在那头问:“我打师弟电话已经关机了,怎么样?家里有人吗?”
陈放嗓门儿大,隔着电流都能刺耳朵。
蓦然回神,顾翌安抬手去敲门,好半天了,始终没人应。
门锁是智能的,有隐藏的九宫格按键,开门可以按指纹,也可以输密码。
但顾翌安不知道密码。
片刻垂眸,他低声问陈放:“大门密码多少你知道吗?”
“密码?这我哪儿知道,”陈放急吼吼地催,“你要不胡乱猜一下,要不然就下楼找物业,或者找家开锁公司。”
不管是找物业,还是找开锁公司,都得等半天,但俞锐情况不明,顾翌安等不了。
指尖轻触到显示屏,按键灯光猝然亮起,顾翌安手指蜷了一下:“密码几位数?”
“四位吧?或者六位?”陈放也是瞎猜的。
顾翌安皱了皱眉。
指尖轻贴上去,按下几个数字。
“嘀嘀”几声,隐藏式灯光晃动两圈,亮起红灯,语音也开始警报“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
他输的是俞锐生日,六位四位各猜了一遍,但连输两次都是错的,三次错误之后,门锁将自动进入锁定状态。
“怎么样,能开吗?”电话那头,陈放还在焦急追问。
顾翌安眉头皱得更深了。
忽地,他脑海里闪过一串数字。
细长而微蜷的手指悬在半空,带着些许的犹豫,也带着隐秘的紧张和期待,缓缓落下去。
四位数加#字确认,门锁闪动一圈白光,同时发出“叮”地一声,机械女声播报€€€€“门开了,欢迎回家。”
就在这声‘欢迎回家’中,顾翌安足足怔愣了好几秒,还是陈放在电话那头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等会儿打给你。”匆忙挂断,顾翌安推门进屋。
窗帘是拉开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洒进来。
屋里明亮又开阔,视野所及的一切,哪怕只是光线里跳动的尘埃,都能拉动顾翌安脑子里每一根沉默的神经。
他视线横扫一圈,匆忙掠过陈设摆放一如从前的客厅,拼命克制心底涌动的情绪,抬腿就往卧室方向走。
卧室没人,他又转向旁边书房。
门刚推开一条缝,屋里的冷风蹿出来,冻了他一激灵。
微微抬眼,电脑是开着的,屏幕正自动演示着汇报材料,俞锐趴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
松开门把,顾翌安大步迈过去,很快找到遥控器把空调给关了。
再看眼趴着的人。
枕着胳膊,半张脸埋进臂弯,额发被汗浸得湿漉漉的,眉头微蹙,嘴唇也抿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深深皱了下眉,顾翌安手贴近俞锐的额头,太阳穴当即抽跳。
这温度比早上那会儿还高,简直烫手,自己好歹也是医生,烧成这样还把房间温度调这么低。
书桌上放着半杯水,还有拆开的药盒,看样子是已经吃过药了。
顾翌安强忍发火的冲动,拿起药盒快速扫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要气笑了,俞锐吃下去的消炎药退烧药没有一个不是过期的。
他又出去客厅,打开以前存放备用药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其他几盒未开封的常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