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音响里强烈的鼓点声登场,贝斯吉他电钢琴紧随其后,而原本只在低声说话的观众也被点燃。
与此同时,正前方舞台灯光骤然亮起,从上空倏然滑落,定格在舞台中央。
大屏幕也投落着他的身影。
动也不动,顾翌安静静地看着。
依旧卫衣套上羽绒服,脖子上挂着电吉他,额角的旧疤被舞台灯光照亮,一脸桀骜不驯的少年,薄薄的眼皮轻抬起来,嘴角轻扬,挂上轻痞的一点弧度。
前奏音乐响起不足五秒,熟悉的旋律让全场瞬间沸腾。
就连陈放也瞪大眼珠:“小师弟够可以的啊?连粤语歌都能唱?”
徐暮从身后走过来,嗤笑声说:“你以为这段时间,他就骚扰你一个人?”
他们这里,除了徐暮是南城人,粤语属于母语外,其他人根本就听不懂粤语,更别说唱粤语歌了。
但开场的这首歌,不是别的,正是那首传唱度极高的经典摇滚,来自Beyond《喜欢你》。
虽然选曲很老,但太多人都熟悉,哪怕不会唱也能跟着旋律哼哼两句。
“开场就唱喜欢你?”陈放“啧”一声,瞟眼又顾翌安。
顾翌安没说话,就像没听到一样,视线片刻也未曾离开过俞锐。
他没看过演唱会,光线昏暗,他也看不清台下到底多少人。
但视野前方,单从虚焦挥舞的荧光棒,还有昏暗中,踩着节奏左右摇摆的道道人影。
这场景虽万人不及,却也千人不止。
顾翌安根本不知道俞锐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人生截止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如此被震撼的时刻。
可当他看着舞台上,完全陌生却又明亮耀眼的少年,似乎再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都能变成可能。
但他并不知道,尽管打小就爱折腾,今天这次却是俞锐从小到大最疯狂的一次。
他堵了无数次陈放,让陈放帮忙协调演出场地,还以参加竞赛为代价,求到外联部学长帮忙找来专业的灯光音响设备,又去隔壁音乐学院找了自己乐队的几个兄弟,最后还求着徐暮学粤语。
就连赵东看他费心成这样,都贴心地帮他准备了好几大箱荧光棒和手环。
这样前后折腾了近俩月,俞锐使足了劲儿,甚至不惜拉上身边所有人陪着他一起疯。
只为一件事,也只为一个人。
从一开始,他就不在乎今晚现场有没有观众,有多少观众,哪怕一个人都没有也无所谓。
他疯这一场,从来也不是为了演出,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顾翌安会不会来。
即便是这样,当前奏音乐响起,当舞台灯光落下。
洒脱随性,还有俞锐身上,独有的嚣张散漫,以及他轻微沙哑又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几乎完美贴合了摇滚曲风。
从他唱出第一句歌词开始,不止台下或凑热闹或好奇的观众,就连第一次切身感受摇滚现场的顾翌安,也很难不被现场氛围所感染。
可台下光线晦暗不明,除了虚焦晃动的蓝色荧光,连一张人脸都看不清,俞锐根本就不知道顾翌安到底有没有来现场。
他站在话筒架前,弹着吉他唱着歌,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一遍又一遍扫过模糊的无数陌生的脸。
屏幕切到特写,顾翌安一眼看出他的紧张和焦虑。
于是立刻摊开手,顾翌安头都没回,冲陈放说:“给我两根荧光棒。”
陈放都没反应过来,“啊”一声,懵了两秒才把手里的荧光棒递过去。
细细的荧光棒,整根都是可弯曲的,顾翌安很快折叠出两个圈,然后塞到徐暮和陈放手里一人一个。
他自己手里拿了一根,然后举起来,冲俞锐挥了下手。
徐暮和陈放互看一眼,也把两个圈举起来。
音乐声太大,陈放仰头看一眼,纳闷儿地喊了句:“不是,001是怎么个意思?”
“脑子呢?”徐暮无语,白他一眼,“我拜托你,反过来看行吗?”
他们看到的是001,但反过来,才是俞锐看到的数字。
是100。
一片纷乱的光线中,俞锐目光轻扫而过,很快又倒退回去。
看清远处的数字后,徘徊在心里,所有的忐忑不安尽数消失,悬挂已久的心也落下来。
视线从此定格,俞锐勾起嘴角,唱着歌,笑容逐渐扩散。
隔着荧光和人海,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把所有想说的话写满整张试卷,交到顾翌安手上。
第一首歌结束,音乐声都没停,俞锐低着头,胳膊向上,耍酷一样伸出两个手指。
第二首歌前奏,无缝衔接地切入进来,然后是第三首,第四首...
除了在每首歌结束时,比出一个数字,俞锐只唱歌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互动,甚至连中途休息都没有。
这场演出看着跟演唱会现场差不多,却又完全不像任何一场演唱会。
除了医大论坛流出的那点信息,他们事先毫无宣传,到了现场也没有歌单,没有主题,甚至连乐队的名字都没人知道。
摇滚很能带动现场氛围,俞锐选的歌挺旧,还带着明显的年代感。
但没有歌单,那些还坐在现场的观众,很多都被好奇心吊着,等下首歌就跟等彩票开奖似的。
不只是别人,连陈放也开始犯嘀咕:“小师弟选的这些歌,听着都挺火的,可除了都是摇滚,国语粤语英文都有,简直毫无规律可言。”
“哪儿没有?”徐暮扯动嘴角,笑了声,“你仔细回忆一下,第一首歌是哪年出的?”
陈放想了想:“1988吧?”
“第二首歌?”
“1989,1990,…”陈放细数一遍,很快反应过来,“师弟这些歌,居然是按年份选的?”
俞锐现在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抒情摇滚,顾翌安他们站的位置太远,音乐声被严寒的空气稀释后传过来,说话甚至都不用刻意拔高嗓门儿。
“不是,你打什么哑谜,这又是什么个意思?”陈放急性子,想不明白也不想猜了。
“那就得问问我们今天的寿星了,”徐暮胳膊往后撑着栏杆,偏头看向顾翌安,“兄弟这么多年,连生日都瞒这么严?”
闻言,顾翌安这才收回视线。
昏暗中,他看眼身旁的两人,陈放还懵着,表情里除了惊讶就是茫然。
徐暮耸耸肩,下巴冲舞台指了指。
微微一怔,顾翌安蓦然想起,早在十多年前,他和俞锐的初见,就是在平安夜他生日的当天。
别人或许一无所知,可俞锐怎么会不清楚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不常听歌,也不清楚这些流行乐摇滚乐都是什么时候出的。
如果徐暮不解释,他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想得到,这些歌的背后,竟还埋着俞锐这么深的用心。
此时,演出已过半,俞锐嗓子又干又哑,趁着他喝水的间隙,台下有人开始起哄叫喊,还问他乐队叫什么名字。
他喝下半瓶水,将外套脱了,又重新走回到话筒架前。
视线轻抬,俞锐扯动嘴角,又一次轻痞地笑了笑,他没说别的,只冲着顾翌安的方向,高举双手,比出一个十,和一个二。
然后透过话筒,莫名地说了句:“十二岁,生日快乐。”
顾翌安远远地看着他,心跳猛然加快,连呼吸都快停了。
紧接着,五月天《温柔》的前奏响起,时间来到2000年,正好是开场到现在的第十二首歌。
同样是耳熟能详的的流行歌,台下再次迸发尖叫和大喊,没人在意那声祝福。
他微垂着眼,嘴角始终挂着一点浅浅的弧度,然后边弹边唱出第一句€€€€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唱到这里,隔着无数层叠的虚晃的人影,俞锐抬眼时,目光依旧定格在顾翌安的方向。
黑暗中,他看不清顾翌安的脸,脑海里却能无数次想象出顾翌安嘴角眼尾,含着的,那点清浅又温柔的笑意。
他唱着温柔,也想象着属于顾翌安的温柔。
而台下的顾翌安,眼里心里,早已被俞锐彻底填满。
他不禁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消化掉,俞锐今晚带给他的全部心动跟震撼。
从第一首歌,到第二十首歌,他好像在俞锐的歌声中,把他前二十年的人生轨迹重新又走了一遍。
而这一遍,每一年都有了一首歌,每一首歌,都是俞锐送给他的生日祝福。
夜色渐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开始下雪。
柳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和台下晃动的点点蓝色荧光,渐渐融合,而又交相辉映。
琴声温柔安静,吉他婉转悠扬,灯光也随之变幻,最终只一束灰白的冷光自上而下投落下来。
就在那束光下面,俞锐坐在舞台边缘,双腿悬空,低声吟唱着最后一首抒情歌。
这首歌的歌词被俞锐给改了,台下的人不再跟唱,漫天飞雪中,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唯一剩下的,只有俞锐低哑轻柔的嗓音€€€€
是繁星闪烁的冬夜 你猝不及防出现
是窗台的一眼回眸 心动撞碎了时间
顾翌安远远地凝望。
听着歌词里俞锐写给他的话,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样,先是闪过他们初识的冬夜,然后是重逢时,他们在教学楼轻匆的一瞥,一帧一帧...
最终定格在他心动的起点€€€€
那是夏日烈阳下,挥舞着录取通知书,从此奔向他的明亮少年。
“以后我就是你学弟了,亲学弟!”
“那我就试试,试试下一次能不能让遗憾更少一些。”
“翌哥,你今天还没跟我说晚安呢。”
“你昨晚是不是叫我小鱼儿了?”
“那翌哥,你会喜欢男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