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锐没那么多耐心争论这些,抬手打断他:“我再跟你说一遍,处方单是我开的,院里要追究的话,一切责任在我这,跟翌哥毫无关系。”
钟烨看看他,又看看顾翌安,再次冷笑。
顾翌安拿起桌上的处方单,确认是自己写的没错。
他问钟烨:“这张处方单为什么会到你这里,是沈潮举报到医务处了?”
这个问题刚俞锐也问了,钟烨避开没答,现在才说:“真要是举报,你认为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还能穿得下去?”
对面俩人都没出声,等着他继续。
“处方单是在沈潮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带他来的学生拿给心外孙主任的。”
钟烨两句说完,俞锐听沈潮被送进医院,心猛地一沉:“沈潮被送进医院?他人在哪儿?心外么?”
站直身子,俞锐立马就要走。
钟烨手一抬,拦住他说:“不用去了,他已经走了。”
脚步顿在原地,俞锐盯着钟烨。
“你看我也没用,他的情况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钟烨说,“更何况出院是他本人自己要求的。”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车从停车场出来,俞锐坐在副驾驶,给沈潮的主治医生孙主任拨去一通电话。
他只是想问问沈潮的身体情况。
但对方接到俞锐电话,明显误会了俞锐的来意,自顾自就开始解释处方单的事情。
沈潮是在上课的时候突发昏迷,之后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送他过来的还是学校的老师,跟他班里的几名学生。
作为主治医生,孙主任抢救过后,例行公事自然是要了解沈潮近期的用药情况。
于是从沈潮同住的老师那里,孙主任拿到了俞锐开给沈潮的那张处方单。
处方单上的药肯定是没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些药并没有被正式引进,从法律上来讲,哪怕在国外早就用于临床治疗,放国内也会被认定为假药。
更何况,前几年邻省就出过同类事件,当时家属到处投诉,还爆料给媒体,引起舆论一片哗然,涉事医生甚至还差点被刑事追责。
这不是件小事,思前想后,孙主任没敢隐瞒,最后还是把处方单交给了钟烨。
“不用解释,我明白。”俞锐能理解,更没有丝毫兴师问罪的意思,只听两句便打断他,开始询问沈潮现在的身体情况。
说到这个,孙主任叹息一声,语气不免有些遗憾。
他跟俞锐说,沈潮的心脏功能已经不行了,在医院住着也只是续命,何况沈潮还是老师,心里老是惦记着自己那帮高三的学生,根本就不愿意在医院里住着。
俞锐听完,沉吟片刻,说:“行,我明白了,多谢孙主任。”
电话挂断,手机还是握在手里,俞锐靠着椅背,眼皮微垂,看着窗外疾速倒退的街景默不作声。
顾翌安开着车,视线落在前方行进的车流当中。
好长时间,俞锐都没说话,可攥住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手背上青筋和血管都开始凸起来。
开车间隙,顾翌安余光看了他好几眼,还是没忍住开口:“沈潮接受捐赠的心脏,是不是...”
俞锐转过头。
顾翌安微微一顿:“是不是...来自俞铎?”
俞锐表情有些意外,还愣了好一会儿,可想起上次COT103疫苗受试者入组的时候,顾翌安就看过沈潮资料,后来还特地交给他处方单。
虽然俩人从没聊过这件事,但稍微一想,俞锐猜顾翌安大概早就知道了。
“是.”俞锐喉咙紧了紧,连开口都变得有些艰难,“是俞铎...”
当俞铎两个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瞬间,俞锐自己都有种说不清的,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没想到你还记得...”俞锐低声说。
拐进杏林苑,顾翌安停好车,俩人还是在车上坐着。
“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顾翌安说,“后来我去找钟烨,又去档案室看了沈潮三十多年前的病历档案才敢确定。”
越过扶手箱,顾翌安握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顾翌安摩挲着俞锐手背凸起的骨节,轻声问道:“会很难受吗?”
俞锐头仰着,靠在椅背上,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短促地笑了声,他说,“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对我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我除了他的名字,其他的根本一无所知。”
俞铎是俞锐从未见过面的哥哥,也是俞泽平和沈梅英早年夭折的儿子。
俞铎是因为车祸意外去世。
事发当晚,同医院恰好有一名年龄相仿的小孩急需心脏移植,小孩医生找过来,老俩口了解完情况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强忍着丧子之痛,将俞铎的心脏给捐了出去。
事实上,从俞锐出生起,他就从未在父母口中听到过俞铎的名字,零星得知的一点有关俞铎的信息,也是小时候从爷爷俞淮恩那里听来的。
俞铎是俞泽平和沈梅英心里最深的痛,也是家里最神秘的一片禁区,几十年如一日,老俩口避而不谈,俞锐也从不会主动问起。
后来机缘巧合下,沈潮因为脑瘤找上他,俞锐当时看到他的病历资料,发现他早在三十五年前就接受过心脏移植,根本都不敢相信。
心脏移植还能存活三十五年,这样的病例在国内极其罕见,俞锐只稍稍推算一下时间地点,立马就能想到沈潮的心脏是来自俞铎。
虽然从未谋面,只是一颗心脏而已,可血缘关系,好像天生就带着一股吸引力。
俞锐总是忍不住靠近,甚至一次次冒险为沈潮主刀,哪怕是对方出院后,他也一直都在关心沈潮的身体情况。
上次受试者入组,俞锐之所以提出想让沈潮加入试验,正是因为沈潮拜托他帮忙。
哪怕只是被放到对照组,只要参与到C0T103项目,沈潮就能有理由回去告诉自己的学生,说他的病还有救,好让他手底下那帮高三的孩子放心,可以好好参加高考。
心脏衰竭,加上多次开颅,沈潮的情况当时并不符合入组标准,哪怕是放到对照组也不符合规定。
但沈潮找上他的时候,不管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感动于沈潮作为老师,对学生们的那份爱护,俞锐听完根本就没法拒绝。
无论是当初参加试验的事,还是今天处方单的事,俞锐很清楚自己的做法有违医院规定,甚至还有极大的风险,可他绝对不希望顾翌安也被牵扯进去。
俩人在车上聊半天,聊到最后,俞锐跟顾翌安说:“翌哥,你以后别像今天这样说要替我担着,我不用你替我担什么。”
因为沈潮和俞铎的事,顾翌安原本还在担心俞锐心里会不好受,结果俞锐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句,顾翌安听完表情立刻就变了。
眉心皱得很深,他看着俞锐小半天,再开口连嗓音都冷了:“解释一下,什么叫‘我不用你替我担什么'?”
气氛陡然变冷,俞锐说出口时没想太多,这会儿自己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哑然半晌,俞锐抿了下唇:“我没别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每回顾翌安生气,俞锐根本就扛不住,说话声音不自觉就放软了:“钟烨说的也没错,我给沈潮处方单本来就是不合规矩,院里要是有处罚,我肯定会认。”
医院有医院的制度,俞锐虽然跟钟烨不太对付,但从不怀疑他的工作能力。
他明知自己的做法违反医院规定,不可能让顾翌安去给他担着,尤其还拉上顾翌安去和钟烨对抗。
真要那样,以后钟烨还怎么管理其他人。
俞锐转过身,面向顾翌安。
微顿两秒,他看着顾翌安,认真又说:“翌哥,这件事你本来就没错,我不能把你也捎上,让你跟着受牵连。”
顾翌安没说话,眉头还是皱起来的。
天都黑了,就这么坐在车里,空间有限,俩人靠得也近,近到连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凝眸对视了好一会儿,顾翌安突然叫了声俞锐的名字,音色低沉又冷硬。
俞锐心头倏然一跳,眼也不眨地看着顾翌安。
眼底微动,眼神也随之变暗,顾翌安低声开口,问他说:“你会为了做你认为该做的事而心甘情愿放弃一切,甚至包括我,对吗?”
顾翌安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突兀,俞锐措手不及,一时间连表情都没摆出来,脑子都空白了好几秒。
他愣半天,随后扯动嘴角,笑了声说:“说什么呢翌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怎么会因为别的任何事情放弃你。”
最后三个字,俞锐说完自己都摇头。
笑意瞬间散去,俞锐皱眉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顾翌安还是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俞锐总是接不住,被看久了,他莫名还有些心虚。
僵持半天,俞锐伸手过去,露出点示弱讨好的意思,想要拉顾翌安的手。
顾翌安侧身避开他,理都没理,径直开门下车,抬腿就走。
这是真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关键是,俞锐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顾翌安刚才那句话是打哪儿来的。
恍然两秒,俞锐追上去,一前一后跟在顾翌安身后上楼。
连跨三级台阶,迈上六楼,顾翌安按下指纹开门,俞锐跟在后面,脑子里还在盘算这人要怎么哄。
刚进去,顾翌安反手关门,按住他肩膀,直接就把人抵在墙上。
胸膛相抵,顾翌安按住俞锐后颈,另只手扣着他下巴,抬起来,沉声质问:“你之前说,想让我去试试,跟谁试?跟别人试?”
俞锐一怔。
顾翌安凑近他,灼热的呼吸喷在俞锐脸上,手上力气也大,俞锐有些受不住,侧过头,也避开他的视线。
虎口卡住俞锐下颔,顾翌安强势地又把头给掰回来,他盯着俞锐眼睛,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俞锐的唇上。
鼻息逐渐加重,顾翌安径直吻下去。
狠而深的吻,直到俞锐连呼吸都开始变困难,顾翌安这才把人松开。
额头相抵,俩人还在剧烈地喘,顾翌安指腹摩挲着俞锐的唇:“怎么试?这么试?还是像昨晚那样试?”
被这么撩了一通,俞锐眼睛都是红的,呼吸疾速起伏不稳。
默然两秒,他笑骂了声“靠”。
“我就随口一说,”抬手勾住顾翌安脖子,俞锐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牙道:“你要真敢这么跟人试,那我就€€€€”
话说一半,俞锐顿住。
顾翌安挑眉:“你就怎样?”
半晌没出声,俞锐呼吸渐渐平缓,眼皮也垂下去。
“别这么问我翌哥,”根本想都不敢想,俞锐闭了闭眼,“那样的画面你就是让我想一秒我都受不了..心都快被踩碎了...”
额头埋进顾翌安颈窝深处,俞锐哑声道:“我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