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人就这么干瞪眼,半天也没人出声,顾翌安本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赵东却看眼俞锐又看眼顾翌安,突然问:“锐,顾师兄,这事儿如果放你们身上,亲人,还是爱人,二选一,你们会怎么选?”
俞锐皱起眉。
顾翌安也沉默了。
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题,如果真要那么轻松就能找到答案的话,赵东当初也不必用最笨的办法,极力阻止苏晏回赵家。
看对面俩人都不说话,又过半天,赵东握着茶杯,当酒闷了,随后扯动嘴角笑出一声,笑里带着自嘲的意思。
“其实,苏晏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在门外什么都听见了...”
“我听见她跟苏晏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口跟爷爷说句对不起,没能把苏晏带回赵家...”
“可我不甘心€€€€”说到这里,赵东咬紧牙关,倏又松开,眼睛开始红了。
他抬起肩膀,蹭了蹭眼睛,嗓音染上哽咽:“凭什么啊,我就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怎么他妈就成兄弟了...”
“凭什么他们老一辈的恩怨,要让我们来承担...”
“都他妈凭什么啊…”
他头一回说这些,可很难忍住不激动,明明都三十好几了,语气却又委屈得像个孩子,一直都在问凭什么。
吸了吸鼻子,他又说:“一辈子太长了锐,我那时候就想,如果他真的回到赵家,我该怎么办啊,我想象不出以后要怎么面对他...”
“我甚至都不知道,以后的路我该怎么走...”
蓦地,赵东抬起眼,眼底一片猩红。
“可是,当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就在想€€€€”
“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苏晏他,以后要怎么办呢...”
“我明明就知道,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怎么可以只为自己那点自私的想法,就剥夺他重新选择家人的权利...”
喉咙一阵酸痛,哽在这里,眼泪也早就盛不住开始往下掉,赵东抬起胳膊左右一遍遍地擦,可总也擦不干净。
顾翌安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他,赵东接在手里,擤了下鼻涕,擤完后丢到一边,而后故作轻声地笑了声,试图以此平复心情。
笑意收敛,赵东咬紧牙关,松开后,他说:“亲人如何,爱人又如何,那时候我就在想,只要苏晏他再也不用一个人...”
“我不能看他一个人,你知道吗锐...”
没人会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赵东脑子里就这一个想法,只要他能好,只要老天爷还给他机会,给他时间。
他什么都能接受,哪怕这辈子就这样了,哪怕他再也没有机会以另一种身份站到苏晏身边…
俞锐心里一恸,看着眼前赵东,久未出声。
他们少时相识,那时候的赵东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成天锐啊锐的叫,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考试考崩了,怕挨老爷子军棍。
可后来,他们高考,上大学,毕业,一步步都在往前走,也都在被生活打磨,甚至不得不被迫在一夜之间快速成长。
因为父母生意失败,赵东毕业没两年就被迫下海做生意,从此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职业理想,混迹在各种酒局应酬当中。
甚至,事到如今,为了家人,也为了苏晏,他又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感情...
面对这样的赵东,无论俞锐还是顾翌安,谁都说不出安慰的话,任何安慰的话都太无力了。
气氛低下去后就没再起来,赵东自己哭到不行,情绪始终没恢复过来,最后从椅子上起来,借口出去抽根烟,去了外面。
他走后没多久,俞锐转头看向顾翌安,顾翌安冲他点了点头。
天都黑了,屋子里挺热闹,院子里却没什么人,赵东站在一处假山后面,手里的烟刚抽一半,身旁忽然落下一道黑影。
他扭头一看,嘴角扯出点笑,说:“还算有点良心,我还以为你重色轻友,把我这兄弟都给忘了呢。”
俞锐挑了下眉,走过去,把他手上那包烟给夺走了。
“抽一根就行了,剩下的我没收,”他把烟揣进自己兜里,提醒道,“戒烟戒酒,别忘了出院之前,我给你下的医嘱。”
赵东咬着烟,偏头看他半天,重重点了点头:“成,听我锐的。”
该说的都说了,俞锐出来也就陪他待会儿,这么多年兄弟,安慰的话不必说,彼此心里都清楚。
整根烟抽完,赵东捻掉烟头,说:“走吧,也别让顾师兄等太久了。”
他拍了拍手,往回还没走两步,俞锐突然叫住他:“东子€€€€”
赵东转过头,看着他。
俞锐背光面向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但赵东还是看出了他眼里的认真。
然后,俞锐跟他说:“有我在,苏晏永远不会只剩一个人,你也一样。”
赵东愣两秒,心里倏然一酸,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初家里出事,俞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全部积蓄给了他。
不只如此,刚辞职那会儿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出去跟人谈合作谈业务吃了不少闭门羹,经常被灌得烂醉也谈不下一单。
能在短短两年解决掉家里所有的债务,还混得风生水起,不只是因为他够拼,很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俞锐。
他干的是医药,是俞锐利用自己工作之便,帮他介绍客户拓展业务,也帮他疏通人脉关系,甚至还会为他去开口求人办事。
而这些,本就不是俞锐性格会做的事。
可俞锐不仅都做了,甚至有些他不知道的,俞锐也从没主动说过一个字。
兄弟做到这份儿上,俞锐刚那句话,就不只是一句话,从俞锐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赵东就知道它的分量有多重。
他盯着黑暗中俞锐的脸看半天,心里难受得不行。
没有别的话,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赵东最后背过身,挥了挥胳膊,嗓子发哑,说:“赶紧吧,我饿了,要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我们东哥的糙汉柔情~…………
第79章 闹人
北城的秋天走的很快。
好像只是眨眼之间,街道两旁的银杏叶铺落满地,梧桐树也只剩枯枝,寒风卷起落叶,冬天悄无声息地降临。
二期放化疗结束,各试验点陆续组织二轮汇报会,顾翌安每场都得参加,最近小半个月都在外地出差,好几个城市来回转,忙成了空中飞人。
他现在在南城,上个月诺奖公布,徐颂行不负众望成为今年诺贝尔医学奖的最终得主。
消息一出,瞬间在海内外引起轰动,整个华人医学界都在沸腾。
不仅微博热搜词条连续引爆,有关徐颂行实验室,COT103项目,以及他实验团队成员的信息,都相继横扫国内外各大媒体头版头条。
许多大型研讨会接踵而至,全都极力发出邀请,希望徐颂行能出席参加。
但这段时间,实验室有两个项目正处于一期收尾阶段,徐颂行照常上下班,每天不是在霍顿大学就是在斯科特研究所。
无论国内外,所有邀请,他全都拒之门外。
南城试验点汇报刚结束,正巧碰上国内临床试验的大型年会,举办方又是COT103疫苗的合作企业,徐颂行不参加,顾翌安也得去。
原定回北城的时间,因此不得不又往后再延上几天。
某俞大主任坐不住了。
午休时间,大家都在休息,就他仰头靠着椅背,长腿随意交叠,往办公桌上一搭,捧着手机就开始骚扰远在南城的徐暮。
他先是在四人小群里@徐暮,让徐暮拍几张现场照片过来。
没过几分钟,徐暮还真就给他拍了几张现场照片丢群里。
手机震动声响起,俞锐立马点开。
偌大的会场里,乌泱泱全是西装笔挺的人头,他放大照片,仔细找了一圈,连顾翌安的影子都没看到。
俞锐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说:谁要看这个,我要我翌哥照片。
徐暮又给他拍了张宣传册上,顾翌安的单人照扔过来。
俞锐都无语了:暮哥…
紧接着,徐暮发来一小段语音,哈哈笑两声,之后才拍下一张顾翌安站主席台上演讲的照片给他。
好长时间没见到人了,俞锐想得心里都痒痒,看到顾翌安照片,瞬间来了精神,腿一收,“噌”地就坐起来。
挺括平整的白衬衣,脖子上系着一根黑领带,顾翌安面向投影画面,徐暮这张照片只拍到他硬挺的鼻梁,还有俊朗帅气的侧脸。
扫眼就能看完的照片,俞锐比平时看片子都认真,还局部放大。
但手机拍照的画质有限,放大后不仅看不到细节,连面部都快模糊掉了。
俞锐又在群里呼叫徐暮,还提醒徐暮改用人像模式,把焦距放大到三倍来拍。
结果消息发出去,俞锐照片没等到,陈放先忍不了了,说是手机震个不停,吵着他睡午觉。
估计是睡懵圈了,陈放语音里都带着烦躁的起床气,也没反应过来可以打开屏蔽群消息,直接就把俞锐给踢出群。
俞锐瞪着那句“您已被移除群聊”愣半天。
随后,又点进徐暮头像私聊。
徐暮也被他烦得不行,最后甩给他一张照片,还语音说:“别磨人了师弟,我这忙着呢,回头让翌安直接拍给你,别说人像模式了,你就是让他裸.着拍给你都行!”
俞锐盯着末尾几个字,挑了下眉,又“啧啧”两声,总算消停了。
午休结束,俞锐下午得去趟实验室。
路过护士站,姜护士叫住他,跟他说9床的病人走了,家属还去医务处闹了半天,嚷嚷着说是要投诉科里,还要医院给他退费。
9床是一位高龄脑淋巴瘤患者。
半年多以前,俞锐给他做过一次肿瘤切除手术,术后患者又持续进行放化疗,但效果仅仅也就维持了几个月,肿瘤很快就复发了。
再次入院,患者的情况远比之前差太多,不仅各项身体指征不行,达不到手术标准,就连心肺功能也明显开始衰竭,根本就没法手术。
可患者家属怎么沟通都不行,坚持要手术。
俞锐说手术也只能减瘤,不可能全切。
而且即便住院,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病人还得通过药物调整,等情况好转,达到手术标准,才能开始排期。
否则,即便是把人推上手术台也毫无意义,哪怕人平安出来了,情况也不见得会有好转,还白白遭一次罪。
当时病人家属应得倒痛快,可住了一个多星期,眼看住院费治疗费每天几千几千地交,俞锐却还是不给排手术,家属开始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