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接着开他玩笑说:“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你这是跟谁磕头呢?”
侯亮亮怔忪半天,睁着眼睛猛地甩头,还用力在脸上狠拍几下,试图给自己醒神。
钱浩笑了声,绕开他,走回自己工位。
屁股刚落椅子上,脚尖点地往后一滑,他又呲溜滑到侯亮亮身边,打趣说:“后悔了吧,俞哥可不是那么好跟的。”
侯亮亮直摇头,转着脖子跟他说:“我这是甜蜜的痛苦,你体会不到,但我允许你羡慕加嫉妒。”
钱浩“啧啧”两声:“算了吧,羡慕嫉妒就不必了,我可没有受虐狂的潜质。”
忙活大半天,眼睛正对屏幕都晃出重影了,侯亮亮强打精神敲下最后一个字,再次将论文发送到俞锐的邮箱。
站起身,伸头又瞅了眼俞锐办公室,他深吸两口气,接着忐忑不安走去敲门。
办公桌背后,俞锐仰头靠在椅子上,两指夹着一只签字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额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侯亮亮停在门口的时候,他刚埋下头,在桌面一张A4纸上写写画画。
“笃笃€€€€”两声轻响。
听到动静,俞锐头也没抬,应了声:“请进。”
侯亮亮走进去,停在办公桌前,说:“俞哥,论文已经发你邮箱了。”
俞锐“嗯”了声,手上还在写。
没忍住好奇,侯亮亮伸头过去瞄一眼,赫然发现他偶像笔下此时画的居然不是脑部结构图,而是曲谱。
顿时就不蔫儿了,侯亮亮面露惊讶问:“俞哥,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笔尖一点,写下最后一个音符,俞锐直起身,曲谱反手转过去,抬眼看着他问:“能看懂吗?”
“看不懂,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侯亮亮摇头,跟着又“嘿嘿”笑两声,“不过字儿我还是认识的,看懂歌词肯定没问题。”
好像生怕俞锐反悔,他说着就赶紧拿起谱子,还背过身走两步,满脸认真地开始看。
“穿越星辰万里€€€€”
小猴子半句都还没念完,俞锐起身一把夺回来,随后迅速拉开抽屉,径直放进去还转动钥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谱子给锁了起来。
眼珠子滴溜转两圈,侯亮亮懂了。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胆儿也肥了,侯亮亮手扶桌沿靠近,小声问:“俞哥,这是你写给顾大神的情歌吗?”
俞锐坐回椅子上,抬眸看他,平静反问:“这是你该八卦的事么?”
来自偶像的灵魂拷问,再借十个胆,小猴子也不敢再多问,于是嘴一撇,侯亮亮悻悻要走。
可还没迈出两步,俞锐又把人给叫住。
侯亮亮站在原地,狐疑转身。
捏着喉结,俞锐清了清嗓子,而后问:“你知道哪儿能定到不用鸡蛋作原料的生日蛋糕吗?”
侯亮亮一愣,立马点头又走回去:“知道知道,以前医大西苑那边有一家,不过现在搬到新城区的商业街了。”
他说着便抽出胸口袋的签字笔,咬牙叼住笔帽,趴在桌上,唰唰在A4纸上写下一串数字给俞锐。
俞锐盯着那串电话号码,偏头看他,认真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他们家真的可以不用鸡蛋做材料吗?”
“可以的俞哥,他们家老板就是鸡蛋过敏,跟顾大神一样。”侯亮亮盖上笔帽说。
俞锐脸上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侯亮亮指了指门外。
“等会儿,”俞锐看着他,食指轻点在自己嘴角,眼神带着些许警告,“不许乱说话。”
侯亮亮挺直腰杆,立马比了个禁言的手势,还点头倒着走,连续“嗯嗯”了好几声。
临近年底,医院工作愈发的忙碌,科里院里大会小会不断,学术交流和各种论坛汇报也多。
加上冬季脑卒中患者骤增,COT103项目的年底总结也赶上这段时间,顾翌安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得过了零点以后才能睡,早上六点不到又得起。
忙碌之余,科里上上下下兴致倒是不错。
转入年末最后几天,圣诞又连着元旦,节日氛围越来越浓厚,城市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就连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都挂起了红色大灯笼。
病区小护士也跟着凑热闹,挨个病房贴了窗花,还在门口挂了福字吊饰,就连护士站柜台前面都立着一颗半人高的圣诞树。
圣诞节前是平安夜,也是顾翌安的生日。
早上六点,顾翌安照常准点起床,身旁的俞锐却没醒,胳膊罩着半张脸,趴在枕头上睡得正舒服。
顾翌安凑近,亲了亲他耳朵,想叫他但没舍得。
掀开被子下床,顾翌安从柜子里拿了衬衫和长裤,就站在床边换衣服。
衬衣纽扣自下而上依次扣好,衣服布料发出一点细细摩擦的动静,加上还有床头微弱的光亮落在头顶,俞锐渐渐苏醒。
他微微睁眼,惺忪着问:“几点了?”
细长指节缠绕在袖口,顾翌安扣着左右最后两颗纽扣,轻声回他:“六点,吵醒你了吗?”
“没有。”俞锐嗓音带着明显慵懒的哑意,他看眼窗外,窗帘拉着,缝隙间一片黑暗。
转头回来,他望着顾翌安,抻了抻胳膊说:“我今天就不去医院了,医大那边上午九点有一场脑胶质瘤的学术大会,估计得开一天。”
顾翌安打着领带,低应一声“嗯”。
穿戴完毕,他轻俯下身,吻在俞锐的唇上,缱绻而温柔。
半晌后松开,俞锐微眯着眼睛,舌尖还在细细回味。
顾翌安轻抵他额头说:“那你再睡会儿,早餐我做好给你放桌上,起来要是凉了,你记得热一下再吃。”
忙是真的忙,开会也是真的开会。
只不过会开一半,俞锐拎上外套借口有事,直接翘掉下午最后一场无关紧要的茶歇小组讨论。
随后独自从医大礼堂出来,立在门口台阶上,吹着瑟瑟寒风,俞锐掏出手机,给流年酒吧的老板纪寻打了个电话。
顾翌安早上查房加会诊,又去了趟肿瘤科接待上级视察,中途又被叫去急诊,接手了一名雪天车祸送来的重度脑外伤患者。
马不停蹄忙完,下午又是两台排期手术,一台额叶后胶质瘤切除,一台小脑血管母细胞瘤切除。
等他彻底结束,洗完澡换上衣服,再次迈出手术中心的时候,外面天已经擦黑了。
手机上好些未接电话。
科里的微信群也热闹,震动声响个不停,顾翌安点开静音,顺便看了眼聊天内容。
信息刷得很快,一条条地不停往上蹦,蹦€€最欢的钱浩正在喊要不要出去聚餐,说是中心商业区那边有平安夜活动,大家正好可以一起过个圣诞节。
长指悬在半空,顾翌安愣了一下。
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脑子里挤满大大小小的汇报资料,检查报告,以及各种手术方案。
哪怕来回好几次从护士站经过,他竟都没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生日。
手心震动,就在顾翌安愣神的当口,俞锐打来电话。
嘴角轻扬,顾翌安按下接通,那头叫了声“翌哥”,随后就问:“下班了吗?”
“嗯,”顾翌安迈着大步往回走,“现在回趟办公室,拿上外套就能下班。”
“那时间正好,我帮你叫车了,五分钟后到侧门,等会儿司机会打你电话。”俞锐在电话里跟他说。
顾翌安挑了下眉。
说话间他已经开门走进办公室,单手脱下白大褂,又取下衣帽钩上的毛呢大衣。
手机别在肩上,顾翌安穿上外套,边整理衣袖,边明知故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帮我叫车了?”
电话那头寒风呼呼地吹着,听就知道在室外,俞锐脸都冻木了,吸了吸鼻子,笑着跟他说:“这你不管,反正来了你就知道了。”
走出医院大楼,天上开始下雪。
赶上过节,又遇上晚高峰,出租车堵在路上两步一挪,三步一停,爬得比蚂蚁还慢。
顾翌安坐在后排,视线正对窗外深黑静谧的夜色。
漫天雪花簌簌飘落,路边亮着昏黄的街灯,挂在树梢的大红灯笼被风吹的摇晃,高楼霓虹闪动,微弱的光线泛着刺骨的寒意。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俞锐等了多久。
车堵在旧城区入口近半小时,他已经无数次抬起手腕看时间,又无数次转头望向窗外。
司机透过后视镜瞧他,知道他心急,还开他玩笑说:“赶着约会呢吧?这大冷天儿的,姑娘该等着急了。”
顾翌安轻笑一声,没接话。
“我看这不一定得堵到什么时候,你呀,最好打个电话,别到时候姑娘一生气,自个儿先走了。”司机好心建议道。
顾翌安笑笑说:“不会,他不会走的。”
“不走也得闹点儿脾气,”车流移动,司机往前开,“这女孩儿可都不好哄,像我跟我老婆约会,迟到五分钟,道歉仨小时没跑。”
顾翌安没再接话,司机开了闸就没停下来,后半程絮絮叨叨了一路。
车进大学城,沿着东门街一直往音乐学院方向走,最后来到大学城腹地的商业区。
红绿灯路口,车停了。
百米之遥的距离,俞锐站在街头一盏显眼的路灯下,连帽卫衣牛仔裤,外套羽绒服,双手揣进裤兜,伸着脖子,眼睛不时地四处张望。
天寒地冻,路边车水马龙,人来来往,可他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只是等得有些无聊,于是脚踩着满地冰碴,来回不停地走来走去。
也许今天日子过于特殊。
又或是这样的画面过于熟悉,一如很多年前,等在宿舍楼下,等在图书馆门口,等在实验室外面,满脸青涩稚嫩的少年。
顾翌安心底涌起一阵酸涩。
而这阵酸涩,很快又被无止无尽的怀念,感动,满足,庆幸,以及无数纷繁复杂的情绪前仆后继地填满。
绿灯亮起,车开过去,停在路边,十米不到的距离。
像是心有灵犀,俞锐很快抬头望过来,看清车牌后,他遥遥举起胳膊,清亮地喊了声:“翌哥,这里。”
顾翌安喉咙一哽。
本已经推开门,长腿跨出却又顿住,顾翌安转回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前排司机,扬起嘴角说:“无论等多久,他都不会走。”
他说完便下车,迈着大步往前走。
雪花纷扬,寒风凛冽,可他胸口却热得发烫,像是一秒都等不及,脚步加快,很快来到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