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神的间隙,客厅出来一阵嗡嗡的震动声,顾翌安平复好情绪,转头看眼俞锐,重新帮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
电话是秦薇打的。
俞锐的基因检测报告,顾翌安在收到的第一时间就发给了秦薇,想让她帮忙看看。
毕竟深究起来,秦薇才是这方面真正的专家。
那头拨的是视讯请求,顾翌安拿起手机,再度看眼卧室,而后推开玻璃门,径直去了阳台。
国内时间已过凌晨,美国那边正好是周末下午,视频背景是家里书房,外面阳光正好,顺着门窗斜落进来,照得屋子通透又明亮。
电话接通后,顾伯琛打声招呼就走了,秦薇裹着一件水蓝色披肩,坐在椅子上对他说:“你发的报告,我看过了。”
“能分析出病因吗?”顾翌安正对镜头问。
“简单来说,各种气压差,比如海拔,温度,”秦薇顿了顿,“尤其是飞行过程在他耳道内外形成的气压差,对他的耳蜗神经,还有内耳毛细胞都容易造成致命性的损害...”
顾翌安沉下呼吸,紧抿唇角。
这几天,他陆陆续续查了很多资料,得到的判断和秦薇所言相差并不大。
俞锐的耳蜗神经,还有内耳毛细胞对各种气压差极其敏感,病因追溯起来也十分复杂,很可能是由遗传基因混杂环境因素共同作用导致。
但无论是耳蜗神经损伤,亦或是内耳毛细胞坏死,最终走向的结果只有一条€€€€
那就是坏死的听神经,或内耳毛细胞,将彻底走向永久性损伤。
无法修复,也无法治愈。
如果结论真的是这样,那么俞锐就像是被生生折了翅膀,根本就无法坐飞机,一点都不能。
因为谁都不知道,俞锐的耳蜗神经跟内耳毛细胞在下一次飞行中会不会就此彻底坏死,从而永久性失去听力。
两头沉默,秦薇也忍不住叹息:“你应该也知道,一般来说,导致听力障碍的问题基因,大多在两种,一种是GJB2,还有一种是SLC26A4...”
她话没说完,停住了。
不过就算秦薇不说,顾翌安也明白。
他看过俞锐的检测报告,俞锐突变的基因点并不在常见的几个位置,甚至也不在罕见报道的几个突变点位。
如果俞锐突变的基因正好在GJB2,那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秦薇研究的就是听力障碍和基因组变异之间的关系,她手下那帮研究员,每天从事的大部分小鼠实验都是针对GJB2导致的非综合征性耳聋。
甚至前两年,秦薇发布的研究报告还曾经提出,敲除小鼠的GJB6基因后,可以获得过度表达的GJB2,从而使小鼠听觉损伤得到有效恢复。
可俞锐突变的基因,连秦薇都说不曾遇到,这也就意味着,像俞锐这样的病例整个国内外基本等同于空白。
病因不明,能否治愈也不明,就连除了听力问题,以后还会不会出现其他任何临床症状,一切都未可知。
视频两端沉默了很久,顾翌安垂着眼,久久没说话。
高速路上,一道远光灯恍然滑过,正正打在他脸上,同时也照亮他眉宇神色中,那股深沉而又无力的落寞。
秦薇心疼儿子,对俞锐也一直有股愧疚弥漫未去。
她缓和语气,安慰道:“你也别太悲观,至少目前而言,小俞的情况还算可控,等血液样本寄过来,我再让实验室仔细研究研究,总会找到解决方案的。”
血液样本跨境寄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仅需要相关机构申请,还得层层上报审批,时间至少也得半个月。
可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别的办法。
顾翌安只能低声应下。
“对了,”他刚说完又猛然想起来,“俞锐会经常性地说梦话,会不会也跟这个有关?”
“有可能,”秦薇稍作思索,片刻后又道,“不过也可能是神经方面的原因,这一点你爸爸或许更清楚。”
顾伯琛研究的是神经遗传和退行性疾病发病机制,这方面,他的确比秦薇更懂一些。
但顾伯琛不在书房,刚走了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顾翌安点点头说:“行,那我回头再问一下他。”
该聊的都聊了,手机已经好几次提示电量不足,顾翌安打了声招呼,伸手正想挂断,秦薇却犹豫着叫住他。
“嗯?”顾翌安停下动作。
秦薇神色复杂地看着视频画面,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口方向瞟,甚至还起身离开了好一会儿。
空旷的背景音里,顾翌安隐约感觉她好像是在和顾伯琛对话,但声音太小了,他听不清具体内容。
等人重新出现在镜头前,顾翌安不明所以问道:“怎么?是还有什么事吗?”
“嗯,”秦薇裹着披肩,再度和镜头后面的人对视一眼,“有件事,你爸爸想让我跟你说一下。”
顾翌安没出声,表情凝重起来。
秦薇斟酌两秒后说:“其实当年,你爸爸给俞锐打过一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再次跟大家抱歉,阳了两次,导致身体特别虚,一直没缓过来……
结局这几章,更新时间无法保证,大家可以囤一囤。
实在很抱歉!
第111章 遗憾
视频挂断后,顾翌安单手插兜站立在阳台,视线落在城市夜幕中,久久未动。
凌晨三点,喧嚣散尽,高楼霓虹泛着冷意,街灯隐匿在茂密的枝叶背后,偶有车辆路过,碾压一地斑驳摇晃的树影。
夜风冰凉,一阵阵吹过,连发梢都染上了寒意,却怎么也吹不散胸口炙热翻搅的情绪。
握在手机上的指节渐渐收紧,顾翌安闭了闭眼,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着,疼得发麻。
当年分手的那段过去,一直都是顾翌安心中最隐秘的痛,也是他这些年深埋在心底,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被放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是在他规划并企盼着,他和俞锐共同的未来的时候,俞锐却忽然跟他说想要自由,说他负担不起他的牺牲…
于是,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顾翌安是真的怨过,也恨过。
意气之下,他甚至一度跟徐暮和陈放都断了联系。
他从未走出过那场大雨,也从未对此真正地释怀。
过去的这十年,他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在茫无边际的时间缝隙里行走沉浮,犹如困兽。
却不曾想过,在那场分手背后,压在俞锐身上的,不止有病重的俞泽平,有他的前途未来。
甚至还有一纸检测报告,以及顾伯琛…
回国以后,周远清曾经跟他说,俞锐现在身上隐约有着他的影子,说他成熟了,也沉稳了。
顾翌安一直以为,俞锐的变化来自他错失的这十年,也来自这十年里俞锐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可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发现,并不是。
那个曾经半蹲在教务处窗台,嘴里叼着钱包,冲他叫喊同学的俞锐。
还有那个心里气不过,擅自就改他成绩的俞锐。
甚至是隔三差五就和人动手打架,浑身上下,胳膊膝盖总能弄出点伤的俞锐。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宝贝的人。
顾翌安曾经最大的希望,就是俞锐眼里永远有光,希望他永远明亮耀眼如年少,也希望他永远洒脱,永远自由。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小刺猬。
原来只在一夕之间,就消失了...
顾翌安仰头闭上眼。
冷风吹着,无数情绪翻涌至胸口,像是来回不断地挤压他的心脏,直至破开口,撞出洞,空空荡荡漏着风。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夜色褪尽,晨光沿着天际线蔓延,城市街道也在朦胧的薄雾中苏醒。
彻夜未眠,顾翌安笔挺伫立在阳台发呆。
玻璃门被推开,脚步声靠近,两秒后,俞锐停在顾翌安身后,环住腰,额头在顾翌安的肩膀上很轻地蹭了蹭。
“翌哥,”俞锐开口叫他,“是一晚上都没睡吗?”
吹了半宿冷风,顾翌安满身潮气,连身上那件白衬衣都泛着冷硬和冰凉。
俞锐却正好相反。
他刚从被窝里出来,连人带衣服都是暖和的,嗓音也透着一股晨起独有的慵懒和哑意。
“等会儿就睡。”顾翌安转过身,右手缓慢抬起,掌心贴上俞锐侧脸,指腹轻捻着俞锐的耳垂,问他:“耳朵现在能听见吗?”
“嗯,能听见。”俞锐看着他说。
顾翌安脸上的表情却并未舒展,眉心微蹙,薄唇也轻抿着,清冽的眸光逐渐变得深邃,浓似墨染。
眼底也温润,恍如一片幽深静谧的湖,像是含着无数浓烈而复杂的情绪,就这样直直坠入俞锐眼里。
这样的眼神,俞锐接不过两秒,心里便开始发酸。
他动动嘴唇,再次叫了声:“翌哥...”
视线依旧专注,顾翌安很轻地应了声:“嗯。”
俞锐试图放松心情,笑笑对他说:“没事,不用担心,会好的,等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他微仰着头,面向顾翌安,也迎着初升的太阳。
晨间金色的阳光淡如薄雾,不偏不倚,正好投映在他眼底,让他的目光起来清澈而柔和。
无论五岁,十五岁,亦或如今三十二岁。
顾翌安深知俞锐能扛事,知道他总是悄无声息就把事情往自己肩上揽,不会说苦,不会说难,不会有半分委屈,甚至从不会开口提及。
他总是举重若轻,也总是淡笑着将过往置之度外。
可顾翌安此时最看不了他这样。
心底蓦然间酸涩难忍,掌心也随之滑至后颈,顾翌安扣着俞锐,把人抱进怀里,鼻尖蹭着俞锐耳廓,低声说:“别这么扛,俞锐...”
“别这么扛,”眼睫颤抖,眼尾也晕染出湿意,他抿紧嘴唇复又松开,哽咽着重复,“你这么扛,我受不了,也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