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第168章

顾伯琛眼底微动,“嗯”了声,语气却明显透着一丝失落:“不来就不来吧,我先去门口叫车。”

话音刚落,顾翌安突然拐进门。

他在医技楼开会,连饭都没吃就跑回来,因为步子迈得太大,两侧衣摆被穿堂而过的风掀到背后,气息也不匀,额头还隐隐冒着点汗珠。

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简单说了几句,秦薇便推着顾伯琛出去,顾翌安脱下白大褂,边换衣服边对俞锐说:“等会儿吴涛会带你再去拍个片子,我先送爸妈他们去机场,晚点就回来。”

俞锐看他要走,急忙伸手把人拉住:“诶,翌哥。”

“嗯?怎么了?”顾翌安停在床边。

俞锐瞥眼门口的俩人,勾着他手指笑着小声道:“叔叔等你半天,你就别再跟他置气了。”

顾翌安愣了愣,心里倏地一软。

倾身靠近,顾翌安亲上俞锐额头,掌心贴在俞锐颈后,对他说:“放心吧,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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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半个多月,俞锐已经好得快差不多了。

片子拍完,他自己拿着看两眼,随后丢给吴涛说,已经没什么大碍,拆完线基本就可以出院了。

吴涛站在一边,咽了咽口水,没敢出声。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俞锐盘腿坐床上看着他问。

“没、没问题,”吴涛当即摆手。

“没问题还杵这儿干嘛,赶紧去把剪刀拿来。”俞锐轻抬下巴,指向门外。

吴涛面露难色:“俞哥,您就别为难我了,这什么时候拆线,什么时候出院,您说了也不算啊,那得主治医生点头才行。”

俞锐哑然一皱眉。

俩人僵持半天,吴涛见势不妙,丢下一句科里还有事,赶紧就跑。

住院太久,俞锐实在是被憋坏了,从来就没这么闲过,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搞得他浑身骨头都闲得发慌发痒。

没人动手,他就自己来。

陈放进屋看他拿着剪刀正往脑袋上戳,魂都被吓走了半截,当即一声惊呼跑过去,立马夺到手里。

光瞪眼也不出声,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腮帮子鼓得像青蛙,眼神都窜火。

俞锐看他那样,不免好笑:“至不至于,我就给自己拆个线而已,你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换你你试试?”陈放拿着剪刀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要拆线叫谁不行,这玩意儿是能自己随便往头上戳的吗?”

俞锐巴不得,挑眉就说:“那要不你来?”

陈放被赶鸭子上架,盯着俞锐头顶到后脑勺长长一道疤,顿时犯了难。

拆线他倒是无所谓,也是时候该拆了。

就是每回一见这疤,他心里就难受得发紧,多少有点下不去手,于是站在床边半天也没动。

“你行不行,不行还是换我自己来。”俞锐说着便作势要去拿剪刀。

“来什么你来,”陈放沉口气,拍开他手,“回头一剪子再给伤了感染了住回ICU,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还是不想要翌安的命?”

“拆个线而已,哪儿有那么夸张。”俞锐埋着头任他摆弄,有些无语。

陈放缓慢沿着头顶往下剪,动作很轻,语气却不太好:“哪儿有那么夸张?你是不是忘了,这手术谁给你做的?”

俞锐不出声了。

拆完线,陈放“咣当”一声把剪刀丢在金属盘里,之后边用棉签给他消毒伤口边随口问道:“我看你这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跟翌安聊过?”

冰凉的消毒水沿着头皮往下滚,一路滑到后颈窝,凉得冰心刺骨,俞锐轻‘嘶’一声说没有。

眉宇轻蹙,他低声又说:“翌哥他最近太忙了,睡眠也不好,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有关生前预嘱和遗嘱的事,前段时间,陈放已经跟俞锐提过了。

许是心里压了事儿,这段日子,顾翌安陪床时常会做噩梦,还会在半夜里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之后便整夜不睡觉,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他发呆。

白天一有时间就回来,甚至好几次俞锐半夜醒来,只是去卫生间上个厕所,顾翌安也会立刻跟过去。

明明又累又困,却还是要坚持守着,半步都不肯走。

这些俞锐也跟陈放聊起过,陈放叹口气,停下动作再次道:“抱歉啊师弟,当时那种情况...”

“不关你的事放哥,”俞锐摇头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已经够难了。”

“知道就好,”棉签丢进垃圾桶,陈放躬身指着自己头说,“你没看我这大半年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就为你俩的事儿愁的。”

俞锐不忍失笑。

不过当他目光从陈放头顶掠过的时候,俞锐还真看到稀疏好几根白发,数量还不少,只是隐匿在众多头发当中,乍看起来并不明显。

嘴唇翕动,俞锐心情有些复杂:“放哥辛苦了。”

陈放曲腿坐到对面茶几上,毫不在意地冲他摆了摆手:“说真的,我跟老徐认识翌安这么多年,从没看他那样过...”

当时走廊的那个画面,实在太令人难受了,到现在都还深深印刻在陈放脑子里,每每想起都心底发酸,喉咙发紧。

他长叹一声,指着俞锐,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说你写什么不好,自己躺在里面昏迷不醒,还非留封遗嘱,留封情书多好。”

“我看这回,翌安伤得可不比你轻。”

俞锐紧抿着唇。

“你这伤好治,翌安那伤可就难€€!”

“当初就因为他那手,你说你难受成什么样,现在变成你头上顶着这么一刀,还是他给你开的€€€€”

陈放瞥他一眼,抱着胳膊‘啧啧’两声,继续拱火:“还别说,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翌哥他...没跟我说…”

“嗯?”

俞锐攥住床沿,眉头皱得很深,直视陈放说:“我想聊,但翌哥他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怕忽然提起,他会更难受...”

“很正常,你俩那嘴长了就不是用来说话的。”陈放见怪不怪。

可玩笑开完,他收敛神色,忽又严肃起来,认真道:“说句心里话师弟,你难道不觉得你跟翌安,你俩的相处模式有些问题吗?”

“问题?”俞锐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

陈放看他一眼,而后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就是你俩最大的问题。”

俞锐挑起眉。

陈放随手从果盘里抓了个梨,掂在手里,娓娓说道:“你俩骨子里都要强,遇到事儿了都想挡在对方前面,想自己扛,也想替对方扛,不仅如此,偏偏还都是闷葫芦,习惯什么都不说,全往心里闷。”

“我也不是说你们这样有多不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若次次都这样,你不会觉得累吗?就算你不觉得,可对方呢?对方不会累吗?”

皮也没削,陈放把梨在衣服上擦了擦,径直咬下一口,嘴里咕哝着:“反正不管你俩怎么想,我一个外人光是看着都觉得挺累的。”

俞锐没说话,坐在床边低着头不出声,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整颗梨几口咬完,陈放拐进卫生间洗手。

出来时,他擦着手又说:“未来的路还很长,想要长久,单靠爱的本能是不够的,遇到事儿了,你俩不应该总想着为对方牺牲,而是应该思考如何携手并肩。”

俞锐脊背一僵,倏然抬头。

陈放看着他,嗤笑出一声:“这么说有点肉麻,不过师弟€€€€”

笑意收敛,陈放深深看眼俞锐,意味深长道:“别因为太爱,最后反而还不会爱了。”

第119章 抵达

拆线没两天,俞锐就出院了。

恢复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在身体还没完全养好之前,不止是顾翌安,连沈梅英都不同意他急着回去上班。

最近医院的工作强度大。

俞锐不在,脑瘤组的择期手术都排到了一个月以后。

这段日子,顾翌安既要兼顾神外的手术跟门诊,同时还要跟进COT103项目的最新进展,主持各项大小会议,每天忙到半夜才能回去。

五月将近,天气也日渐炎热。

到家又是凌晨,杏林苑家家户户早已入眠,连昏暗的路灯都被笼罩在漆黑的寂静当中。

迈上六楼,顾翌安开门的时候,只玄关亮着一盏冷白的壁灯,客厅没人,卫生间隐约可见空旷的水声。

换上拖鞋,束缚在颈间的领带解了,西服外套也挂上衣帽钩,顾翌安解着袖扣走过去。

门是关的,磨砂质地的门面上蒙着厚厚一层水汽。

浴室隔间的花洒开着,热汽从地面缓慢蒸腾,逼仄的空间里很快便水雾弥漫,连玻璃镜面都氤氲起细密的水珠。

住院近一个月,俞锐就没洗过澡,每天只能用热毛巾擦身,忍这么久实在是忍不住了,稍稍动一下就感觉浑身又痒又难受。

他躬身站在洗手台前,衣服刚脱一半准备洗澡,顾翌安拧动门把进来,翻折起衬衣袖子说:“我帮你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俞锐往后一缩,从衣服下摆里钻出来,袖子还卡在两条胳膊上。

顾翌安没应,径直伸手帮他把衣服脱了,丢进旁边脏衣篓,然后摘下毛巾,头偏向浴室,示意他先进。

表情稍显犹疑,俞锐顿了顿,之后才脱掉裤子进去。

头顶暖黄色灯光照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乍眼看去宽窄不一的疤痕遍布全身,不细看都找不出几块完好的地方。

这些伤都是滚下山时被刮蹭出来的。

虽然看着像是都好得差不多了,但黑红色血痂还没掉,从前胸、后背、腰腹,再到大腿膝盖,哪里都有。

俞锐倒不是真的不愿意让顾翌安帮忙。他只是不想让顾翌安一遍再一遍地面对他这些横纵不一,凹凸斑驳的伤口。

他知道顾翌安早早就看过了。

但他也知道,无论看过多少次,顾翌安每次面对这些伤还是会疼,很疼很疼。

洗澡的时候,谁都没说话。

耳边只有‘哗哗’的水声,湿热的潮汽盈满逼仄的空间,视野因眼睫挂上的水珠变得迷离,也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看不真切,俞锐却一直注视着顾翌安,仔细认真到甚至连顾翌安一丝眉宇微蹙,睫毛轻颤的变化都不肯放过。

但顾翌安始终很平静,动作放得很轻,也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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