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煦笑着点头。
说话间,俞锐裤兜里的电话响了。
何煦眼见他掏出手机,眼神在触及屏幕的瞬间立刻柔软下来,而后冲电话那头的人说:“就在学校,我马上回去。”
简单两句,挂断后,俞锐再次扬手冲他打了声招呼。
行至门口,俞锐停下脚步转头又问:“是哪个煦?旭日的旭,还是微风和煦的煦?”
“微风和煦的煦。”何煦说。
像是低声默念了两遍,俞锐扬起一侧嘴角,最后看向他说:“何煦,很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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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彩仪式结束,媒体和观礼人群逐一散去,实验楼前,礼花彩带洒落一地,顾翌安身姿笔挺地站着。
俞锐刚从林荫深处拐出来,顾翌安远远冲他抬了下手。
临床学院到这里并不近,走路至少二十分钟。
怕赶不及,俞锐跑着过来的,跑出一身汗,连西服外套都脱了。
待人走近后,顾翌安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抽出纸巾递给他问:“去哪儿了?怎么整个上午都没见你人。”
“就在学校随便逛了会儿,”俞锐喘着粗气擦汗,扫眼一圈,“徐老和老师呢?已经走了吗?”
“还没,还在里面跟朱院长聊天。”顾翌安说。
话音刚落,徐颂行和周远清先后出来。
“老师,徐老。”俞锐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俩人穿得也都很正式,徐颂行点了点头,周远清还是拄着手杖,俞锐上前扶着他胳膊问:“行李收好了吗?给您准备的常备药带了没?”
“都带了,放心吧。”周远清拍着他手背说。
徐颂行则在旁边交待顾翌安:“曹俊他们还得过段时间才能过来,实验室就交给你了,以后你自己把握就行,不用再问我的意见。”
顾翌安“嗯”了声,说好。
“慢慢来吧,”徐颂行看他一眼,缓声又道,“霍夫曼教授那边,我会再找机会跟他聊聊,合作应该还是很有希望的。”
上个月回美国,顾翌安在秦薇实验室里拿到俞锐,还有老院长跟老教授基因分析的最终报告。
不是遗传,而是自体基因突变。
这样的结果也就意味着,他们未来将在一片空白的领域中,摸着石头探路过河。
连秦薇暂时都毫无办法,顾翌安不得不抱希望在霍夫曼教授身上。
虽然上次在军总院沟通过后,对方明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口头表示过愿意提供一定的帮助。
但若想在实验室层面进行深度合作,尤其还是针对俞锐这样极其罕见的突变位点寻找基因编辑治疗的方法。
霍夫曼教授那边多少还是犹豫的。
毕竟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研发出来的技术,倘若只针对寥寥几个人,尤其还是在一切未知,前途未卜的情况下。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徐颂行和霍夫曼曾经同去过哈萨克斯坦。
在当时国内暴发的站乱中,徐颂行不仅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在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搭救过对方。
救命之恩重如山,只要徐颂行开口,霍夫曼那边势必会慎重考虑。
虽然这样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时间对顾翌安来说太重要了,他可以等,俞锐却不行。
因而徐颂行说完,顾翌安轻蹙眉宇复又松开,什么都没说,只轻声道了句:“多谢徐老。”
徐颂行摆了摆手。
预约的出租车只能前方车道上,陈放接完司机电话,随后拉动行李箱提醒道:“爸,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
周远清冲陈放一挥手,示意他先过去,而后敛眉看向俞锐,他温声嘱咐说:“病才刚好,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按时吃饭。”
俞锐心里软得一阵发酸。
两步上前,俞锐抱了抱老教授,松开后,他故作轻松道:“这您就别操心了,翌哥盯得比谁都紧。”
徐颂行走过来:“远哥,我们该走了。”
周远清“嗯”了声,又转向旁边的顾翌安。
无言对视中,顾翌安轻点了下头,周远清垂眼转身道:“走吧。”
离别总有愁绪满怀,短短不过几百米,周远清在徐颂行的搀扶下频频回首。
默然叹息,徐颂行问:“还是不放心吗?”
周远清看着俞锐和顾翌安冲他们再次挥手,半是落寞半是不舍,他收回眼,沉吟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已经老了,早就该放手了。”
“不老,”徐颂行摇头拿过他的手杖,“不过就算不老,也的确到我们该放手的时候了。”
停在路边,徐颂行笑着,摊开掌心说:“何况都这么多年了,你的时间也该分给我了吧?”
双双侧目,眼神相对。
周远清默然片刻,缓慢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
陈放也跟着坐上车,亲自送俩老人去机场,俞锐才想起来问:“老师他们这次是去哪儿?”
“先去斯里兰卡,那边会相对安全一点。”顾翌安说。
这趟出国不是旅游,而是跟随国际人道组织€€€€无国界医生,前往斯里兰卡,还有南非好几个国家提供医疗援助。
俞锐也是最近两天才知道这事儿的。
不多时,出租车穿过人群,驶离校园,俩人没什么事,散步在校园林荫道下,俞锐揣兜踢着地面碎石又问:“我听说徐老每年都会去?”
顾翌安点头:“嗯,徐老很早就加入无国界医生了,每年六七月份还有长点的假期他都会去。”
虽然定居在美国,徐颂行的亲人却早就不在了。
在顾翌安的印象中,无论是感恩节,万圣节,还是阖家团圆的圣诞节春节,徐颂行都不在国内。
最开始,他也以为徐老也是去旅游了。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不止无国界医生,徐颂行加入了许多国际人道救援组织,每年都会亲身前往很多贫困甚至危险的地方,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
思及此,顾翌安沉缓着语气又道:“我想这应该是徐老和老师年轻时就约定好的。”
脚步一顿,俞锐看向顾翌安,表情带着些许惊讶。
不过仔细想了想,俞锐忽然就不奇怪了。
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但他隐约记得很久以前,周远清也跟他提过,以后退休了如果还能动的话,他也想出去再走走看看。
俞锐只是没想到,老教授口中的走走看看,竟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也许参加无国界医生,为遭受天灾人祸,身处困境而绝望的人提供医疗帮助,一直就是他们曾经共同的理想。
虽然兜兜转转,迟到了三十多年。
晌午将至,太阳光也越发灼热,俩人行走在稀疏斑驳的树影下方,一路沿着蜿蜒僻静的小道慢悠悠散步。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医大情人坡。
视野明亮开阔的瞬间,俞锐驻足停在路边,他想了想,这好像还是重逢后他和顾翌安第一次走到这里。
不同于以前,曾经一片皎白的海棠树林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矮至膝间的风雨兰。
正值花期,粉白花瓣点缀在大片绿意之间,俞锐怔忪着出神,蓦地叫了声“翌哥”。
“嗯?”顾翌安就站在他旁边,视线落在前方花海之上。
俞锐侧眸,无端问出一句:“会觉得苦吗?”
顾翌安偏头和他对视。
远处吹来的风,一阵阵地轻拂而过,枝叶晃动着‘唰唰’作响,淡淡花香由远及近,无止无尽般萦绕在鼻息之间。
与之相反,白海棠是无味的。
不仅无味,花语还是苦恋,是跨不过去的生离死别。
视线微垂,连眼睫都像是被风吹着轻颤了好几下,顾翌安低声开口,不答反问道:“你呢,会觉得苦吗?”
“不会。”俞锐摇头。
惬意舒适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扣着后颈往后仰,也嘴角挂上点儿看似轻痞的弧度,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是明亮而坦诚的。
“这就是我跟你该走的路。”他接着又说。
顾翌安眼尾渐渐柔和起来:“那...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
俞锐半挑起眉。
倾身靠近,顾翌安贴近他耳朵:“其实,医大最早的那株白海棠,是爷爷当年去日本游学时带回来的。”
俞锐连表情都凝固了一瞬。
很难说清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俞锐只觉得,他和顾翌安似乎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明个性截然不同的,可他们好像又注定了会在一起。
“所以€€€€”
顾翌安撤回身,看进俞锐的眼睛,缓慢答出他的答案:“不会苦,因为海棠花就是我跟你的命中注定。”
俞锐脑子“嗡”地一声。
命中注定这样的字眼,总是带着无限缱绻和美好。
何况顾翌安清哑低沉的嗓音格外撩人,总是极其容易地蛊惑他。
这样不疾不徐地情话落在在他耳边,就像路过的风轻勾了下耳朵,俞锐很难不心动,心跳和呼吸都同时加快了。
周围人不多,大家都去沿湖路看游园会去了。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冷不丁从树影里走出几个人是常有的事。
俞锐身前身后扫眼一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在他扣着顾翌安脖子想要凑上去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电话里,何煦通知他说到时间了。
俞锐一怔,挂断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