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空白了大概几十秒,再次被拽回被窝时,黎阳身体被谭帅和棉被包裹的严实,心却是冷的像是化不开的寒冰。
身后的人像是啥也没发生一样,呼呼的继续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时,黎阳想,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冷的冬天了。
因为黎阳胡思乱想了半天,早上起来晚了,三辆车已经加好了油,他们继续出发。
上午十点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蒙古包,将车上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卸下来一部分,以物换物,牧民们给了他们羊皮、鹿皮和一些草药。
这并不是他们的终点,牧民上车,带着他们去更远处的地方。
草原上的牧民居住的十分分散,卡车继续往北走,根据车上的地图,黎阳觉得他们都快要开出国界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晚点,在24点之前,么么哒
第63章
当然, 卡车并没有开出国,他们到了一个比较大的牧民居住区域,车上剩下的物资留下, 然后把宰杀的牛羊肉分别过称。
肉大概四五吨, 一车就够了,还有两个车装羊绒、羊皮和干药材。
当天晚上, 他们没有立刻返程, 而是被留在蒙古包过夜,吃着油花花的手抓羊肉, 旁边烧着干燥的牛粪,比车上可暖和多了。
晚上,黎阳依旧和谭帅一起睡, 旁边卧着几十只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小羊羔, 伴随着一阵阵细弱的叫声,度过了安稳了一夜。
早上起来,黎阳张开嘴,忍不住跟着“咩”两声。
那些小羊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以为这个两条腿的是同伴, 纷纷在黎阳的小腿处蹭了蹭, 什么羊屎和羊尿, 都蹭了上去。
现在, 这个“同类”跟它们的味道终于有点像了, 小羊羔们很安心。
黎阳低头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 面带微笑的道:“再蹭我就把你们带走!”
吃完饭,在离开之前, 热情的牧民给他们装了三大桶奶茶和好几包奶干, 黎阳看到那晃荡的奶茶, 忍不住夹腿,想要去厕所。
和这里的人和羊羔们道别后,黎阳开着车远离了蒙古包,沿着前方深深的车辙,慢慢转动着方向盘。
开车走了好多个小时,他们才将将驶出草原的范围,此时风雪更大了些,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辆抛锚的车。
车里只有一个人,冻的已经出于半昏迷的状态,他的手里攥着一个打火机,驾驶室里撒了一地的火柴,车座被烧的漆黑,一片狼藉。
黎阳他们把人抬到他们的车上,老师傅们施救了二十多分钟,这个年轻的司机终于醒了。
捧着热乎乎的奶茶,被救的人无意识的流着眼泪,哆哆嗦嗦的说着他们的经历。
他们的车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无法启动,同伴去找救援,他等着的时候,冷的太厉害,还以为要活活冻死了……
不知道他的同伴到底去了哪里,谭帅他们也不能在雪地中久呆,直接连上牵引绳,把抛锚的车拉着走。
卡玛斯的动力很足,就算车装满了东西,拉着一辆几吨重的卡车,也一样赶路。
半路上,他们碰到了回来救援的司机的同伴,大家都没有下车,在车上交流完,一同开往最近的县城。
到了县城,把卡车和受伤的司机放下,又留下几桶低温标号的柴油,让他们在这里救治,谭帅等人往南开去。
长时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肩膀僵硬的像是石头,离开方向盘后,黎阳的手指头半天还弯着,有点难受……但这才只是刚开始,时间更久,更辛苦。
同样的二十四个小时,在车上和学校时完全不一样,开车的时候时间过的很慢,黎阳亲自开了几千里路,才刚几天,已经感觉到了长途司机的苦和累。
谭帅并没有因为黎阳是新手就给多余的照顾,跟其他司机一样,正常的轮换,顶多是晚上休息的时候,给他按摩按摩。
当然,通常,谭帅还没按完,黎阳已经睡着了。
牛羊肉被送到了B市的商家,商家并没有立刻拿去卖,要等到临近年根时,那个时候的肉价会更高,反正现在天气冷,不用费电字,也能保存肉。
卸完货,黎阳都没力气去找大哥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跟着谭帅回到海城。
他们这趟主要是拉牛羊肉,羊绒和羊皮不用卸下来,停歇两天后拉到南方的工厂卖掉。
把肉从大草原拉到B市,运费是九千八百,这个金额算是比较高的,因为路程远,天气恶劣。羊绒和羊毛拉到南方,又会多走几千里路,两车加起来运费大概快到两万。
至于羊皮和药材啥的,那就是他们自己额外的收入,自己找地方处理。
这一趟,大约能得三万多块钱运费,油钱大概花七八千,当然,这是因为他们用低温标号的柴油,价格贵,普通的很便宜,才两块钱左右一升。
车子争气没有坏,养路费一个月一交,一吨涨到了二百,他们这三辆车一个月大概三千,剩下的大头是老师傅的工资,然后是年轻司机的工资,黎阳这个免费的司机就不算在其中了。
黎阳瘫在南山屋子里的垫子上,黎飞往炉子里铲煤,咧嘴问道:“读书累,还是开车累?”
“当然是开车累……”黎阳气若游丝的道。
“我觉得开车起码有个头,知道终点在哪……”黎飞摸着脑袋,道:“念书的时候,每天都是一脑袋浆糊,啥啥都不知道。”
他们这一趟车算上黎阳和谭帅一共六个人,现在都在屋子里烤火,老师傅夸赞了黎飞和黎阳,别看是年轻人,新手,还挺能吃苦的,路上多累都不吭一声的。
听到老师这样说,原本像是烂泥一样黎阳偷偷的坐直了身体,闭上了嘴巴,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
谭帅撇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在被窝里吭吭唧唧的。
看懂了他的眼神,黎阳站起来,粗声粗气的道:“中午吃点热乎的,就面条吧!”
为了表示自己年轻力壮,黎阳又给这些师傅们擀了一顿面条,还把他们从草原带的羊骨头放在伙房的锅里给呼上了。
这个伙房不是垃圾场和铸造厂工人用的那个,而是新建的,专门给卡车司机师傅们做饭的地方,平时给他们做饭的是马祥的媳妇,马祥则在这里打更和烧炉子。
这顿饭吃的几个人满嘴流油,黎阳的意志力也逐渐被削弱,他小声跟谭帅道:“哥,咱们先回家吧……”
谭帅让他靠着自己,说等打完电话。
这才发现他们这里安了电话机,黎阳脑袋靠在谭帅的后背,骨碌了两下,彻底没了力气。
等谭帅往好几个货物办事处都打了电话,又替黎阳给B市的黎旭打了一个,然后才骑着三轮车带黎阳回长寻坡。
回到熟悉的小房子,黎阳二话没说就倒在床上,一沾到褥子上就睡着了。
谭帅把他鞋和袜子扒下来,将人推到里面,躺在了床边,扯上被子睡觉。
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被风吹门框的声音弄醒,黎阳再睁开眼睛时,外面是黑的,屋子就只有他自己,炉子里的火还烧着,谭帅不知道去哪里了。
睡的久了,身上有点软,黎阳把灯拉开,看了一下怀表,晚上八点多。
感觉刚吃完饭,但是肚子已经饿了,黎阳手都抬不起来了,不想自己做饭,穿上衣服,拿钥匙出门。
一出门,就被巷子里特有的风吹散了睡意,黎阳裹着衣服低头往北走。
他来的正是时候,邱家小饭馆刚空出一个桌子来,邱婶子热情的招呼黎阳,“这么早就放假了,是不是刚下火车啊,看着没啥精神。”
“放假早,跟着我哥的车回来的……”
黎阳想,坐火车确实累,但是也没法跟开车比。
黎阳要了馅饼和小米粥,正在低头喝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还以为是谭帅来了,黎阳高兴的抬起头,然后发现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我现在就一个人,你要吃饭咱们可以拼一桌。”
说着,黎阳把装着馅饼的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下。
陌生的男人坐下来,却没有点菜,盯着黎阳看了一会儿,道:“上次偷爬我们厂子后墙的人是你吧?”
黎阳的脸上先是一片迷茫,旋即想起两个月前的事情,差点被馅饼噎到,赶紧把脸转到一边,一边摸着前胸,一边往下咽。
看他这样,男人反倒不说啥了,只是看着黎阳。
黎阳喝了一口粥,缓口气,才道:“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我们不是想要偷东西,就、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
黎阳觉得男人可能不信,但他还是说道:“看你们厂子的后院,挺大的,很适合种、种樱桃树。”
男人果然皱起了眉,“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这事应该跟你没关系,是谭帅撺掇你的吧。”
黎阳惊讶的瞪大眼睛,听到喊声的一瞬间,谭帅就跳下了墙头,这样都被看到了吗?
此时黎阳的脑袋里突然出现四个大字€€€€天网恢恢,时隔两个月,他们竟然还是被逮到了。
“这有啥意外的?”男人反倒觉得黎阳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又不是第一次爬我们厂子的墙了。”
黎阳:“……”
“看你这样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啊。”男人道:“你和谭帅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他是我哥。”黎阳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的人,认真的道:“如果他不是老实的人,那我也不是。”
听到这话,男人不生气反而笑了,“怪不得你能跟他玩到一起。”
观察着对面的男人的神情,看上去好像没有动怒的样子,黎阳道:“那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真不考虑种点樱桃吗,结果之后还能创收,我可以免费提供樱桃种子……”
“我们是生产拖拉机的工厂,不是果园。”男人道:“我以为那些拖拉机被拉走了,谭帅就消停了。”
听到了“拖拉机”,黎阳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问道:“啥拖拉机啊?”
“他没跟你说?”
黎阳点点头,“只说了前面空地也大,适合种樱桃。”
男人抽了一口烟,黎阳连忙把自己面前的馅饼和咸菜推过去,“一起吃点啊。”
男人也没客气,把烟蒂按死后,拿起了筷子,一边吃一边道:“我们工厂前些年花了几百万买了一些美国佬的拖拉机,谭帅大概是觉得新鲜,混进厂子想要拆那些金子做的东西……”
黎阳听着点头,感觉像是那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被我们发现后,赶了出去,然后他不死心,买通了打更的老头,半夜爬墙进厂子,拿着工具拆拖拉机……”
“我们老厂长有一天晚上在厂子里等一个重要的电话,就感觉后院有动静,然后他拿着手电筒去看,就见金疙瘩一样拖拉机被拆的满地零件……”男人吃了一口咸菜,翻起眼皮看黎阳,“我听老厂长事后说,当时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黎阳回想了一下,运动会时见到的老厂长,身体还很硬朗,心里松了口气。
“他被抓到后,又老实的重新组装回去,老厂长人好,没跟他计较。”男人道:“那时他好像才十六七岁,口气很大,还跟老厂长说‘如果连拆都不敢,还下什么地,不如供起来’。”
“后来拖拉机坏了几个零件,我们开始修补,他又开始半夜来了,倒是没空手,带一些自己做的零件。”男人低头吃着馅饼,语气淡淡的,“不过都没有用。”
“一辆几十万块钱的拖拉机,根本不是我们现在的水平能造出来的,甚至零件都修补不了……后来都忙着研究新技术,仿制新型拖拉机,坏掉的美国货就慢慢报废了。”
黎阳静静的听着,好像什么有东西呼之欲出。
“虽然行事古怪,他有几分能耐的。”男人把最后一个馅饼吃完,这样跟黎阳道:“老厂长从前想破格提拔谭帅进工厂当个工人……那个时候我们农机厂比现在红火的多,多少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想进来,他一听就拒绝了。”
“‘算了,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我有一天会造出比那个更好的拖拉机,你们只会浪费好东西’”男人放下筷子,缓缓道:“这是他当时说的话,之后好几年,他再也没有到过我们厂子了,直到前两个月。”
心脏突然跳起来,黎阳攥了攥放在腿上的手。
“不止他,我们厂子的人也很心疼,现在提起来,我们还难受的睡不着觉。”男人看着黎阳,眼中闪着不甘心的情绪,“差距太大了,我们连人家拖拉机用的材料都炼不出来,更别提其他了。”
说到这个,男人心里积攒的情绪也憋不住了,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