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调错机器。”陈默泽开口说道。
黎阳点头，“我检查的时候一切正常。”
而且, 机器的检查每天都会进行, 其他人也一样没有检查出异样。
但是，产品质检的结果确实差到了极点，黎阳想和陈默泽整个晚上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车间出了这样的事故，领导和调查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放假, 几天后, 调查出了结果, 陈默泽使用的操作手册是旧版的, 因为参数错误, 导致了生产零件的不合格。
他们车间的机器是国外的, 操作说明等资料也都是外语，国外的技术员和翻译多次修改过, 陈默泽调试时使用的数据是半年前的, 因为参数变动不大, 处于机器设置的允许误差范围之内，所以显示的结果没有变动。
宣布结果的时候，陈默泽立刻站起来提出了异议，这种参数的差异，绝对不会引起零件合格率变动这么大，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应该对不合格的零件进行详细检查。
参会的还有外企的代表，他们十分诧异，认为陈默泽犯了错误，没有第一时间承认，竟然还在为自己狡辩。
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谴责声，陈默泽列出几次修改的数据，以及零件合格率的变动曲线，请求重新启动机器做实验来验证自己的想法。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车间主任打断，主任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拿错了操作手册？”
黎阳握紧了拳头。
陈默泽回答道：“没有”
车间组长站起来，深深鞠躬，“是我拿错了，我拿的手册，我和陈默泽同学一起调试的机器。”
“虽然组长拿错了，但操作手册不是事故的原因。”陈默泽站的笔直，道：“几次的参数调整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申请检查机器设备和零件。”
一个领导当场就拍了桌子，问道：“每个车间的规定都是必须要遵守的，一切按照操作手册执行，你们组长拿错了，你没有发现，一样要承担责任。”
“车间也有规定，有问题可以向上面反应，我对于车间机器设备的参数设置的质疑写了十几封信交了上去，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陈默泽道。
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犯错还敢质疑和顶撞的，开会的领导怒道：“你是实习的学生是吧，你是哪个学校的？”
不等陈默泽开口，黎阳立刻站了起来，“我们负责的车间出现了这么大的损失，实在是对不起。但是现在应该找出具体的事故的原因，如果是人的责任我们承担，如果是机器的，那应该修理，我相信陈同学的话，请求再次开机对比取证。”
“承担，你们这些实习的能承担什么？！”
“造成了这么大损失，原因也已经查明了，还要再用好好的材料做不合格的零件出来？”有人怒叱道：“你们以为这是学校的实验室？这里是工厂，不论是材料、机器的磨损、电费、工时，都是钱！”
“你们进入车间之前，所有的规章制度都应该背的滚瓜烂熟，你给我重复一遍。”
“工人应无条件服从工作分配、调动的指挥。上班时，严格按照规定的运作流程操作……”黎阳背诵着。
工厂领导看向车间主任，“把这两个学生的名字记下来，写好检讨之前，不允许再进入车间学习，”
散会后，所有人陆续往外走，黎阳和陈默泽站在原地，直到留在最后的人要关门，他们才皱着眉离开。
黎阳和陈默泽回到宿舍，车间组长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组长苦着脸道：“你们是不是傻啊，不该当着领导的面这样说话啊，这次处分可能会对你们的实习报告有影响。”
所有学生在工厂和企业的实习报告都要由实习单位签字，如果在实习过程中工厂和企业并不满意，会影响学生的毕业分配。
黎阳问道：“组长，这次事故，你会受到什么责罚？”
“写检讨报告呗。”车间组长叹气道：“这次也算咱们倒霉，如果早点做质检，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偏偏积攒了这么久。”
质检部的几台机器检修，所以积攒了好多天零件一起检测，正常的情况下，一边生产一边检查，这种不正常的合格率，不到半天就能发现。
正说着话，突然又有人来到了宿舍，拿着一张纸，喊着陈默泽的名字，通知他写完检讨书就拿着这个证明回学校。
黎阳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实习期间被退回学校，这可是个大麻烦。
车间组长赔笑道：“哎，我正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呢，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陈默泽拿着纸，看了一眼，道：“我们生产所有数据都有记录，按照实际情况，误差之内的压强变化，不可能会让那么多零件不合格。”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依旧坚持说着这些话，行政部门的人限他三日之内交出检讨书离开工厂。
那些人走了之后，车间组长跺了跺脚，“你跟他们犯什么倔，低下头会咋样？”
陈默泽皱着眉，没说话。
黎阳着急的问道：“组长，为什么不对零件和机器进行检查？”
“那是国外的机器，平时的维护都是他们外派过来的技术员进行的，从前机器设备都不让我碰的，这两年才放松了一些要求。”
“那又怎么样？我们工厂花了钱，出了事情，只把责任推到人身上，机器设备连质疑都不允许吗？”黎阳又着急又生气。
“主要这事是我们操作不合规在先，而且，他们的技术人员一直坚称机器没有一点问题，零件的确不合格……”
这时，陈默泽突然抬起头，“对不起，组长，我给你惹了麻烦。”
“你会赔不是啊，刚才在会议室为什么要嘴硬？”组长唉声叹气，“还好今年的年末奖励早发了，唉，不用操心我，这事我负主要责任。”
宿舍的其他工人陆续回来了，组长离开之前叮嘱他们两个这几天老实点。
晚上，黎阳躺在床上，心情沉重。
突然，脑袋被碰了一下，黎阳翻过身，他的床头挨着陈默泽的床头。
“黎阳。”黑暗中的陈默泽好像支起来了上半身，“这次的事故真的是我造成的吗？”
“师兄你只能算是没有遵守规定。”黎阳翻身，趴在床上，“详细原因，车间好像不想再查了。”
“可是，是他们最先不遵守车间规定的。”陈默泽道：“第四条生产秩序制度是‘在作业过程中，如果自检时发现机器设备有问题，应该立刻向班长和组长反应。’我反应了很多次，他们的技术人员只在第一次给了解释，后来再也没有反馈。”
黎阳叹了口气，“现在我想的是，师兄你被退回去，会不会对你以后分配工作有影响。”
狂风肆虐，窗棱被吹的响动不止，这个夜晚并不平静。
整整三天，黎阳和陈默泽一直呆在宿舍里，写了好几份检讨书，但是交上去之后，又被打了回来，说是认识不够深刻，重新写。
第四天，他们交上去的检讨书依旧不合格，但是行政处却要求陈默泽离开。
因为不是放假时间，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工厂大门，黎阳将陈默泽送到门口，陈默泽依旧不甘心，跟黎阳道：“如果能弄到那些不合格的零件，就可以检查出来，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黎阳道：“师兄，我留在这里想想办法。”
陈默泽离开了，留下的黎阳依旧进不去车间，每天除了三顿饭，都在宿舍里面。
一遍遍的上交的检讨书都被无情的打回来，终日被困在方寸之间，这让黎阳备受煎熬。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半个月，黎阳好多次都想要申请离开，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如果现在走了，他以后可能再也踏入不了这个大门，而这次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
思考了很久，黎阳主动去找车间主任，主任心平气和的跟黎阳道：“这件事，你其实并没有什么责任，好好的表明态度就行了，检讨书里面没必要写那些没用的，你懂吗？”
黎阳明白，只要他不放弃那些提议，检讨书永远不会通过。
回去之后，黎阳修改了很久，写好后给组长看，组长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次肯定能过。
结果，递上去之后，又被打了回来。
这次组长王猛主动来找黎阳，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外方领导好像有意压着这事。
黎阳只见过国外企业派过来的技术员，没有跟什么领导打过交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虽然不明白，但是第二天，黎阳还是站在了杨烁副总经理办公室里面。
杨烁虽然挂着副总经理的头衔，实际上并非这家汽车企业的管理人员，他是合作外企的高管，看上去年纪不大，气势摄人。
“黎阳。”杨烁抬起下巴，露出漂亮的领结，道：“你的检讨书我并没有看，因为我认为你没有足够的服从性，再进车间，也会惹出别的麻烦来。”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黎阳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喜欢的情绪。
“杨经理，我实习到现在，从未触犯任何规章制度。”黎阳解释道。
“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杨烁不悦的道：“不要再做令你的老师蒙羞的事情了。”
黎阳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他口中的老师说的是哪一位。
“我受了袁老师的叮嘱，照顾你的实习生活。”杨烁道。
这个时候，黎阳才知道，自己会到这里实习，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缘故。
“感谢……”
“不要说那些废话。”杨烁打断了黎阳的话，“你就在宿舍呆着，睡觉，实习报告上我会给你最好的评价，不要再给你的老师惹祸。”
从进门开始，黎阳就感觉面前的人态度十分的高傲，此时听到这话，更加的验证了这个印象，黎阳道：“我想请问杨经理，从实习开始到现在，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态度。”杨烁道：“陈泽默犯了错，你不单不认为他有问题，一直在质疑调查结果，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会跟他一样做错事。”
杨烁发音有些生硬，使得他说的话像是带了棱角一般，让人听着特别的不舒服。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因为怀疑，就禁止我进车间，那么已经发生的事故，杨经理为什么不给我们看看详细的调查报告？”黎阳直言问道。
“你在质疑什么？”杨烁站了起来，走到黎阳面前，散发出来的气势跟细瘦的身体完全不相符，他道：“出事车间的机器设备和材料都是引进技术的国外企业提供的，世界著名的汽车企业、钢材企业，需要你们这些没毕业的学生指指点点？”
被这样当面羞辱，黎阳手有些发抖，他道：“厉害的地方，我们承认，但是厉害不代表不会有错。杨经理对他们这么信任，可以把不合格的零件给我，我自己去检查，如果证明确实跟机器和材料无关，我们登报对工厂和企业道歉。”
杨烁看着黎阳，“还想继续把事情闹大吗？”
黎阳也看着他，咬着牙，问道：“杨经理不敢吗？”
杨烁一脸冰冷，“不要再给袁老师添麻烦，出去！”
就这样，黎阳被赶了出去。
在寒风中站了很久，黎阳冻的从里到外都凉透了，他偷偷的跟质检部打听了一些数据，然后找组长请假，到工厂外面，拨打了海城的电话。
电话许久都没有接通，黎阳正要挂掉的时候，许琰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老师，打扰你了。”黎阳努力让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更清楚些，“有个问题我想要请教你……”
电话那边的许琰原本懒洋洋，听着黎阳的叙述，拿起了纸和笔，一边记录一边询问，偶尔还问上一句，“你咋去那边实习了，老袁没带着你？”
“袁老师接了其他的项目。”黎阳道：“许老师，这事不要告诉袁老师好吗？”
许琰的声音特别的令人安心，“我不会跟他说的，这些数据我先研究研究，明天或者后天我再告诉你结果。”
“谢谢老师。”黎阳低声道。
“黎阳。”许琰站在窗户边，“刚实习碰到这种事情不好受吧，不要太难过，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的麻烦，这些都不算啥。”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安慰，黎阳哭笑不得，沮丧的心情好了些。
挂下电话，黎阳打给了农机一厂，谭帅又出门了，而他们的插秧机研究的过程依旧不怎么顺利。
站在电话亭旁边，黎阳仰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混沌而又凌乱，就像是他现在的心情。
知道许琰的工作繁忙，黎阳特意等到了后天出去打电话，但是结果很遗憾，因为他提供的数据不足，没办法给出明确的结果。
许琰在电话中说道：“我们同事有在你们实习的工厂里任职过的，他联系人取出来一些零件，你带着零件去H市的一个实验室，那里检测材料的仪器很先进。”
听到这话，黎阳就知道自己给许教授添了多少麻烦，十分愧疚。
“这次我要表扬你。”许琰说的话如同春风佛面，“黎阳，我们搞研究的，就是要怀疑和求证，我也十分期待这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