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煤灰，黎阳转头看向谭帅，很显然，他又被这个人给捉弄了。
明明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
谭帅把锅洗干净，放在炉子上面，里面残留的水迹很快就被烤干，黎阳铲了一块白色的猪油放进锅里，油块被热锅融化成了一滩油水，随着葱蒜和菜下锅，香味猛然爆发出来。
自从谭帅从南方带回来电饭锅，煮饭不用再占用炉子，就是没有米汤吃，这是一点点小小的遗憾。
菜香和饭香充盈在屋子里，电视的画面闪动着，屋子里渐渐的就比外面热乎多了。
吃着熟悉的饭菜，大毛使劲吸了几下鼻子，“这才是吃的啊，莫斯科那边的东西卖的死贵还做不到好处，简直就是、简直就是……”
因为有点激动，他突然想不起来要说的词。
“暴殄天物。”热爱看故事书的黄立安替哥哥说了。
饮食习惯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不过大毛这两年看上去也高了也壮了，可见味道咋样不说，营养是够的，这就没啥可担心的了。
四个大小男人，把饭菜席卷一空，其他人去洗碗，黎阳把洗好的锅又重新坐到了炉子上面，把盆里的鱼和佐料倒进去，先炒再煮。
大毛双手湿淋淋的，探头在旁边看着，这个他知道，是要做鱼冻，今天晚上肯定吃不上，得明天早上了。
黎阳坐在黄立安旁边看了一会儿电视，等到九点的时候，小徐生张嘴打了个呵欠。
到睡觉的时间了，哥俩重新穿好衣服，准备回家。
没有办法，这里只有一张床，从前四个人还能挤一挤，现在块头都大了，挤一起的话，谁也别想睡舒服了。
这个时间，巷子里的人家大都关灯了，有的是睡觉，有的是为了省电，外面黑漆漆的。
黎阳去抽屉里拿手电，刚拿出来，手电筒就被谭帅接了过去，“你出汗了，别出去，我送他俩。”
“不用，我俩自己回去就行了，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
大毛虽然嚷嚷了半天，但是谭帅出了门，他和弟弟就赶紧跟了出去。
今天的星星藏的很隐蔽，谭帅在巷子里来回走了两趟，也没看到一点星星的光亮，靠着手电筒回到了家。
推开门，黎阳正在桌子前看书，谭帅呼出一口冷气，道：“这个点了，别看了，洗洗睡吧。”
没有放下书，黎阳道：“我不想洗脸，得要保留证据。”
谭帅很显然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走到桌前，居高临下的看了自己留下的手指印，欣赏够了，伸手上去蹭了两下，“什么证据？”
煤灰被涂抹开，颜色没有那么重了，但是范围可大了。
黎阳亲眼见识了无赖行径，觉得自己没有胜算，只能站起来去洗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清晨, 天还没亮，熟悉的鸽哨声在长寻坡北面响了起来。
沿着这条缓长的坡道，两边堆砌着成片的低矮的房子, 此时, €€€€€€€€的有了动静，裹上厚衣服的人嘶嘶哈哈的往公共厕所跑, 还要小心脚下的坑坑洼洼, 尤其是地上冻的结实的冰。
从屋子里乍一出来，被外面的冷气一激, 喷嚏和咳嗽的声音逐渐多了。
天窗口还是乌黑的，没有一丝亮光，黎阳半睡半醒, 打了好几个呵欠。
经过一个晚上的燃烧, 炉子里压的煤块差不多烧完了，看不到一丝亮光，屋子里的温度明显比睡觉前降低不少。
裹紧被子，黎阳闭着眼睛，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人。
谭帅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 起来了, 吸着冷气把衣服穿好, 然后往炉子里面放柴禾, 生火。
炉火虽然着了, 但是等一会儿才能热起来，黎阳翻了个身, 用被子把灯棍灼眼的光给挡住, 模模糊糊的道：“煮粥吧, 有咸鸡蛋和馒头……”
瓦数高的灯棍比灯泡可亮多了，谭帅熟练的把米淘好，然后把锅放在炉子上面，从坛子里往外掏咸鸡蛋和咸鹅蛋。
今年他们吃的小米还是黎阳老家种的，黎飞跑那趟线，回家的时候，拉过来的，B市和黎阳这里都有份。
黎阳家的地先给黎飞家种，只是黎飞拿过来的粮食，比地里产的还多，这里面不少都是亲戚们送的，黎飞一道捎了过来。
现在，黎阳不少堂哥堂弟都在车队里面干活，他们的家里人还在老家干活，觉得孩子受谭帅照顾了，家里有啥东西都想着捎一份，反正有卡车，不用背着扛着坐火车跟人挤。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被送去了B市，因为那里人多，吃的快，谭帅和黎阳一个长期在国外，一个天天住在厂子里不回家，东西放这里都怕着虫子。
等谭帅弄的差不多了，屋子也暖和了，黎阳像是毛毛虫一样从被窝里钻出来，半闭着眼睛穿衣服，爬起来洗漱。
黎阳正在洗脸的时候，大毛哥俩来了，他们刚去外头走了一圈，买回来一袋子油条。
才进屋，大毛抓起一根油条就吃起来，“好香，在莫斯科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油条。”
这几年，随着大批国人到俄罗斯做生意，那里开了不少中餐馆，其实是有油条的，只不过在外面吃家乡的东西，大毛依旧觉得味道不一样罢了。
黄立安戴着旧的兔毛帽子，耳朵和脑袋是被保护的很好，鼻子尖冻的通红，“油条又涨价了。”
“多少钱了？”黎阳一边擦脸一边问。
“这些八毛钱。”黄立安摘下帽子，放在了桌上摞着的书上。
黎阳看了一眼敞口的袋子，“是贵了不少，去年这些油条，也就五毛，猪肉涨的也厉害，我刚来那年，去了骨头的一斤两块八，现在都快四块了。”
黎阳到海城的头半年，一直在跟小商贩们一起卖红薯，对那时的价格记忆犹新，所以现在再出去买东西，只觉得贵。
物价明显涨了不少，工资也在涨，只是黎阳从来没有拿过工资，对这个的涨幅并没有清晰的认识。
说着话，炉子上面的锅开始冒出大量热气，黄立安伸手把锅盖挪开一个缝，可以看到里面的小米已经翻花了。
谭帅对着镜子剃胡子。
看着锅里的粥差不多了，大毛去放桌子，黄立安拿碗筷，黎阳把锅上面热着的馒头和豆包拿出来放在盘子里，然后开始盛粥。
“哥，你要稀的还是稠的？”黎阳拿着勺子问。
“稀的吧。”谭帅洗完手，坐在到凳子上面，很快，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就放在了跟前。
谭帅胃不好，像是黄米做的豆包和年糕不好消化，黎阳都不愿意给他吃，今年老家做的豆包是用白面，黎阳留下了一大袋子，今天早上热上了好几个。
除了主食，桌上还有黎母腌的咸菜，还有咸蛋，以及大毛爱吃的鱼冻。
吃完饭，谭帅他们三个自觉的去洗锅刷碗，黎阳则把一个袋子放在了黄立安的书包旁边。
“阳阳哥，这是啥？”黄立安扭头问。
“鱼冻，昨天做多了，你拿去跟你同学一起吃。”黎阳一边系袋子，一边道：“大人孩子吃鱼都好，尤其是你们，多吃鱼，对眼睛好。”
黄立安很高兴，弯了弯眼睛，很响亮的说了一声“好”。
就是大毛看上去有些不太愿意，他还没吃够呢。
“今天再给你做。”黎阳跟大毛说，“你别买鱼了，我去，你不会挑，我今天早点下班回来。”
这回哥俩都满意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黎阳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催促了两声。
穿戴整齐，四个人一起出门，黎阳用钥匙锁门，经过的邻居们看到谭帅，都很惊讶，“谭帅啥时候回来的，一直没见着你，还以为你们搬出去了呢。”
“没有，一直在外头。”谭帅跟邻居们寒暄着，一边往外走。
住在长寻坡这边的人，都是穷苦的，但凡挣了钱的，头一件事就是搬出这片混乱脏污的地方，谭帅算是个特例。
虽然没有对外声张，但是谭帅买了农机一厂的事情，长寻坡这里家家户户都知道，那不是个小数目，有那么多的钱，还住在这么破的地方，大家伙实在是不知道谭帅是怎么想的。
大毛骑着自行车带着弟弟去小学，谭帅骑着自行车带着黎阳到了农机厂，他俩进门的时候，工人们也陆续来了，纷纷打着招呼。
新的星期第一天，车间组长跟工人们开会，谭帅则跟办公室以及各部门开会，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技术研发部门。
工人们的会议依旧是生产前的安全注意等等，开完后，启动机器，开始生产。
部门科室和厂长的会议则持续了整整一上午，主要是今年一整年的总结，事情比较多，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讲，确实一时半会说不完。
一起开会的有三四十人，最后轮到技术研发部，黎阳把这一年的成果，以及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跟所有部门报告了一下。
谭帅一般不愿意开会，但是他一直在外面，工厂积攒的事情不少，这个会一直到了下班之后快一个小时才结束。
开完会，一群人往邱家小饭馆走，错过了饭点，正好有空位置，几个人挤在一桌，赶紧把午饭给解决了。
吃完饭，回到工厂，还有二十多分钟到上班的时间，黎阳把之前交到他这里的报告都给了谭帅。
这些在会议上已经听了个大概，报告更详细一些，谭帅一边翻报告，一边拨打了电话，“喂，你好，我找张富文……”
原本想去旁边屋子眯一觉的黎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办公桌后面的人。
谭帅抽着烟，对话筒那边说道：“我叫谭帅，你跟张富文说我的名字，他就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情……”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谭帅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他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啊，那你知道他现在的联络方式吗？”
烟雾模糊了谭帅的脸，黎阳却看清楚了，这人明明是在追子虚乌有的“债”，竟然还摆出这么认真的模样。
撂下了电话，谭帅把烟按死在烟灰缸里，懒懒的靠在椅子上，“这家伙还挺狡猾，一听我的名字，立刻就装死。”
黎阳走过去，用手扇了扇烟味，“你还真想要找他要钱？”
“没有，只是想提醒提醒他。”谭帅低低的叹了口气，“在国外没法给他打电话，回来总得催一催，总不能弄坏了几万美元的东西，不闻不问吧。”
做戏总要做全套才是。
想到张富文此时的心情，黎阳突然觉得，像是他那样的人，可能真得要谭帅来治他。
不过，一想到自己也被谭帅忽悠过好多次，黎阳立刻不在这里呆了，去隔壁闭眼睡了一会儿。
下午，黎阳去实验室，进门发现里面没有几个人，这个时间，应该都在才是。
他还没问，试验台旁边的俄罗斯工程师说道：“他们去库房了。”
很快，黎阳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谭帅这次回来，又带了好几套设备回来，发动机综合检测仪、油泵试验台，一辆美国农机巨头公司非常有代表性的拖拉机，还有日本最新两代的插秧机。
其中，拖拉机是旧的，插秧机一台新，一台旧，这三种型号的农机，都是在世界销量非常高的明星机器。
即便是旧的，这三样加起来也得几十万才能下来，技术员们并不会太想工厂花了多少钱，只想着，有了这些，以后就不用东跑西跑去别人家地盘搞研究了。
当即，那两台插秧机先被抬进了实验室。
谭帅到实验室时，黎阳正抱着热水袋在桌上改传动装置的图。
因为实验室里面有价格昂贵的设备，这个小楼里面装的是暖气，但是因为空间大，热气不咋足，尤其是需要用笔写写画画的时候，手指僵硬，会很麻烦，所以他们部门每个人办公桌上常备一个热水袋。
听着旁边的人喊“厂长”，黎阳抬起头，看着谭帅径直冲他走过来。
实验室离办公楼不是很远，谭帅穿着呢子大衣和皮鞋，身材修长，漆黑的头发有点短，两个耳朵全都露了出来。
好看就很好看，黎阳想，这样穿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