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路奇一惊,猛然站起身子直视季云青:“你报警了?”
季云青仍然没有说话。
“你他妈的!”路奇大步向前,眼神凶恶得能吃人,“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你没有心!”
他身材高大又愤怒到了极点,一时间围观的群众都不自觉地后退,周铭则皱眉站住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季云青毫无怯意地抬起头。
“你和我没有关系,”他平静地说,“已经分手了。”
路奇已经和他面对面站着,居高临下地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因为这点小事?你信不信我把她的名字曝光,反正已经遭你恨了,不如再多恨我一点!”
季云青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路奇笑得有些狰狞,从周铭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张脸都扭曲起来:“你因为这点破事把我甩了,那我就闹个满城风雨,让你白费苦心......”
“啪!”
“啪!
......正正反反四个耳光!季云青的手还没放下,路奇的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
“你他妈......真以为老子不敢动你?”
季云青冷眼看他,揉着自己的手腕。
汪咏本想往前劝阻,又被路奇的眼神吓得后退,弱弱地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嘛,警察叔叔都到楼下了,聊聊嘛。”
路奇一掌推到季云青肩上,把那瘦削的身躯打得一个趔趄,然后就举起拳头,冲着季云青的脸就要砸下!
电光火石间,周铭冲了上去,堪堪挡住这一拳,尽力用自己的身体把两人分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关你屁事!”路奇破口大骂,“滚!”
周铭从不多管闲事,刚季云青抽人嘴巴的时候他也没出来,是因为觉得路奇泼油漆这事不占理,还满口威胁,既然这会儿警察已经快到了,何必在这里闹腾,于是就好言相劝:“把事情摊开说就好了,没必要动手......!”
没曾想刚说完,脸颊上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路奇却仍嫌不过瘾似的抓住周铭的肩,作势就要用膝盖顶对方肚子,他虽和周铭身高差不多,但仗着自己是健身房的拳击教练,这会儿又昏了头,招招狠辣。
“......你大爷!”周铭咬牙用手臂挡了,就反手抓住路奇的手腕想牵制住对方,他这会儿仍然不想出手,还是尽量息事宁人,“别发疯了,有话好好说!”
他和路奇推搡着,周围人试图上前拉架,闹得不可开交。
而下一秒,刚刚消失的季云青提着个钢棍过来了,似乎是从脚手架上卸下来的,被那人拎着过来,使劲往地上一砸,发出惊天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季云青是舞者,举起钢棍的时候优雅得仿佛在递一段水袖,直直地指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
“路奇,你若是想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我就废了你的腿,”季云青面沉如水,“调解或者起诉随便你,打官司我也担着,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打点多少关系,你知道我的脾气€€€€只要你敢,尽可以试一试。”
人群安静下来,讶异地看着季云青。
那样漂亮清冷的脸蛋,却说出这样狠戾的话,并且只要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季云青是认真的,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切切实实的警告。
路奇喘着气,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
“你......你真的报警了吗?”
“没有,”季云青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只是想打发你赶紧走,快滚!”
路奇的胸膛剧烈起伏,手终于从周铭的衣领上滑落,露出掌心那还没长好的焰疤。
神智逐渐回归大脑,他哀伤地看着季云青,不顾旁人的窃窃私语:“我错了,我不再纠缠,你别看不起我好么?我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配不上你......”
季云青撇过脸,似在忍耐,咬牙骂道:“滚!”
路奇失魂落魄地走了,没再回头。
汪咏极有眼力见地开始疏散人群:“散啦散啦,小误会哈哈哈......”
周铭没有走,看看被弄得乱糟糟的舞蹈室,又看看拎着钢棍的季云青,不知该心疼哪一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季云青这会儿虽然神色还是平静,但周铭能看到,那紧紧握着棍子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给我吧,”他上前轻声道,“你先缓缓,工人师傅还没走,很快就能恢复原样了。”
季云青怔了会,才意识到有人说话,就把手一松,钢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好意思,”他自嘲道,“让你看笑话了。”
一个怀里抱着个书包的男孩从人群中挤出来,额上还沁有细密的汗珠,张口道:“季老师,你好点了吗?”
“没事了小叶子。”季云青柔声道,“谢谢你刚刚在外面喊警察来了,他已经被吓走了,多亏了你呀。”
那个被叫小叶子的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闻言就扯着书包带子,皱眉看着那乱糟糟的舞蹈室:“老师,我跟你一起把这打扫干净吧。”
这会儿已经是下班时间,季云青给那几名装修工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就推了把男孩的背:“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去。”
男孩乖巧地“哦”了一声,把书包背好就转身走,没两步就回头再挥挥手:“有事的话记得叫我,我嘴巴很严的!”
人群慢慢散了,晚霞金灿灿的光照过来,也照到周铭颧骨上的一片红肿,季云青瞅了一会,垂着头过来道歉:“对不起......”
其实还好,周铭接那一拳的时候堪堪侧了下,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过几天那点痕迹就消下去了,就不在意地回道:“没事,小伤。”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完后周铭总有些尴尬,毕竟自己是被眼前这人的前男友打了,即使是拔刀相助,也有点怪怪的,可能是由于同性恋对于他而言只能算都市传说,自己从未真正接触过,这会儿瞅着季云青,不由自主有点拿人家当小姑娘看,但这点心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好脾气地笑笑:“真没啥,就擦到了一下。”
季云青已经把商铺门关上了,拢着自己的外套:“还没吃饭吧?给我个赔罪的机会......火锅怎么样?”
周铭想也没想:“别别别,换一个。”
季云青睁大眼睛看了下他,脸上终于浮出个浅淡的笑意。
“好,那你定。”
第8章
“......皱皮椒炒黑鸡枞菌,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到底还是选了这家云南菜,季云青对这里不熟,由着周铭选地方,经过那一通折腾也不想再跑远处,就在楼下这家坐下了,这会用餐的人也不多,他们做在二楼临窗的隔间,刚喝完大麦茶。
周铭不太喝酒,季云青倒是要了一杯青梅酿,服务员吹的天花乱坠,说是自家老板亲手制作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趁这会还未动筷,季云青先为自己倒了一小杯。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买的,如果是的话就不给你倒了......”季云青把杯子放回桌上,面无表情,“是超市卖的微醺酒,味一模一样。”
“那正好我不喝了,”周铭笑着,“尝尝这家滇菜,很不错。”
他们就两个人,其实也没多大胃口,但季云青还是坚持多点了两道,这会菜已经上齐,两人相顾无言,干脆直接动筷。
土家族樟茶鸭是这里的招牌,玫瑰色的外皮酥而不腻,咬一口肉嫩爽滑,口齿间沁润淡淡的茶香,包浆豆腐下面还坐着火,季云青没防备被烫着了,喝完一大杯水后还不住地用手扇。
每道菜的量都不小,尤其是那道皱皮椒炒黑鸡枞菌,满满当当一大盘,这款菌肉厚肥硕,质地细嫩,配上用火烤过的虎皮螺丝椒和蒜片,又鲜又香,连周铭这样不怎么吃辣的人都多尝了好几口,后面的咔嚓洋芋和红三剁也有滋有味,当最后甜点云南鲜花饼和黑糖豆花也端上来时,季云青终于趴在桌子上叹息:“我吃不下了......”
“你点的太多了,”周铭满上了茶,“这家店份量大。”
季云青默默抬头,刚刚被烫过的嘴唇红彤彤的,衬得皮肤更加雪白:“后悔了,该听你的。”
周铭笑笑:“没事,等会多溜溜食就好了,你还是开车来的?”
“嗯,得来盯着这边装修,就是离得远,赶上晚高峰得快两个小时。”
“那怎么突然想着把舞蹈室开这边,”周铭迟疑了下,“抱歉,我问的有点太私人了。”
季云青摇摇头,他里面还是个浅色的毛衣,这会儿随手把旁边的外套取下:“不行我得晃晃遛食,一起转转?”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光线氤氲柔和,小区不远处就是个市民公园,里面栽满了梧桐树,季云青抱着肚子溜达,周铭也只好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嬉笑的孩童越过他们往前面跑去,跳广场舞的阿姨已经换好了统一的服装,灯光照的季云青的发色更加的浅,他突然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
“因为我那边出了点事,所以把店关了换地方,”季云青笑着,“就是以前的学生住的远过不来,可惜了。”
周铭余光看着他,没说话,虽然对方语气轻松,但能感觉到里面不易察觉的情绪,和自己第一次见到季云青时那样,他本能发现,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人,其实心里在难过。
是因为分手而难过吗,周铭不会问,他向来擅长做一个倾听者。
“其实和路奇没什么关系,但的确导致了我们的分手,”季云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但感觉跟周先生讲这些,有点不太礼貌......”
“没关系,”周铭踩着路上的落叶,“有些话反而对陌生人更容易说出口,我就当听睡前故事。”
季云青笑了,又垂下眼睛:“其实也怪我冲动,因为一个学生,小女孩才十岁出头。”
就在去舞蹈室的路上遇见了意外。
寒假期间的小孩心里是雀跃的,提前把头发扎成紧紧的丸子,背着装芭蕾舞服的书包往外跑,街上的人并不多,三五成群的青少年嘻嘻哈哈,难得的假日时光仿佛无比漫长,轻松得如同每个平常的午后。
但是她被捂住嘴,在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女孩甚至反应不过来,就听见周围的哄然大笑。
“牛逼!他还真敢摸!”
“输了输了,今晚我请客!”
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孩子间的打闹。
从快餐店里出来的中学生,商量着哪间网吧可以用家人的身份证蒙混过关,不知是谁指着小鹿般跑过的女孩说,哪位勇士敢上前摸一下。
玩大冒险呢。
不加掩饰的恶意,和被过度压抑的冲动,同龄人拍着手的吹捧,终于使一个少年伸出了手,他是真的存心欺负那个陌生的女孩吗?也不见得,只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没人教过如何善意地按捺青春期的燥热,还以为和小学时揪女生头发一样,是快活的小玩笑。
“哭了哭了!”
“给她拍下来传群里,牛逼坏了!”
女孩在刺耳的笑声中大哭着跑开,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
“......所以,她告诉你了?”周铭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她不敢说,”季云青低着头,“孩子小,连着做噩梦,不敢再来舞室,可家长只以为她是在偷懒。”
女孩终于崩溃,在自己的舞蹈老师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恐惧。
周铭驻足,紧紧盯着对方:“你就去找那个男生了?”
“嗯,”季云青声音很轻,“动用了一些关系,把那群小崽子全揪出来了,当着她的面把照片全部删掉,我还动了手。”
“你打他了?”周铭没忍住,“这是应该的!”
他们走到了公园深处,已经很冷了,季云青呵着手:“没有,再怎么说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把罪魁祸首的家长打了,那孙子居然连个道歉都不愿意,一直说自己儿子有多好,说我造谣。”
周铭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最重要的是女孩的情绪,这种事不能闹太大,对于学生来说,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经过添油加醋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但有些人就会用最下流的眼神看她。”
“我学生再也来不跳舞了,”季云青冷笑一声,“而那孙子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来后也没敢来找我麻烦。”
周铭还是心理烦闷:“那你为什么关了舞室呢,我还以为他们会骚扰你。”
“没有,”季云青也踩上了一片落叶,“是因为路奇。”
路奇很好,从不过多插手另一半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反驳对方,却在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本能问了一句,是不是那个女孩穿的有些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