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叔四姑还有什么婶子家待了没多久,周铭就再也忍受不住,坚决要求自己在家解决三餐问题,他安静地看着父亲,瞳仁乌黑,语气坚定。
周铭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习惯一个人独居的。
但他还是有点胆小,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说个话都要有回音,晚上睡觉的时候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偶尔听见弹珠滚落,当时的周铭没学物理,不知道这可能是供水管道的水锤效应,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而又紧,最后还是跳下床,用客厅的换鞋凳堵住了大门。
那是十二岁的周铭在深夜里,能想起的唯一获取安全感的法子。
他不太合群,不是那种在男生堆里混得很好的社交小达人,性格又有点轻微强迫症,越是孤单,就越是要端出个毫不在意的模样,校服的领子手洗干净,每天的作业严谨认真,放学后会去市场买新鲜的时令菜,干脆连住校也退了,他实在受不了那种吵闹的集体生活。
他越来越会照顾自己。
柠檬水应该兑了蜂蜜,喝起来只有清爽解腻,一点也不酸涩,季云青有心偷师:“怎么做的,我切片泡水为什么不是这个味道呢?”
“要手捣出汁才好喝,”周铭认真解释,“如果有时间其实应该熬糖浆的,但简单做法也可以,注意先加凉水再加热水,柠檬喝起来就不会苦了。”
他指着落地窗旁边一颗绿植:“籽还可以种,一年四季都是常青的绿叶子,很好养的。”
季云青摇头:“不行,我养什么死什么。”
“我养什么都很好,”周铭揉着花花的脑袋,“你看,都已经开花挂果了。”
季云青闻言就站起来,去看那株碧绿色的柠檬树,的确出现了小小的果,藏在挤挤攘攘的叶子下,数量还相当客观,他抬手戳了两下,突然觉得这人应该和顾红娟很聊得来。
“小心有刺,”周铭在后面提醒,“别碰到了。”
季云青闻言就收手,似有所指:“你也不怕扎着。”
“不怕,”周铭顿了顿,“我就喜欢有刺的。”
季云青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径直张口:“你真的喜欢我,想好了吗?”
屋内安静片刻,花花嗷呜惨叫一声,从周铭腿上使劲蹬着蹦了下来。
“……你是不是一紧张就会揪东西,”季云青无语地靠在窗前,抱着胳膊看他,“破皮了么?”
手背上赫然几道爪印,已经渗血,昭示着小猫不满的控诉。
周铭镇定地站起来,先去给花花开了个罐头进行安抚,诚心道歉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再去用凉水冲了会手,才从洗手间出来,往季云青面前走。
“停,就站那个位置,”季云青抬起下巴,“说吧。”
两人中间隔着半个客厅,周铭的手被水冲得冰凉,血珠子不往外渗了,人倒是有些无措起来,第一次告白时季云青喝了酒,第一次亲密接触时自己醉了酒,这会儿没有任何外力,阳光明媚,那个人坏心眼似的冲自己微笑,嘴角微扬。
“想好了,”周铭喉头滚动,“准备继续追。”
没有想象中的忐忑,这话说得倒是比自己意料的轻松,周铭双手背在身后:“……对不起。”
季云青:“为什么又道歉?”
喜欢是无罪的。
“因为,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周铭直视着他,“但即使这样,也会厚着脸皮继续。”
季云青有些想笑,表面上不动声色:“那你要怎么追?”
靠,把他给问住了。
这题不会啊。
周铭思索了会,打算还是写个解,于是张口就来:“用真心追……”
然后他努力想出个聪明而俏皮的回答:“剩下的不告诉你,不然就没惊喜了。”
季云青面无表情:“白痴。”
周铭认真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学。”
“季老师,”他上前一步,“你教我好吗。”
六月的天真的热了,窗帘没拉,午后的阳光把整个屋子照得暖洋洋,季云青硬是被这声老师叫得脸红,屋里有小猫吃罐头的细密声音,墙上挂有一串装饰用的风铃,真奇怪,他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他看那大幅的色彩斑斓的油画,看有着尖刺的柠檬树,有一人多高了,不知已经长了几年,那小刺其实并不是很锋利,摸起来还有点软,季云青恍惚间,把旁边那颗散尾葵拽得直晃。
其实一紧张就揪东西,这个毛病他好像也有。
谁也不笑话谁。
他把屋子看了一圈,还是没敢看周铭,就换了话题:“你下午要做什么?”
“今天星期二,”周铭想了想,“应该会在家里画画,晚上再去买菜。”
季云青松开手:“借你半天时间,下午陪我去做苦力。”
“啊?”周铭没反应过来。
“抓壮丁,”季云青终于抬眸看他,“舞蹈室那这几天在报名登记,马上就要开课,我再不过去干活得被骂死。”
话音刚落,就看见周铭在那笑。
这人眉眼长得清晰锋利,笑起来的时候很舒展,但那眸子里的得意已经有点藏不住了,季云青又揪住凤尾葵:“你乐什么?”
周铭继续笑:“你同意我追你了。”
“没有,你想多了。”
“哦。”
“……哦你个头。”
下午时分,人都开始懒洋洋,周铭跟着季云青往商铺那去,果然发现那里已经收拾差不多了,门口也开始了招生宣传,发传单的,给家长答疑解惑的,还有之前的学生来这凑热闹的,硬是给工作日的午后搅和得热闹非凡。
周铭有点心虚,前两天收到房租总觉得有点烫手,可又不能表示我在追你你不用给我钱,他怕这样说了季云青直接就扭头走人,只好给物业那边交代,尽量多加照拂,水电都从他账上先扣,今天对方找他帮忙,正好中了他的心思,实在是心情大好,恨不得天天在此驻扎,倒贴得甚为愉悦。
他不太懂舞蹈,只感觉那群工作人员看起来都挺朝气的,衣着基本很随意,却由于优秀的身段和气质,看起来就舒服。
直到一个短发花臂女生拦在了他们面前。
双手叉腰,横眉冷对。
季云青从容不迫地后退半步。
“池妍,”他由衷地说,“结完婚后更漂亮了,那个,容光焕发。”
女生巴掌脸大眼睛,棕色短发里露出对夸张的金属耳环,黑色吊带背心迷彩束脚工装裤,格子衬衫松松地扎在腰间,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您也漂亮,”池妍似笑非笑地看着季云青,“干得那叫一个漂亮。”
季云青若无其事地眨眨眼。
“跟黑心房东签合同时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了,六一那天我忙得晕头转向,你居然跟人跑出去玩了,哪个狐狸精给你拐走的啊?”
瞬间升为黑心房东加狐狸精的周铭有点嘴角抽抽。
“我错了,”季云青诚恳低头,“辛苦你了,这一个月的晚饭我包。”
“这还差不多,”池妍冷哼一声,抬眼看向周铭,“这位是?”
季云青介绍:“过来帮忙打杂的朋友,兼任黑心房东和狐狸精。”
饶是说上过舞台的人就见惯世面呢,池妍毫不尴尬,冲着周铭大咧咧飞个口哨:“帅哥好啊,等会使唤你的时候就不客气了哈。”
还有两个女生也围过来了,怀里都抱着宣传册,见到季云青就凑上来,七嘴八舌开始报告这几天的情况,季云青顿时有些头大,忙说把这些事交代给池妍就好,他今天就是过来干活打杂,听不得那些琐碎的弯弯绕绕。
卫生已经打扫干净了,负责介绍的舞蹈老师也在家长面前滔滔不绝,周铭有些不适应这么多的陌生人,就想着能给自己安排个收拾杂物的活,结果季云青手一指,让他过去帮忙登记名单。
周铭乖巧地在门口坐下,旁边那个染了粉色头发的女孩立刻冲他笑:“太好了,我一边手写登记一边往电脑上输,都快累死了。”
“没事,尽管给我安排就好,”周铭柔声问,“怎么称呼?”
“叫我小雅就行,”女孩把一本厚厚的登记簿放他面前,“现在还有点空,等会人流量就大了,让顾客把上面的信息填好就成,我再往电脑上输……主要是联系方式不能出错。”
周铭信手翻了一下:“这么多人啊。”
“登记了又不一定来,”小雅不在意地说,“这只能说明有意向而已,来试听的也不会都留下,上完三节课还会再少一半人,真正能留到最后的不多。”
“我以为舞蹈很吃香呢,”周铭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登记,“很多家长都会把孩子送来,培养气质。”
小雅掏出个粉色水杯,咬着吸管喝水:“爱好可以,当专业的太辛苦了,过程就不说了,还容易落一身伤。”
季云青也一身伤吗。
周铭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找季云青,没见到那熟悉的挺拔背影,他沉吟片刻,努力使自己语气自然:“那季老师也有伤病吗?”
“他腰不太好吧,”小雅把杯子拧好,“腰肌劳损?还有膝关节好像也是……”
说话间,就有个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了,小雅立马端出十二分的营业微笑:“要登记吗?”
“孩子非要学什么街舞,”家长无奈地笑,拿起笔开始写,“跳芭蕾或者什么现代多好,街舞看起来太简单了,还太成熟。”
旁边那个女孩有些害羞地撇过脸,没说话。
小雅也没解释,等到对方走后,才一边在电脑上输入一边叹气:“才不简单呢,律动很难的呀,世间万物不下功夫可是不行的,无论Jazz还是Hip-Hop,对力量和肢体控制要求老高了……”
“你刚刚怎么不说呢,”周铭把登记薄收拾好,“没想到你们这舞种挺多的。”
“佛渡/有缘人,”小雅撑起胳膊,定睛看着周铭,“我五岁学跳舞,又当了六年老师,这就是我得来的经验教训,以前有好苗子放弃了,我那叫一个惋惜,现在看得很淡啦,要是那小姑娘真的喜欢,自己会主动了解的,而不是一时脑热。”
周铭似有所感:“那季云青……”
还没讲完,脑袋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季云青卷着手里的宣传页:“聊什么呢,这么入迷。”
小雅笑眯眯的:“咋啦咋啦,我那么长时间没见帅哥,还不许人聊天啦。”
季云青冲着她的粉毛也轻轻来了一下,就对着周铭扬起下巴:“这边不忙,你跟我过来搭把手。”
后面的更衣室有堆杂物,周铭跟着过去帮忙抬了几趟,又把软垫都给摆好,人渐渐多了起来,季云青去饮水机那接了杯水,抬眼看着周铭:“喝吗?”
周铭盯着那一次性水杯:“……喝。”
“自己倒。”季云青捏着杯子往外走,“人多了,等会你还是去小雅那吧。”
周铭立刻乖乖过去,果然看小雅被家长围着,已经有点忙不过来了,下午五六点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池妍忙得走来走去,一直到了晚上七点,季云青拍拍手叫了停。
“别干了,吃饭去。”
工作人员立马跟着拍手:“好耶!吃什么?”
“大家想吃点什么?”
在众人还没思考完时,池妍率先举手:“螺蛳粉!”
“好耶!”
楼下不远处就有一家螺蛳粉店,据说味道还蛮正宗,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定后就挽着胳膊往外走,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在一起闹着,直奔美食而去。
“你能吃这个吗?”
周铭猛一回头,才发觉季云青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虽说是跟自己说话,但双眼直视前方,神色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