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吧咔吧。
“不是,昨天我那跑了只猫,还生了,”季云青扭过脸,“找领养呢。”
他被一只大肚子的猫碰瓷一事,还没跟朋友说,别人只当他遇见只小野猫,抒发爱心帮忙找领养,因此池妍也没在意,随口接了句:“问叶棠呀,他不是最喜欢这种小动物嘛,就在本市读大学,又不住宿。”
季云青眼睛亮了:“对呀,等会下课我问问小叶子。”
墙上的挂钟清楚地传来整点的报时声,时间到了,他冲周铭笑道:“你等我,还有四十分钟。”
门关上了,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周铭才转过身来:“那人会领养吗?”
“应该吧,”池妍懒懒地挥挥手,“叶棠大学就读的动物医学,肯定会照顾好的。”
一节课很快结束,季云青出来的时候还稍微喘着气,周铭不好意思在店里等,就在外面靠着栏杆吹风,天气好的不像话,无垠的湛蓝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池妍没去吃饭,在旁边蹲着用手机打游戏,见着季云青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问过叶棠了,”季云青瞪了回去,看向周铭时立马换上笑眯眯的表情,“他一口答应了,说明天就可以过来接小猫。”
池妍被这人的变脸速度之快噎住了,抬起胳膊肘撞了下周铭:“兄弟你怎么做到的,给这玩意训得这么服帖。”
周铭笑了:“他脾气好,一直很温柔啊。”
“…….我也多嘴问这一句,”池妍抚着自己的胸口,“再见了您勒。”
如她所说,那个叫叶棠的男生第二天就准时出现了,一身白色的短袖运动裤篮球鞋,笑起来有个单侧的小梨涡,看起来仿佛就是只阳光小狗,季云青介绍说这是跟了自己两年的学生,因为换地方之后太远就不在这里练了,但关系一直处得很好。
“我正好想给家里那只找个伴呢,”小区楼下,叶棠笑吟吟地整理好猫包,“放心吧,我会按时给你们发照片,把小猫养得好好的!”
池妍也跟着过来凑热闹,正拿着手机玩游戏,随口道:“话说云儿,你怎么不自己养?”
季云青毫不迟疑地张口:“不想有牵绊啊,我现在来去自由的多好,一旦养了小猫就惦记着了,想走都走不了。”
游戏页面跳出失败的提示框,池妍暴跳如雷:“啊啊啊周铭你帮我打这个!”
她骂骂咧咧地把手机递给对方,没注意到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异色:“快,这局我卡三天了!”
周铭没再多说什么,接过手机就开始操作,几分钟的功夫就把手机还给对方,言简意赅:“过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他轻轻拉了下季云青的手,冲着池妍点头:“再见。”
池妍头都没抬,给这对腻歪的小情侣一个无情的后脑勺:“小叶子晚上双排呀,别忘了!”
周铭一路没怎么说话。
季云青没注意,正自顾自地翻看手机,看着昨天拍的几张小猫照片,嘴里叹着气:“真的很可爱呀……”
一直进了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墙上了,周铭这个吻带着点粗暴,连捧着脸的手都带了点力气,季云青轻轻地“嘶”了一声,侧着脸往旁边躲:“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开心,”周铭用手把对方的脸正回来,“对不起……疼了吗?”
季云青微微睁大眼:“因为昨天的事吃醋了吗,我只是给他压腿……”
“不是这个,”周铭摇头,“那是你的工作,我没有任何情绪上的不适,我难受的点在于你那句话,就是说你现在来去自由,不想有牵绊。”
他贴在季云青的耳畔,低声道:“和我在一起后……你还是来去自由吗?”
沉默了半晌,季云青才缓缓张口:“我讲实话,我没考虑那么多。”
“就是我这人随性惯了,”他坦荡地直视周铭的眼睛,“就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毕竟未来的事谁也不能确定,说不定就有什么变故呢。”
“怕受伤?”周铭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如果不牵绊,不倾入太多情感的话,就可以及时抽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吗?”
他知道自己不该探究这个话题,可那会季云青轻飘飘的语气像钝刀子似的拉着自己的心,那种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包括池妍曾经那句带着玩笑的安慰话。
“前男友俩吧,不过不用担心,这人断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特别无情。”
季云青微微皱起眉,没有说话,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是想逼你给我一个承诺,”周铭凝视着他,“我只是……”
“不用想那么远,”季云青突然打断了他,“这样对我、对你都好。”
周铭喉间涩滞,手指摸着对方水润的唇,酸楚感涌上心头,他并不怀疑季云青对自己的感情,但他怕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季云青可能不相信的人,是他自己。
季云青安静地靠着墙,脑海里浮现的是四个月前与安娜的对话,温柔的女人告诉他,爱是恒久忍耐和恩慈,当你为了一个人忍耐和回头时,那就是爱,而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轻松自然地回道,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回头。
周铭并没有质问,或者逼迫他,但季云青此刻莫名地烦躁起来。
父母的争吵,病床上妈妈的回眸,校园长长走廊上堆满的落叶,小时候的他并没什么朋友,被比自己高大的男生堵在厕所,尖锐而毫不掩饰的嘲笑声,要脱他的衣服,看他的皮肤有多么白。
姨妈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说我们转学,我们不跳了,咱们去三亚度假,我们家云儿也能晒成个阳光小帅哥。
不,他当时红着眼睛恨道,凭什么。
他偏不转学,他偏要报名学校的迎新晚会,他坦荡地穿着短袖短裤,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从运动场旁边经过时,轻巧地躲过冲自己砸过来的篮球,面无表情地拎起旁边的凳子,直直地迎着嬉笑的男生冲去。
那两年时间,季云青把自己崩得很紧,折成一根竹子。
奇妙的是,当他像头凶兽似的咬回去后,反而逐渐获得了对方的尊重,带头的男生抹着自己鼻子下的血,由衷地看着他说,没想到这人,还挺爷们。
季云青原本放下的拳头再度举了起来。
他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夸赞。
他倔得太狠,在专业上又更加拼命,给自己挣了个响亮的名声,随着慢慢长大,可笑的窃窃私语不见了,赤/裸裸的恶意埋在水下,季云青没什么爱好,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蛹里的毛毛虫,挣扎着痛苦,只为最后能变成蝴蝶,自由地飞向空中。
已经习惯了不在意他人目光,活得就更加自在,他有了很多朋友,取得了耀眼的成绩,在随心所欲的生活中获得安全感,拉筋时的每一份痛苦,对季云青而言更像是在享受,他享受般品尝这些疼,一下下地咬破牢固的蛹。
他曾经是蝴蝶。
可他再度跌落下来。
脸又一次被捧起来,季云青冷冷地直视对方。
他知道,周铭不会因为工作上的身体接触而吃醋,但他认为,自己刚刚的那些话,会让周铭生气。
但周铭并没有,而是带着点无奈地叹气。
“你很久没有用这种挑衅的眼神看我了,”他用手抚着那人的眉头,“是我心急了,慢慢来。”
季云青扬着下巴,突然张口:“等得不耐烦吗,你是想做吗?”
周铭愣了,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季云青干脆地把周铭的手拿起,直接放在自己胸前:“来呀,现在就可以,我给你行了吧?”
和压腿时一样的痛感,几乎自虐般把身体折下去,似乎随时都会断。
就等着那瞬间的崩塌。
按在身体上的掌心很热,季云青继续道:“有种你就……”
话没说完,他就被按住脑袋,往侧面压去。
“你干什么?”季云青挣扎道,“你放开我!”
周铭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不轻不重:“给你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他终于对季云青有了那么点小小的怒意,第一次骂了对方:“你个……傻子。”
第63章
周铭和季云青, 终于从热恋期间那黏糊劲儿里抽离了些,确切来说,季云青是刻意躲了点, 周铭也是真的忙。
他要画画, 要陪林老爷子去看腿,还要暗地里留意一下程赞的事,之前季云青觉得这病来得蹊跷, 他私下也没查出来什么,但总归有些不放心。
而季云青的躲, 则有些明显了。
不在家, 也不在舞蹈室,说这几天有些事, 但具体也没有告诉周铭,只是整天不见人影。
周铭说不在意是假的, 但他没有多问,他愿意给对方一点独处空间,只是在今天切菜的时候,一不留神切到了食指。
殷红的血顺着往下淌时,周铭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尖锐的疼,他哭笑不得地盯着自己的手看,那是握惯了画笔的手, 向来稳准,很少出现这样的纰漏。
药箱里的各类常见药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强迫症又没安全感,向来都是把所有的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创可贴包好伤口, 周铭失神地望着窗外, 秋雨淅沥,说好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到底还是没能成功,原本想着今天忙完去市场买点新鲜的猪蹄,但仍被耽误住了。
和季云青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
“明早想吃什么?”
“我想睡懒觉,不过去了。”
“好,我白天也可能出去一趟,有事叫我。”
季云青便没再回复。
落地窗被蜿蜒的雨水打得模糊一片,周铭安静地在卧室收拾衣服,他有时候心烦,或者在漫长的时光中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把衣服一件件重新整理,叠好,在反复的动作中放空自己的内心。
屋里已经很干净了,要再打扫一遍。
有洗碗机,可还是要把碗筷手洗,再用洁净的布一件件擦干。
明明很忙,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么点闲暇时间,他就用来做这些琐碎的家务,把这间只有一个人住的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分外温馨。
他真的很会照顾自己,并试图照顾对方。
可能季云青没发现,周铭也在一点点地改变着他,他虽然也爱干净,但粗糙惯了,衣食住行都极为将就,一点生活品质都不讲究,在添加了彼此的指纹锁后,周铭跃跃欲试,揣着一肚子的心眼开始行动。
最早是在客厅里放了盆绿萝,季云青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说猜猜这盆会被他浇死还是旱死。
然后是屋里多出了很多新鲜水果,周铭没有把东西放在冰箱,他怀疑这人压根就懒得去拿,于是把香蕉放在玄关鞋柜上,樱桃摆在餐桌上,蓝莓搁在卧室床头柜,几枚红彤彤的火晶柿子就在饮水机旁。
仿佛这些东西是从屋子里凭空长出来似的。
只要季云青在屋子里活动,眼睛看见了,就随手拿起来吃一口,不知不觉间,也不用周铭叮嘱,他已经比以前多吃了很多水果。
开着小朵花的吊兰在书房飘窗上,季云青有时候会在这里练功,打开窗户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那柔绿的叶片随着须藤一起轻摇。
就连入室的那个立式衣架,上面挂着的外套帽子也被整理好,雨伞和口罩放得规矩,换好鞋子抬眼就能看见。
周铭处心积虑地想让季云青过得更舒服一点。
在对方允许的范围内,一点点地试探,靠近,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他动作缓慢又坚定,生怕把人给吓跑了。
没关系,他向来很有耐心,无论是花五个小时的时间炖一碗汤,还是在画室里从日出到日落,漫天繁星中才起身离开,周铭擅长等待,他眼神里没有浮躁,认真地抚平衬衫的领口,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直到安静的空气被突兀的门铃声打破。
周铭停下动作向外走去,可视门铃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身影,他略带迟疑地打开门。
“你好,”女人大概五十出头,一袭黑色丝绒长袖裙,包裹着袅娜修长的身段,优雅地抬起眸子,“请问季云青是住在对面吗?”
周铭半开着门:“你找他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