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朗垂着眼睫,片刻后,冷不丁看了傅星徽一眼,后者恰好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傅星徽偏开脸喝了口水,纪朗的目光却乘胜追了上去,紧紧地黏在了他脸上。
半晌,他忽然问:“能说吗,哥?”
薛寒和顾亦悠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路朔神经粗一些,没品出那点儿微妙,好奇道:“你问他干什么?”
薛寒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傅星徽却替纪朗主动解释道:“在《盛年》的剧组里拍过吻戏。”
他话音一落,大家都惊了。
纪朗显然也有些意外于傅星徽云淡风轻的坦诚,他喝了一口红酒,微醺的眼里流淌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路朔和薛寒以前就看过《盛年》,顾亦悠是上次在薛寒跟她说了之后,回去补了片子。
她脱口而出道:“我看的版本没吻戏啊。”
“拍了的,”傅星徽轻轻摩挲着红酒杯的透明握柄,“后来为了过审,成片里剪掉了。”
“我去,我都不知道。”路朔问傅星徽:“那是不是也是你的初吻啊?”
“拍戏嘛,也没什么。”傅星徽说。
“那就是呗,《盛年》是你第一次拍戏啊,”路朔说:“怪不得你俩那时候关系那么好呢,”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像是有歧义,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说你们那么亲密过,关系好也很正常。”
“不对不对,我怎么越说越奇怪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头道:“哎我没说你俩同性恋的意思啊,别多心。”
“没多心。”傅星徽对他笑了笑,又没什么攻击性地瞪了纪朗一眼,似是温柔的责怪。
纪朗一愣,半天都没从那个眼神里回过神来。
傅星徽是爱豆出身,表情管理很强,后来改行当了演员,最拿手的也是微表情的演绎。
多年的表演经验让傅星徽的神态控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在镜头下对自己脸上的每一分表情的把控力都相当强大,而这样的习惯也导致了即使在镜头之外,他的表情也总是恰到好处的符合着“影帝傅星徽”的人设。
但刚刚那个表情完全是傅星徽下意识的情绪流露。
它不像会出现在大明星傅星徽脸上的东西,更像是属于那个十九岁的傅星徽……或者说,是可以触碰到的,更加生动而真实的傅星徽。
这让纪朗的心跳得很快,又莫名有些躁,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喝得太醉,产生了几分错觉。
傅星徽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无意中打破了那张潜移默化形成的面具,而一阵短暂的打趣后,也没有谁在揪着初吻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高情商的成年人总是会尽量避免尴尬的发生,纪朗转动了那根筷子,游戏也继续了下去。
大抵唯一的不同,便是纪朗喝得更凶了。
傅星徽微微蹙了眉,在纪朗又一次要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拦住了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养成了喝酒的习惯?”
“忘了,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会喝。”纪朗的眼神有些散,落在他脸上,半晌没聚焦,像是想把他脸上的每个角落都看个遍似的。
“年纪轻轻的,睡不着就多锻炼,累了自然就睡得着了,”傅星徽避开了他的目光,“酒精伤肝伤胃,少碰。”
纪朗点了点头,把空酒杯塞到傅星徽手里,颇为配合道:“好,你不让喝,我就不喝了。”
傅星徽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相处的酒鬼,刚怔了怔,纪朗便道:“你惊讶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吗?”
不知纪朗的话让他想起了什么,傅星徽忽然垂下了眼睫。
他们这一角暗流涌动风云诡谲,也就没听到其余人不知怎么又聊起了《盛年》,路朔大概是吃了瓜,突然心血来潮道:“我忽然想再看一遍了,咱们别墅里有放映厅,你们想去看吗?”
“行啊。”顾亦悠附和道。
“星徽,小朗……”薛寒比顾亦悠心细些,她担心两个当事人看自己的电影会尴尬,故而略带征询地问了一句。
傅星徽还没说话,纪朗先道:“哥,我好晕,不想看电影。”醉鬼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意识不清醒能成为一切耍赖的解释,“好不好嘛。”
“纪朗不好意思就算了吧,”路朔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喝的有点多,提的有些唐突,“那我们去找部别的?”
“行,”傅星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人,对路朔道:“你们先看,我等他清醒一点了再过来。”
众人纷纷离去,傅星徽把纪朗的胳膊绕到自己颈后,把人架到沙发上,又收拾了桌上碗筷,给纪朗煮了醒酒汤。
“醒醒?”傅星徽摇了摇在沙发上眯了一个多小时的男人,嘱咐道:“喝了再睡。”
“我没睡。”纪朗撑起身子,傅星徽端着白色的瓷碗半蹲在他身前,他无比自然的把手搭在瓷碗上的另外一双手上,感受到那双手的主人微微颤了一下,他喝汤的嘴角微微翘起。
“谢谢哥。”他拿纸擦干净嘴躺回去,却没什么困意了。
“不想看《盛年》?”傅星徽问他。
“不是,”纪朗摇了摇头,“就是这部电影……我只想和你一起看,就我们两个人,单独看。”
傅星徽闻言低下头,从边上随手翻开了本书。
纪朗见他没说话,偏头望了一眼,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落在傅星徽的脚踝上。
深蓝的袜子衬得傅星徽的脚踝格外白,在纪朗的眼前晃来晃去,纪朗盯着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他就没忍住伸手握住了那截儿踝骨。
感受到脚腕上的温度,傅星徽吓了一跳,从书中收起思绪,看向纪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醉鬼的胆子格外大,纪朗竟然没有松手,还轻轻地摩挲起来,他的手法很温柔,麻酥酥的痒顺着脚踝窜到傅星徽的天灵盖,似是有几分舒服的错觉。
傅星徽抿了抿唇,把那双作怪的爪子捞走,“睡不着就看电影去。”
他说完就站起来,纪朗伸手想去够他却没够着,只好自己坐起来,抱着沙发上的抱枕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放映厅走。
客栈的放映厅做得很舒服,屏幕够大,空间也大,不是并排的座位,而是各种沙发软垫拼凑成的,舒服又好看。
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家正懒懒散散坐着,不过看电影的眼神却很专注。
“你们来了?快过来。”路朔一眼瞄到他们,吆喝道。
傅星徽看到屏幕的时候脚步僵了僵,纪朗瞥了一眼,他却已经恢复了原样,平静地走了进去。
“是你和高阮姐的那部,”路朔带着几分调侃对傅星徽道:“刚小悠说想看,我们索性也陪着重温一遍,学学影帝和影后是怎么演戏的。”
傅星徽短暂地扫了一眼银幕又垂下眼,很淡地笑了笑。
《盛年》之后,傅星徽跑了好几年的龙套,而眼前这部叫《游鸟》的电影,则是傅星徽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之作。
电影是部古装片,以架空的南国和北国为背景,讲述了一位名叫游鸟的南国细作在北国发生的故事。
南北两国分庭抗礼多年,为了获得敌国的机密,每年双方都有无数的细作离开自己的故国,去往敌国潜伏。
为了防止信息外泄,北国成立了绥良卫,专门负责捉拿南国渡江而来潜伏在人群中的间谍。
傅星徽在其中饰演手腕高超的绥良卫指挥韩骐,因为破获了大量盘根错节的南国间谍网,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备受赏识。
高阮饰演的则是这位指挥使的妻子,她在三年前嫁于韩骐,夫妻两人举案齐眉,一直十分恩爱。
电影的开始,绥良卫拿到了一条有关南国细作的绝密线索,而这条珍贵的线索被绥良卫的首领交给了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韩骐,用于破解一条他们追踪已久的暗线。
为了追查南国的细作,韩骐要去往都城之外,妻子照例为他收拾行李。
镜头之下,美丽柔婉的夫人拉开妆奁,里面装着的不是姹紫嫣红的胭脂,而是一封又一封丈夫亲手写下的遗书。
因为韩骐的任务次次都是九死一生,两人每次分别,韩骐都会给夫人留下一封遗书。
妻子在夜色中送别韩骐,寂寥的烛火下,是难以言说地不舍与深情。
韩骐骑马远去,夫人站在雪中撑着伞久久痴望,正当观众感念于这对夫妻的伉俪情深时,画面一转,夫人已经换上了黑衣短打,潜入了夜色之中。
原来,韩骐的发妻游鸟,便是南国的细作之一。
游鸟于八年前来到北国,而后在三年前接到任务,接近并嫁给了韩骐。
这一回,游鸟从其他细作口中得知,韩骐手中的线索极有可能牵扯到她的身上。
韩骐针对南国的细作布下了天罗地网,游鸟亦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胆识,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
然而,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缜密布局,敏锐的韩骐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这些证据,却指向了他的妻子游鸟。
他心如刀绞,难以置信,但直觉却让他无法否认。
热闹的除夕夜大雪纷飞,寓意着吉祥的红色灯笼在韩府的门口晃动,大门上贴着两人前不久共同执笔写下的对联,字字句句都是对未来美好的期望。
然而此刻包围在一片祥和的韩府之外的,却是黑压压的绥良卫。
紧闭的大门被踹开,空无一人的屋内还留着匆忙离开的痕迹,屋子被砸得一片狼藉,韩骐直接扭头上马向外追去。
€€€€那本是一条天衣无缝的密道,是他担心自己出事祸及家人,为游鸟准备的逃亡之路。
呼啸的风刮过他如削的脸,却丝毫没有阻隔他的速度。
最后他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甩开了自己的部下,追上了逃离的游鸟。
年轻俊朗的指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窄袖骑装,皮貉帽镶嵌着华贵的翡翠,茫茫的大雪落在他深黑的貂毛大氅上,衬得眉眼清冷,英气逼人。
他的下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之下极力隐忍着被背叛的恨与爱。
距离他的部下追上他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向来杀伐决断的韩骐第一次动摇地选择了包庇。
他给了游鸟一个最后的选择机会:
要么跟他走,一辈子被软禁在韩府,要么现在死在他手下。
然而韩骐没想到的是,游鸟早在这里布好陷阱,趁他的部下还没有追上来之前,带领着其他细作毫不留情地围杀了他。
游鸟的独白简单而干脆,她是出生在南国的孤女,从小被圈禁在庙宇之中当做细作培养,而南国的细作只有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到北国,才能获得自由。
北国的人飞鸟传书告诉她,只要这次能顺利杀死韩骐,她就能回到南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电影的结局,游鸟终于被接回北国,她在大殿之上接受了君主的褒奖,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暗无天日的软禁生涯。
曾经温和哄骗她的老师终于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从她成为细作的那一天起,她便不可能再获得自由,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君王能容忍她活着,已经是极大的宽恕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白发的游鸟在灯下把玩着韩骐曾经送她的筹码,忽然想起了两人新婚燕尔时,韩骐听闻她向往自由,便给她扮作男装,带她去阁楼听曲,赌场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新的一年钟声敲响,烟花纷纷炸响,宫里的贵人们欢声笑语传入游鸟的耳中,似乎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而新的一批细作也即将前往北国。
教习老师似乎换了人,可临行前的训话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等你们顺利完成任务,陛下就会接你们回来,只有绝对忠诚,你们才会获得自由……”
电影在热闹的乐声和教习老师温柔的声音里结束,游鸟的面目轮廓也逐渐变得模糊。
这部电影虽然穿插了许多跌宕起伏的谍战情节,但主线剧情其实算不上多么新颖别致,原本只是彦胜集团想要用来拿个节日档票房冠军,顺便赚一波快钱的标准商业片。
可谁也没想到,《游鸟》竟然会红极一时,甚至至今都还有人提及。这也让后来的无数电影人们认识到合适、优秀的演员对于作品的最终呈现会有多么大的影响力。
作为绝对的一番女主,当时已经拿过影后的高阮在电影中贡献了她相当精妙的演技。
一面是与韩骐相处时温柔深情得骗过了观众的韩夫人,一面是沉默寡言但内心坚定的女间谍游鸟,高阮将女主角的情感变化和情绪处理得非常到位,在当年引得了无数影评人的好评。
这部电影在当年从剧本设定到宣传,都完全是围绕女主角展开的。比起男主角,韩骐这个角色的定位其实更偏向于衬托红花的绿叶,和给主角制造危机和阻碍的脸谱化反派。
他亲手杀死女主唯一的朋友,对待下属冷漠傲慢,折磨敌国细作的手段极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