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徽问:“看什么?”
纪朗把脱鞋蹬掉,躺到了床上,从床边搬出个电脑桌,见傅星徽没动,他说:“坐上来看吧,舒服。”
傅星徽没动。
“那我帮你脱鞋。”
傅星徽麻利地躺上了床,“别想挠我痒痒。”他警告道。
“知道了€€€€”他拖长了尾音,靠在床头的墙上,“哥,你靠过来一点,我把电脑桌放我俩中间。”
“哦。”傅星徽挪了一小步,半晌,又在纪朗的目光逼视下挪了第二步,刚挪过去,纪朗就直接上手把他右边那条腿搬过去贴在了他自己的左腿旁边,然后把电脑桌架在两条贴着的腿上方,俩桌角分别在两人两条腿之间。
他们两个都穿着薄薄的家居服,这会儿贴在一起,温度和触感都极为清晰,傅星徽想往旁边靠一靠,却撞上了桌角。
纪朗勾起嘴角,“电脑桌小,辛苦哥跟我挤一挤。”
诡异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傅星徽忽然想起来其实别墅里就有专门放电影的房间,大可不必在一张小成这样的单人床上挤
可纪朗就像是能听见他的心似的,一边找着片子一边说:“不过也不是没挤过宿舍的床。”他抬头看了一眼床板,笑道:“哥,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一起挤在一张床上,是你给我辅导学习来着?”
大概是想起了那天夜色河边下的对白,傅星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不是咱俩,是时钊和徐晟南。”
纪朗说的是《盛年》里的一场戏,而那段回忆也应该属于电影里的两位男主角。徐晟南会给时钊辅导学习,但傅星徽和纪朗之间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
纪朗找着片子的手指一顿,明明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可他眼里的光却很暗。
傅星徽的话让他再次想起了那天在卧室门口,听到傅星徽对路朔说的那一句:其实他们也没有很熟。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这样就能多一点底气,“时钊和徐晟南不就是你和我吗?”他说:“哥,没有你,就不会有徐晟南。”
傅星徽挪开目光,低头望向手腕上的黑色表带,“你这是夸我演技好么?”
纪朗的视线跟着他一起落到表带上,半晌,他也没再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而是道:“哥,你知道吗?这是我大三的时候就想给你的。”
他说起来像是云淡风轻,眼底却藏着极深的情绪。
虽然只是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句大三,可傅星徽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游鸟》上映不久之后,曾经出现过一次极为轰动的媒体事件。
当时的傅星徽还算不上大明星,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极其有限。他参加完活动录制后,一个人在疲倦之下,在地下车库上错了车。
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同时出现在车库类似的位置里,到现在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那个私生粉是怎么连牌照都能造出个别无二致的。
宋琦等了很久都没有接到傅星徽,一查监控差点犯心脏病,赶紧报警,警察出动了无数人马找车,然而那私生粉像是有备而来,专门走各种没有监控的崎岖小路,当时无数网友在网上同步等傅星徽的下落,甚至还有悲观的粉丝以为他已经遭遇了不幸。
后来警察终于在悬崖边追踪到了发疯的私生粉和差点一起送了命的傅星徽。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连傅星徽自己都很少再想起来,现在想来,意外发生的时候,纪朗应该正在A大读书,大概也全程围观了当时的惊心动魄。
“哥,你当时怕吗?”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淡声道:“怎么可能不怕呢。”
“我也是,”纪朗说:“我当时怕死了。”
手腕上突然一沉,傅星徽垂眼望过去,就看见纪朗把手搭在他的手表腕带上,一指宽的表带承载了两个人的目光,忽然有些沉甸甸的。
“这款手表功能很全,监测到异常心跳、不正常的体温或者外界温度,以及高压低氧之类的特殊环境就会给接收装置发送警报,基本能囊括所有的环境危险和突然失去意识的危急病。”
“你摘下来的时候也需要人脸识别确认,如果没确认直接取下来也会立刻发送一次警报,可以预防一些人为因素的危险情况。”
他牵着傅星徽的手指贴到表带旁边的一个微凸起的按钮道:“这是紧急按钮,也一样,长按三秒也会发送一次警报。”
他从床边拿起一个黑色手环,“这是警报的接收装置,是微电流,我调整过,大概是我深睡状态也能唤醒的程度,如果有特殊情况不能戴在手上,我会调成持续响铃,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错过信息。”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也可以把手环还有整套系统都给你的经纪人或者助理,或者如果你担心我监视你,也可以在行程记录上设一层密码,它还有一个可以和警局连线的插件,要是你觉得有必要,我一会儿也可以帮你装上。”
“如果你平时愿意戴着的话,它会记录很详细的行程轨迹,精确到分秒,应该能排除你身边大部分的危险了。”
纪朗把目光从表带移回傅星徽的脸上,话音顿了顿,“这些年我一直想给你……但是我一直送不到你手里。”
进娱乐圈前,傅星徽不收粉丝礼物,想给他送点东西是难如登天,进娱乐圈后,大多数能接触到傅星徽的圈内朋友都是人精,听了他和傅星徽关系不好的传言后,无论镜头里玩得再怎么好,镜头外总是有一万种托词婉拒他的请求。
“哥,那件事之后我做过很多次噩梦,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么无能为力过,那时候我想,如果能再见到你,和你说说话,我就很幸福了。”
“我本该对现在的生活心满意足的,”纪朗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困惑和无奈,“可是为什么……我想要的也变得更多了呢。”
纪朗的脸在暖黄灯的光影映照下半明半暗,眼睛像是透亮的珠子,瞳仁里倒映着傅星徽的脸。
傅星徽不知道纪朗在问他还是问自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抽回手,借着手表略带匆忙地转移话题道:“你大一的时候和你校友合伙创业,做的就是这个吗?”
“对,初代是和警局合作的,所以没有对外销售,后来在市场上卖的版本改过,会更人性化一些。”纪朗下意识地回答完,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眼神突然顿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人合伙创业?”
傅星徽愣了片刻,没来得及开口,纪朗又追问道:“你来过A大是吗?”
傅星徽没说话,纪朗却不打算放过他不小心暴露出的这一点蛛丝马迹,“专利在我大三的时候就卖了,公司也一起被收购了,当时我也不是CEO或者法人,这件事离开了A大没什么人知道,而且哥,我刚刚没提过这是我参与设计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和校友合伙,怎么知道我做的手表?”
“我听说的€€€€”
“哥,”纪朗打断他道:“你来A大找过我,是不是?”
“没有。”
两次追问的时间,已经足够傅星徽调整好情绪,他看着纪朗,眼睛里是绝对的笃定,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纪朗和他对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赌气似的扭回头,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在电脑里翻起东西来。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身结束这一次似乎并不算愉快的对话,却发现自己的腿还被电脑桌的桌角禁锢着,而纪朗的胳膊压在电脑桌上,似乎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刚动了动,身边的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下来。
“不是说要看电影吗?”纪朗问。
傅星徽:“不看了吧。”
纪朗:“看完再走。”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声音有些犹豫,一个声音笃定而坚决。
下一秒,纪朗望着他,敲了一下空格键。
电脑上的影片已经开始了播放,年轻的梁朝伟屈肘靠在玻璃门上,身后传来一句:
“黎耀辉。”
他回头,那个声音便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第28章 春光
二零一一年的冬天, 一场天气预报完全没预料到的大雨打断了原定的拍摄。
纪朗小跑着推开门,把裹在睡衣外面的厚羽绒服扔到床上,一下接一下拍着上铺的栏杆:“哥, 快来,我有个好东西。”
“什么呀?”
上铺的声音有些困,像是刚被吵醒,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
“你快下来!”
傅星徽坐起来, 压了压头上翘起的呆毛,今天难得晚上不用拍戏,他回来刚睡了半个小时,下铺的闹腾弟弟就回来了。
“你不是洗完澡就去贾导那里玩儿了吗?”
纪朗和贾导都是直脾气, 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基本三天一吵五天一闹,隔日又能哥俩好。
“是啊,我就是在贾导那儿看了一会儿电影, 《春光乍泄》你知道吗哥?九七年香港的片子,和咱们拍的这部一样,也是同性题材的, 贾导说他有未删减版,我只听说过, 还没看过,我猜你肯定也没看过, 就想拿来和你一起看。”
“真是这样吗?”傅星徽不怎么相信地问他。
“好吧好吧,”纪朗坦白道:“是贾导在写剧本, 又想抓我帮他写, 我也没灵感了, 就赶紧跑了。”
“我就知道,”傅星徽笑道:“自从贾导买了个取暖器,你恨不得长他屋里,能想起我来就怪了。”
“那不是我每次拉你过去你都不肯去嘛,而且哥,我每天都会想起你,我也是真的想和你一起看电影,”纪朗又去晃他的床,“快下来嘛!”
“你上来不行吗?”傅星徽舍不得自己暖和的被窝。
“我恐高,哥,”纪朗说:“你下来我给你暖被窝。”
傅星徽揉了揉脸,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刚一落地,就被纪朗打横抱起来塞进了被子里。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像个冰球。”傅星徽皱了皱眉,丝毫没计较眼前这个人把他骗下来,还以德报怨地把人笼到怀里,“你靠我近一点儿,我给你暖暖。”
“我穿少了,”纪朗往掌心哈了一口白气,边搓手边吐槽道:“这边空调跟假的似的。”
《盛年》剧组穷得叮当响,为数不多的一点投资,都被贾导留在了剪辑、配乐之类的不能省钱的地方上。
演员可以找便宜的,只要长得帅愿意学,没基础也可以一遍遍反复教。
没钱买剧本,贾导就亲自操刀自己写,写不出来的部分就问跟组的工作人员还有两个小主演取经,直接省了编剧费。
那会儿剧组成员都住不起星级酒店,加上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大牌,贾导就包了个打折促销的便宜招待所,给他们弄了个上下铺的房间。
招待所太简陋,空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点微末的热风比食堂荤菜里的肉末还难感受到。
不过年轻人火力壮,两个人一起裹在被子里,很快小冰球就成了小火球,从头到脚地发烫。他们肩并肩趴在床上,面前摆着纪朗的电脑,双手紧紧地扯住脖颈附近的被子,坚决不漏出一丝热气。
直到电影开头的一场床.戏演完,纪朗默默松开被子,状似无意地在脸上扇了扇风。
“这个好像……跟我们拍的不太一样。”纪朗干巴巴道:“哥,你想拍这个吗?”
傅星徽:“……”
“你脑子里一点到晚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傅星徽轻搡了一把男孩的头,“好好看电影。”
电影是部文艺片,两位同性恋人分分合合,美好和怀疑相伴,争吵和分歧不休,最终阴差阳错彻底错过。
两个人的故事从相约去看灯罩上的瀑布开始,而最终的片尾曲里,也只剩下滚动的灯盏上,寂寞流动的瀑布。
电影的最后,主人公之一终于去到了伊瓜苏,灯盏上的瀑布近在眼前,他任由瀑布的水浇湿头顶,身边却已无当初约好要一起来的人。
纪朗看前面的时候一直聒噪得不行,什么情节都能惹他说两句,可看到后面他反而慢慢安静下来了。
傅星徽瞟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包纸巾。
男孩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视线,还沉浸在片尾曲里,一边擦眼睛,一边用粤语复述了一遍男主角的独白:
“虽然行错好多冤枉路,我终于黎到伊瓜苏,可系我好难过,因为我始终都觉得,站€€呢个瀑布下面噶应该有两个人。”
他念完大概是沉浸在情绪里,又跟着说了一句,“BB……哩个结局令我有掂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