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直接点开网页,进入微博热搜。
“舒茗-澳洲”、“舒茗-时其峰”、“舒茗-复合”的一些类似词条已经三三两两出现在了热搜前二十。
梁径点进最前面的一个:“舒茗-澳洲”。
其实就是一张舒茗出现在悉尼机场的照片。路人偶然拍摄。画面上的舒茗全副武装,一身黑色长风衣从头裹到脚,戴着墨镜€€€€明明这个时候的悉尼已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这身打扮,明显就是为了躲避媒体报道,乍看之下形容并不十分清晰。但还是被热衷的粉丝一眼认出来。
时舒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妈妈。
舒茗低着头,他看不清表情,但莫名感受到舒茗紧蹙的眉和思虑重重的神色。
梁径陆续打开后面几个相关词条。
主要信息都源于这张照片。其余全是网友胡诌和媒体发挥。
在“舒茗-时其峰”、“舒茗-复合”词条下,有几家媒体甚至置顶了当年舒茗和时其峰的旷世婚礼。
页面展开,视频自动播放。
乐声徜徉。
阳光明媚的沙滩岛屿,教堂的尖顶闪闪发亮。滑翔的鸥鸟闲适惬意。画面一角缓缓移向玫瑰拱门,盛大绚烂。
这个视频,时舒很小的时候看过无数次。
无数次。
后来倒是一次都没看过。
现在突然出现,他怔在原地,好像有些不认识画面里那对即将结为夫妻的幸福伴侣。
第67章
很长一段时间, “复婚”、或者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词语,构成了时舒成长生涯里最强劲的一支烟雾弹。
舒茗时其峰刚离婚那几年,这支烟雾弹尤其猛烈。
他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的父母破镜重圆、重修于好。
以至于舅舅舒俊严肃告诉他, 成年人的世界里, 爱情并不重要,没有谁会一直喜欢一个人、一直陪伴一个人。长久的最后都是责任。
那会时舒刚吹灭他十周岁的生日蜡烛。
他的十周岁生日并没有在国内过, 而是去了温哥华舅舅一家。舒茗正巧在那边有个品牌活动, 前些日子还带时舒去惠斯勒滑雪玩。
时舒过得很快乐,所以当他偶然刷到热搜上挂着的前一阵舒茗参加某场电影首映礼时被记者提问的视频,他的快乐几乎飞上了天。
视频里,“贴心”的记者只剪了两段对话。一段是记者问舒茗,最近有没有新恋情。舒茗笑容依旧,简短回复太忙了。另一段是记者询问最近会不会去澳洲。舒茗眨了眨眼, 狡黠道:“澳洲风景很好。我很多朋友在那里, 等空下来会一起聚聚。”
后来, 这则视频被澳洲某金融大亨旗下运营的官方微博账号点了赞。
十分后,视频和点赞一起出现在了热搜上。
这段话术和之后的营销十分成功, 彻底打破了两人离婚以来就层出不穷的“反目成仇”、“因子生恨”等诸多情感决裂的传言€€€€以往闹得厉害的时候, 甚至还有时其峰为了抢回儿子抚养权, 不惜给舒茗公司施压,要求雪藏舒茗的狗血八卦。
时舒迫不及待给国内正在参加附小周末植树节活动的梁径打了视频。
他兴致勃勃、满怀期待,告诉梁径自己的爸妈会重新在一起, 就在不远的将来。梁径摘了白手套,撑着铁铲接视频, 听完皱了皱眉, 说网上的不要信, 爷爷从小告诉他,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网上太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时舒你不要相信。时舒不说话,小脸一沉,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认真跟他讲道理的梁径,梁径话音未落的下秒,他啪的一声挂了视频。
梁径对着黑了的屏幕眨眨眼,身后方安虞问他时舒说什么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梁径慢慢把手机放回裤子,套上手套,头也不回道,时舒和我说他在那边玩得很开心。方安虞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介意时舒玩得开心为什么不和自己说,但他没再问什么,相信了梁径,转身和闻京配合着把小树苗种进刚挖好的土坑里。隔了几步,正在给小树苗浇水的原曦皱眉瞧着说谎的梁径。梁径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梁径说的是对的。
梁老爷子教导的道理虽然不能解释舒茗和时其峰之间成年人为彼此留的体面与余地,但至少能让围观的人保持清醒与理智。
只是在时舒看来,梁径纯属嫉妒。或者说,他也在嫉妒梁径。为什么别人可以有幸福的爸爸妈妈,他就不可以?况且,他的妈妈那么美。他喜滋滋地翻出当年舒茗和时其峰结婚时的盛大婚礼,简直美轮美奂。
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看这个。一度当做睡前故事。舒茗太美了,时其峰眼里的宠爱也是深刻而直接的€€€€那个时候,没人质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因为他们确实在相爱。
而在时舒看来,他的父母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
因为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名字是两个相爱的人的姓氏组合€€€€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过梁径的话提醒了他。
于是,当他吹完十周岁的蜡烛,舒茗笑着问他小宝许了什么愿时,时舒看着舒茗大声道,我要妈妈和爸爸重新在一起!顿了顿,他笑眯了眼,追问,是吧?你们会重新在一起的吧?
舒茗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舒俊看着自己妹妹,立马皱眉说时舒不懂事。一旁吕瑛轻轻推了推舒俊,觉得丈夫对孩子太苛刻了,这好好地过生日,怎么训起来了......不免就有些走神,担心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也会受到严厉的父爱。
舒茗没让舒俊继续说,只是很直接地道:“不会。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以后都不会在一起。小宝重新许个愿。”
那个时候时舒还不是很明白,在媒体面前模棱两可的妈妈和在自己面前态度鲜明的妈妈,到底是因为什么。
时舒呆了呆,看着面前熄灭的蜡烛,又去看不像说假话的舒茗,低下头不说话。
舒茗却不知怎么,和自己儿子较上劲了,她催促时舒修改愿望。
时舒就是不吭声,死活都不吭声。后来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
等吕瑛拉走冒火的舒俊,舒茗看着倔强的儿子,也掉了眼泪,她问时舒是不是看了什么。时舒点点头,难受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两手捂住眼睛,小小的身躯躬起来,哭得说不出话。
舒茗把他搂进怀里:“小宝,网上都是假的,是妈妈说给别人听的。妈妈和爸爸分开了。分开就是不会在一起的意思。”
“你只要记住妈妈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要相信。妈妈和爸爸不会重新在一起。永远都不会。”
时舒红着眼睛靠在舒茗怀里,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结婚的时候说“永远”,这个时候也在说“永远”。
一场生日,母子都在掉眼泪,舒俊心疼自己妹妹,不免就对这个姓时的小孩不满。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时其峰没有照顾好舒茗,网上那些脏水,离婚后全朝舒茗去,时其峰跟个没事人一样,转头就跟舒茗抢孩子。那段时间舒茗筋疲力尽,舒俊全看在眼里,他都想说,孩子还回去吧,姓谁跟谁,他时其峰还养不起一个兔崽子?只是舒茗舍不得,生怕时其峰给时舒找后妈。
饭后舒茗和吕瑛去厨房做甜点,舒俊拉起坐在沙发上慢吞吞搭乐高的时舒进书房,告诉他,除夕那会你不懂事,非要去梁家,当着那么多外人面我不好说你。但是你今天十周岁了,有些道理必须得明白。你爸妈可以在一起,也可以不在一起,这是他们的自由。
时舒张了张嘴,对上舒俊冷淡的视线,低下头小声:“可是他们以前就很好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舒俊打断他,告诉他:“以前是以前。”
“没有谁会永远喜欢一个人、永远爱一个人。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感情到最后都是责任。”
舒俊继续说,你妈妈是公众人物,说话做事很多时候情非得已。她生下你、抚养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能对自己的妈妈有要求,有什么要求你去找你亲爸。他更应该管你。
时舒那会已经很绝望了。
父母的爱情在舒俊嘴里完全破灭,而舒俊之后的话又让他觉得自己是舒茗的负担。他好久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是接受父母“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事实,还是认清这世上没有任何感情会“永远”。
脑仁早就哭得疼,他垂着头,眼泪几乎就是下意识掉落。
在他那个年纪,眼泪代表纯粹的悲伤和难过。
舒俊瞧他这副样子更来气,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是哭鼻子?!你这么哭,你妈妈心里不难受?你想让你妈妈看到你就难受?!
巨大的愧疚和无助一下袭来,时舒害怕地赶紧抬头,摇头,不是的......我不要......
舒俊冷着脸,告诫他,那以后就别在你妈面前哭。
时舒看着舒俊很用力地点头,眼眶含着泪,但他使着劲没让它们掉得更凶。
后来确实很少哭了。很少在舒茗面前哭。
从温哥华回来后,时舒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上课会忍不住走神,会慢慢思考一些事情。即使那个年纪的他并不能想出什么大道理。
梁径以为时舒还在生自己气,下课就去他身边坐着。第一次坐过去的时候很主动地道了歉,见时舒傻愣愣看着他,梁径想了想,转而问他滑雪开心吗?时舒点点头,还是不怎么想说话。他那段时间话极其少。
梁径就挨着他坐着。翻翻时舒空白的课本,偏头看看时舒走神的眼睛。
放学再拉着时舒的手一起回家。
方安虞对此有点意见,他那段时间总隐隐觉得梁径对他有敌意。他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下棋,童年的时候,也只有这段插曲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十八岁的时候明白了。明白过来第一次想骂人,骂梁径真恐怖,骂完觉得更恐怖了,赶紧蒙上被子睡觉。
原曦察觉时舒的心情,放学路上问他是不是不开心。闻京头脑简单,惊讶道,滑雪那么好玩,你都不开心?是不是生日蛋糕不好吃?他说完就见原曦看白痴似的眼神看他,闻京挠头,那为什么不开心嘛。
梁径听了闻京的话却是眼睛一亮。
晚上,时舒洗好澡爬上床盖好自己的小被子。顺便也帮梁径把被子摊开。他以为梁径还在洗澡或者在和丁雪说话。当他准备自己先睡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他吓了一跳,知道房门外也有开关,以为梁径在恶作剧,刚准备喊梁径,就见梁径端着一个插着数字十的小蛋糕走进来。他身后,丁雪倚着门框笑着瞧他俩。
梁径站在床边很认真地告诉时舒,这个蛋糕是隆园的大师傅做的,肯定好吃,保证比你吃过的任何一个生日蛋糕都好吃。
当着丁雪面,时舒不好意思,说这样啊......
丁雪看出时舒的窘迫,笑着对自己儿子说,吃完记得刷牙,就走了。
屋子里还是没开灯。
一小瓣烛光摇摇晃晃,十分可爱。
梁径想了想,对时舒说:“时舒,你还想许愿吗?”
时舒想起那个被修改的愿望,盯着蜡烛不说话。
梁径看出他的不开心,又说:“没事。不想许愿的话就直接吹蜡烛吧,我们吃蛋糕......”
他还没说完,时舒就哭了。
他哭着对蜡烛说:“我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了......”
眼泪毫无预兆,扑簌簌掉出眼眶,瞬间整张小脸就潮了。
梁径端着蛋糕手足无措,他把蛋糕小心放到桌上,回来坐在时舒身旁伸手去擦时舒眼泪,对他说:“不会的,时舒,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他身上总是有股与生俱来的笃定与坚实,也许是优良的家教带给他的这份从容不迫,但更多的原因来自时舒。
时舒身上有太多状况了,梁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于是习惯性地分出大部分定力和心力去看顾他。
时舒不说话,盯着桌子上的蛋糕和快要燃尽的蜡烛,默默淌眼泪。
梁径也不说话了,他发现时舒听完他的话后眼神毫无波动。
过了会,蜡烛在香甜的奶油表面发出微弱的荧光。
时舒轻声说:“梁径,许愿这种事太幼稚了。我以后都不想许愿了。”
梁径看着他,忽然很想抱抱他,他坐在床上,小小一团影子落在被单上,跟着那点微弱烛光飘飘忽忽。
“好。”
蜡烛熄灭的时候,梁径说。
不许就不许吧,这没什么大不了,梁径想,反正只要是时舒想要的,他通通都能给他。
成长生涯里这记最强的烟雾弹留下多大的影响,时舒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