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这里,幼儿园放学之后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小时。
现在,他也只是不想继续在酒店里心绪不宁。
站在幼儿园对面,路上车流稀少。
每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经过,关廿都会盯很久,直到对方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刚刚进去便利店的青年,跟下午见到的人衣服不一样,而且这人是寸头。
宋九原臭美,喜欢留跟他一样半长的短发。
关廿对下午的事情再次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小女孩根本不是他女儿,那个人也不是宋九原,他也没有回过头,一切都是幻觉。
宋九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看到他也会装作陌路吧。
关廿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抬起头,转身准备回酒店。
“上哪儿啊?”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关廿脚步一顿,怔忡的抬眼看去……
第3章 我叫宋九原,哥。
宋九原下巴微扬,眼神戏谑的看着关廿,上挑的眼尾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他的脸一如既往的白皙,衬的眼底青黑有些明显。
关廿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
因为眼前剃着利落圆寸的青年,和他脑海中的形象有些差距,而这样有些痞气且疏离的宋九原,也是他想象不出来的样子。
“怎么,关老轨不认识我了?”宋九原勾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关廿看着对方跨下车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的表情是一贯的沉着冷淡,心内却茫然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个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旧情人。
直到宋九原站到他身前,关廿出声:“九原。”
只这两个字,他看到宋九原的瞳孔闪动了一下,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紧接着宋九原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近前一步。
关廿比宋九原高三四公分,这个动作让他微微倾身,两人的脸凑的很近。
他闻到橙子汽水的味道,来自宋九原灼热的鼻息。
紧接着,微凉的唇贴上来,带着不属于宋九原的强势与凶狠,以及舌尖上让人迷乱的清甜。
这一刻关廿是混乱的。
他这三年,最害怕的就是幻想跟选择陆地,选择成家的宋九原再有什么瓜葛,那让他觉得悲哀和下作。
他深埋心底不愿忘记的,只有海上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年轻人而已。
他不是如今现实里的宋九原。
这个陌生的,带着侵略意味的吻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关廿回神,毫不客气推开了面前的青年……
宋九原猛然睁眼,泛着血色的双眸是似曾相识的情绪。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对时,宋九原留给他的眼神。
这三年关廿常常回忆起的那一刻,也曾后知后觉的揣度,那应该是“怨”。
至于幽怨还是怨恨,关廿猜不出来。
他稳了稳呼吸,冷冷的回视眼前的青年。
宋九原站定后,马上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他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笑笑:“怎么,不愿意?”
关廿不明白宋九原话里的逻辑,他只是皱眉看他,同时梳理着眼前的情形。
“哦,对。”宋九原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三年前你已经说过你不愿意,我都忘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关廿说。
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有磁性没温度,任何语言在他口中都像是敷衍。
宋九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转身背靠着台阶旁的大理石柱,视线随意的看向对面的幼儿园,像是在等关廿说什么。
良久,关廿出声:“那个小孩……”
“在家睡觉。”
关廿一直盯着他的脸,沉默片刻,也只是问出那句烂俗的寒暄:“你还好吗。”
宋九原嗤笑一声:“当然。”
关廿消化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各种含义,他很想问问,比在船上好吗?
但是这样问显然有些幼稚了。
宋九原从裤子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娴熟的点燃,伴随着烟雾飘出来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廿没见过宋九原抽烟,他看着那点光火,回答:“我不知道。”
宋九原闻言手指顿了一下,他猛吸了一口烟,哑声道:“所以,你来是……”
“休假。”
宋九原依然望这对街,眼神有些放空。
人能幸福到什么程度他不太清楚,人能失望到什么程度却屡屡刷新他的感受。
即便时隔三年。
烟灰掉落的瞬间,宋九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捻灭。
“这样啊。”他自嘲的笑笑,想说点什么洒脱的玩笑话,替自己刚刚可笑的行为开解一下,然而嗓子却像被烟呛住,他只好随意的摆摆手当做告别,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关廿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到便利店门口,利落的抬腿跨上摩托车,很快便消失在路口转弯处。
他闭了闭眼睛。
他不该来的,那些刻骨铭心,都随着宋九原的欺瞒被他尘封在心底,化成他在海上孤独漂航时偶尔的一丝慰藉。
宋九原是逃走的。
他觉得自己太掉价了。
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有些碍事,可他不想戴。他任夜风吹干眼底的湿意,感受着水汽蒸发带来的酸涩,以此分散心里的刺痛。
关二十……
你大爷!
关廿回到酒店,开始整理行李箱,东西很少,最下面放着两本书,上面的一本《船舶智能柴油机的维护与管理》,是他准备用来熬过这一星期用的。
另一本露出一个红色的侧边,关廿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脱掉身上衣服的时候,发现被宋九原抓皱了的领口处,有一小块晕开的血迹。
关廿愣了愣神,拇指在血迹上摩挲了一下,随后便合上箱子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漫过全身,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心里的烦闷更甚,他把喷头调成了冷水。
在船上的生活单调而有规律,每天清晨关廿都要沿着船舷跑上一个多小时。
他和宋九原最初的牵绊,也是从一个跑步的清晨开始。
那时候,作为实习水手刚上船的宋九原,还在因为晕船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们的船在离港三天后抵达南海,这趟航程的目的地是罗马尼亚。
夏天大海的清晨很美,太阳刚刚跃出海面,整个海面泛着金灿灿的波光。
关廿晨跑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停下脚步,他不喜欢跑步的时候遇到人,不过那抹橙色的身影很安静,存在感很低,他是跑第二圈的时候才发现的。
清瘦的青年抓着栏杆坐在船头舷边上,海水反射的淡黄色光芒给他镀上一层克罗姆滤镜,像某个爱情电影里的画面。
但是关廿没有欣赏美的感性细胞,他只觉得这人随时会从栏杆的缝隙中掉下去。
“哎。”关廿在他身后出声。
青年微微侧头,露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他的头发和关廿差不多长,浅栗色,微卷。
关廿注意到对方的发丝清爽干净,跟他见多了的这些船员不修边幅的形象很不一样。
“嗯?”青年疑惑的应了一声,声音慵懒:“你不跑了?”
关廿:“……”
听不到身后人的回答,青年直了直身子,转头抬眼望过来。
“我没有见过你。”他有些惊讶,眯眼望着关廿:“你是轮机部的?”
“换个地方待着。”关廿没有寒暄的兴趣,他说完便继续往前跑。
“喂!”青年声音稍大了点喊他。
关廿充耳不闻,有点后悔自己多事。
第五圈经过船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他也不甚在意。
然而继续跑了没几步,船锚后面突然闪出一个橙色身影:“嗨!”
关廿呼吸一滞,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他被吓了一跳,但他向来不善表现情绪,只在心里给这毛头小子一记白眼。
“哎,你跑慢点啊……”青年跟着跑了十来米就开始呼哧带喘:“哥你等等我!”
哥??
关廿被这莫名其妙的称呼搞得有些尴尬,他想离这自然熟的家伙远一点,于是加快了速度。
是的,关廿社恐。
别人只以为关轮机长高冷,难接近。除去轮机部的头儿这一身份,还因为他的技术确实过硬,是好多船公司争抢的香饽饽。但是关廿只跟有白靖船长的船,别人给再多钱也不为所动。
俨然一副耍大牌的做派。
他跟同船的船员也鲜少交流,常年绷着一张没有温度的棺材脸,即便这张脸够帅,也劝退了所有想要跟他套近乎的人。
关廿决定跑到生活区就回房间,隐隐为被打断的晨跑郁闷。
“啊!”
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轻呼,接着是“扑通”一声。
关廿放慢脚步,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抹橙色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个缆桩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