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抱着胳膊捏了捏下巴,然后长舒一口气:“行了,都先回去吧,哦,该吃饭了是吧,都去吃饭吧,哦,对了,让大厨给我把饭送房间去,。”
一行人往楼上走去,大副不明所以,凑到大管旁边小声问:“啥情况啊?你们这俩头儿搞什么?”
大管白他一眼:“我们只有一个头儿!”
“……”
曲长东在最后走的很慢,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廿没有去吃饭,他去更衣室换上了工装,一个人去了舱底。
关廿当然不会怀疑自己记错数据,因为这大船机舱里的一切,就像他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不会去责备别人,因为卜医生说过,永远不要把人当成自己的假想敌,遇到事情,你的敌人就只有事情本身,去解决。
这远比针对人的问题来的简单。
他知道曲长东甚至是周老轨一定动了什么手脚,但他也只会把他们当成出了问题的零件,该扔的扔,该修的修。
对讲机响起,白靖喊他去自己房间一趟。
关廿没回,他要先确定事情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甲板部清闲了几天,海况好他们就该动起来了。
粉刷生活区大楼不是个轻快的活,宋九原人菜毛病多,仰头望着七层高的大楼,心里打怵。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点恐高,是在船员培训时的跳水课上才发现的。
当时,那两条抖成筛糠的大长腿遭到指导员一顿数落,最终被半推半骂的跳下去了……
赵欣然和他一组,文相因为脚伤刚好,水头儿让他在下面分油漆,连朱伟都当了蜘蛛人,这是要速战速决的节奏。
宋九原站在大楼跟前,再三确认绳扣没问题了,这才颤巍巍坐上到一块小木板搭成的吊椅上。
赵欣然早已荡到左前方开始动工了,宋九原拎起小桶,拉着绳子把自己吊起来升到顶,眼睛尽可能的只盯着滚刷,慢慢的倒也适应了,只是松绳扣往下放自己的时候还是手软。
赵欣然看他白着张脸汗流满面,又好笑又心酸:“原儿啊!你家里到底怎么舍得把你放出来跑船的啊?”
“是啊……”宋九原干干的回道。
赵欣然指了指自己刚刷完的一个窗口:“我刚刚看到船长在吃饭,哈哈。”
宋九原看过去,还真是船长房间,他视线转到自己右下方的一个窗口,这是关廿原来的房间……他睡过两个晚上。
现在住的是别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九原刷着刷着就到了窗边,他猜大白天周老轨应该不会在房间待着。
然而,还没到跟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有些气愤的责骂:“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做轮机长的时候他还没上船呢!我就给你打包票了!就是知道,他也不敢告发!”
“可是……”曲长东的声音传出来,充满紧张和疲惫:“关老轨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怕担责的人,他只会按规章制度行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周老轨不耐烦的说,然后又:“哦,一根筋就是正义的化身了?年龄小就是年少有为了?那是没真出事儿,这要是追究起来,他就不用担责吗?他责任更大!”
宋九原听到了“告发”两个字的时候就心下一凛,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又听到是跟关廿有关,瞬间又紧张起来。
他拉开工装拉链,从里面的短裤口袋抽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按下相机点了录制视频,然后把手机悄悄挪到窗口……
曲长东坐在沙发上,手指插在头发里:“可是打开阀门倒油的是我……”他抬眼看向坐在床长的周老轨:“如果追究起来,我……会坐牢吗?”
“啧……”周老轨闭了闭眼:“你不说不就行了?关廿他找不到证据的!空口无凭,我们还能说是他授意的,到时候坐牢的是他!”
“不行!”曲长东霍然起身:“我……不能坑关老轨啊!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周老轨,如果被……”
“谁查!”周老轨也站起身逼视着曲长东:“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怂啊?就你现在这个样子,那还不被人一诈一个准儿?”
他又放缓语气:“老曲,想想你老婆吧,病不治了吗?就这一次拿到的钱,就够你老婆做手术的了。”
曲长东颓然的坐会椅子里:“我以后也没脸在船上待着了……”
周老轨一脸鄙夷,但还是虚伪的安慰:“你放心吧,只要你咬死没干,他查不出来的,集控数据我不是都让你刷新重置了吗?一到新加坡就能拿到钱,我在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你到时候也干脆申请休假,换条船上,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关老轨问我怎么办……”
“咬死了不知道,他问不出来肯定会来问我,跟这种没情商的人过招我都不用动脑子!”周老轨冷笑:“不过,老曲你要是认了,你不光在这个圈子干不下去,还要罚款,说不得,是要坐牢的啊……”
曲长东身体一僵,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原儿!没事吧?”赵欣然看宋九原半天不动,还以为又出什么状况了。
宋九原回头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收起手机,抖着手脚慢慢挪到赵欣然那边:“我没事儿,就是有点渴……”
“操。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赵欣然奇道。
宋九原深呼吸两口:“穿多了,然哥,让我捏捏你的手,给我点力量……”
“操,什么毛病!”赵欣然这么说着,还是伸出手拿走宋九原手里的小桶,握了握他的手:“操,这么凉,还发抖?!你恐高这么严重啊?那你快下去吧,这点活我自己就干了。”
“好然哥,回去我给你洗袜子内裤……”宋九原是真待不住了,这状态别一松绳子直接出溜到底了。
“€€!内裤就算了,袜子可以考虑一下。”赵欣然把刷子丢进桶里让宋九原拎着,自己一手一根绳子把自己和宋九原同时放下来。
水头儿见状走过来:“怎么了?”
“原儿恐高,下来歇会儿。”赵欣然说。
水头儿打量了一下宋九原,露出一副想翻白眼的表情:“小姐身子丫鬟命!回去躺会儿吧,休息好了和文相一块儿给大伙分油漆去。”
“好……我缓一缓就好了,谢谢头儿。”
他解下身上的绳子,摘下安全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太刺激了……
他该怎么办?
这是老曲啊……可那也是关廿啊!
宋九原坐在那脑子乱糟糟的捋了半天才估摸出个大概。
他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儿,但一定是违法违规的。
所以他要先去告诉关廿吗?
可是周老轨说关廿也要担责。
不告诉他,他查不出来,事情也许就那么不了了之,大家依然相安无事……老曲还能拿到赃款给媳妇治病……
可是,他们做的事情,最终损害的是谁的利益呢?
船东公司吗?
而且周老轨和新加坡的什么人还有猫腻,会不会牵扯更多人?
虽然自己也不是那种多热爱公司的老海员,以后能不能在船上长待还是个未知数……啊呸!
怎么又想下船了?!
宋九原揉了揉太阳穴,只要关廿在船上,他就在!
最后,宋九原还是决定告诉关廿,不管关廿怎么处理,自己都没理由替他决定。
他把手机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小心的收进口袋,起身去找文相。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MARPOL公约
关廿在白靖即将亲自下机舱提人的时候终于姗姗来迟。
白靖一见人就一脸嫌弃:“你怎么不换衣服就进来了?脏死了!”
关廿:“相机给我。”
“干嘛?”白靖皱眉,不舍得。
关廿:“便携式气动泵和软管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但是却绕过了防污设备,我要拍照。”
白靖盯了他一会儿,悠悠开口:“关廿,你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你想好我们可能承担的问责了吗……”
“随便。”
白靖失笑:“好吧,你拍了照就能证明是他们做的?”
“不能。”
“……”
“集控数据可以恢复。”
“我明白了……你的所有证据,都能证明有人舱底倾倒,有人做了手脚,但是谁做的?人家不会因为证据是你提交的就排除你的嫌疑。”白靖提醒。
关廿不说话,他不爱琢磨这些。
白靖叹了口气:“而且……关廿,你知道这件事一旦披露,公司,你,我,老曲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吗?”
“那你怕吗?”关廿抬眼看向白靖,过去,他不懂人与人之间要怎么互相理解,但他多多少少偶尔还愿意去揣度一下白靖的心思,所以这么多年,关廿自认为还是有一点了解他的船长的。
白靖也盯着关廿,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影响他按自己的准则办事。
“我无所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是卸了这个肩章。”白靖闭了闭眼睛:“老曲糊涂啊!到时候细查起来,他就是那个被推出来挡枪子儿的,他家人可怎么办啊……”
关廿沉默一瞬:“还有些时间,我可以继续查。”
白靖冷笑:“那位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他不会让你找出破绽的,即便全船的人都相信是他从中作梗有也没用,有效证据顶多查到老曲,他从头到尾不过是私下里说点儿煽风点火的话,诱导老曲罢了。”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也许,好好跟老曲谈谈,让他去套套话……啧,不行,老曲这人老实疙瘩性子又软,容易打草惊蛇。”
关廿见白靖一直捏着下巴皱眉沉思,有点不耐烦:“相机借我。”
“你烦不烦啊!”白靖暴躁的放下胳膊,转身去里间拿了单反出来:“会不会用啊?”
“有说明书吗?”关廿问。
“……”白靖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妈的,老子和你一起去!”
宋九原心神不宁的熬到中午,文相问他好几遍怎么了,他都搪塞了过去。搞得文相还以为是鬼故事的后劲儿作祟,过意不去的替他多干了不少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