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秀山号调配来的船员,其他人也已经登船,只等他们就位。
高级海员们第二天回国了,剩下一帮年轻人在新加坡多玩了一天才启程。
宋九原其实并不想多留这一天,纯粹是为了“合群”。
昨晚临睡前关廿总算回了他一条消息,是一篇比较长的关于怕鬼的心理学分析,大意是人怕鬼是因为把对亲近的人的恐惧投射到一个臆想的鬼身上,宋九原竟然也看的恍然大悟。
也许,这就好比他对宋青屿也许是恐惧的,但不知为何却表现成一种依赖,对其他事物亦然,原来负面的东西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跟随着他。
宋九原不知道的是,关廿昨晚专门给卜医生打了个电话,询问怎么解决宋九原怕鬼的问题,卜医生说这不算什么病,不需要太在意,让他了解自己的情况,直面内心的恐惧,然后给他一份安全感就好了。
关廿不知道安全感怎么给,卜医生却说让他自己悟……
所以,才有了这份精心总结的分析报告,起码让宋九原知道他怕的不是鬼,天赐号的杀人事件没什么可怕的。
宋九原虽然领会得到关廿这“另类”的关心,却还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也许真的要教教关美人怎么谈恋爱了。
到达广州的时间是下午,几人下了飞机直奔港口登船。
天赐号停在洋山港的散货码头上,在周围那些庞然大物的对比之下像个可怜的小孩儿。宋九原站在舷梯口,忍不住有点紧张……
他要在这条死过人的船上待好几个月!
“上啊!发什么呆?”文相跟在他身后催促道。
宋九原咬咬牙,关廿在船上,就这一点,足矣!他迈开脚,噔噔噔的上了船,完全不管后边帮他搬箱子,背吉他,抱吃的的同伴们。
谁叫自己胳膊有伤呢?
船体自带的装卸臂还在忙碌着,一吊一吊的白色大包裹往舱里装,明天凌晨装完直接开航。
甲板上有几个没见过的人正盯着装卸作业,应该是即将和他们同航的船员。
宋九原打量了一下,生活区大楼只有四层,刷着乳黄色的漆,船体四个舱口,绿色甲板补着各色的漆块补丁,像过去农村炕上铺的花被单。
“我去!这船,太有年代感了吧?”朱伟感慨道,他用肩膀碰了碰宋九原:“还记得三个月前咱俩登船的心情吗?”
宋九原乐了:“记得。”
第67章 敬海神
正说笑着,生活区上层甲板传来一声吆喝:“嘿,臭小子们,B层!上来选房间!”
白靖站在栏杆边上,旁边是气质和这船格格不入的关廿,以及一个穿着军绿色背心的谢顶男人。
男人的头顶在夕阳的余晖下反着橘色的光,上面飘零的几绺秀发摇摇欲坠。
见完网恋女友后就自闭了的赵欣然这会儿忽然开口:“操,那是颗蒲公英吗?”
“噗……”几人没绷住笑出了声,然后赶紧疯狂地朝白靖挥手:“哈哈哈……嗨!我们来了!哈哈哈……”
他们不敢喊“船长”,怕新船长不高兴。
李兴歪着嘴笑道:“白船长好人缘啊,你的船员见了你这么开心?”
白靖大概知道这群傻子在笑什么,昨天他登船的时候也差点没绷住,幸亏关廿脸够冷稍稍挽救着他的情绪。
“什么船长啊!叫大副,我得快点适应新身份啊!”
李兴:“这话说的,见外啦!我头一次上这么大的船,少不了白船长帮衬!”
“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假惺惺的客气着,关廿却皱起眉头,他看到宋九原朝他笑,他知道宋九原其实是在跟他挥手。
但是宋九原大幅度的挥舞着受伤的胳膊……
叫他心跟着发紧。
白靖对大副的工作门儿清,平时他怎么指使人的现在就干什么活儿,于是,刚上船的几人被白靖带到B层分配房间。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九原被安排到最边上靠近楼梯间的屋子,白靖叮嘱大家放好行李就去接伙食,晚上早点休息,明天四点半准时起锚。
天赐号普通船员房间更小,宋九原比划了一下,连地铺都打不开,不过床头顶着沙发,看起来还算稳妥。
他给关廿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层,关廿回:C01。
宋九原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忍不住傻乐:我在你下面。
发过去后觉得这个句话好像有点歧义,这时,穿着一身橙色工装的文相推门进来:“哈喽邻居,收拾好了吗?”
宋九原见是他,也懒得避讳,按下语音消息:“我去搬伙食了哥,你待会儿去餐厅吃饭吗?”
关廿回:去。
他现在是大管,白靖也不能给他搞特殊了。
“好,待会儿见!”宋九原收起手机,指指天花板,一脸白痴的笑:“老轨在楼上。”
文相退后一步探出半个身子看向楼梯口:“啧啧,真方便!”
“你隔壁是谁啊?”宋九原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套上工作服:“我刚刚看白船长把我们都带这半边来了。”
“已经有人住了,朱伟和赵欣然在电梯那边,小张他们在A层,下机舱方便。”
宋九原换上水手服,跟文相一起下了楼。
白靖已经在船舷边上指挥着接伙食,伊万也在,近洋航线不需要储备太多食物,而且很多近岸水域会有小船卖东西,便宜的离谱。
秀山号上的船员们照顾宋九原胳膊上的伤 都不让他干活,引得其他不熟识的船员频频朝他看过来。
这时,白靖一只大手搭上他的肩膀:“浑水摸鱼呢?”
宋九原有些尴尬:“是啊船长……哦不,大副。”
白靖不甚在意,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别人听不清:“早点改口,还有,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自己掌握分寸,真落人口实了,这会儿我可给你兜不住。”
宋九原愣了愣,他不太确定白靖的意思,但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松口对味道。
宋九原趁机讨好:“白爸爸,您真是一个通情达理认真负责又慈祥智慧的好父亲!”
他的眼神真挚:“我爸爸都没有这么为我着想过……”
白靖被他看的起了一身 鸡皮疙瘩:“滚!老子是怕你给老子惹麻烦!没看那李兴俩小眼睛就盯着老子呢?你们要是给我惹出了事,这船长老子以后也没脸当了!
宋九原:“……”
接伙食没用了多长时间,两拨船员也很快在劳动中熟络起来。
对方是公司一艘20年船龄的退役老船上换下来的,气质上都有些流里流气的味道,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
对于秀山号调来的船员,在他们眼里那就相当于流放。话里话外充满了同情,不屑与幸灾乐祸。
任何圈子都会有那么点奇怪的鄙视链,海运圈也一样。
因为大船面试要求高,虽然有时候薪水未必差多少,但是跑大船就是比较有面子,小船上的船员想上大船是有很大难度的,但也有人不稀罕上大船,管理严格,工作多,哪有小船逍遥自在?
而天赐号上的这几位,就是在小船上安于现状的老油子,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
光膀子破拖鞋,爆皮的裤腰带,脱线带窟窿的大花裤衩子,可以说是相当的随性了。而白靖的船员们出来干活都统一的工装胶鞋安全帽。
一眼就能区分出这两个群体。
晚饭是在甲板上吃的,餐厅没空调,大风扇能把人魂儿吹走。
宋九原终于见到了关廿,他的白衬衣在这里几乎算是突兀了,一出来还引来一阵唏嘘喟叹。
宋九原琢磨着该给自己男朋友买身随意点的便装,这人本来就不合群,别连穿着都这么特立独行了。
关廿也感觉出一些不自在,他目不斜视直奔宋九原这桌坐下。
李兴在隔壁桌吆喝:“哎呦,关老轨来这桌坐啊!你们秀山号以前不还分高级餐厅和普通餐厅呢吗?”
关廿回头淡淡的回道:“不用了,谢谢。”
李兴:“……哎,不是,关老轨这是……”
白靖烦死这人拿腔拿调装犊子了,但还是笑着解围:“什么老轨啊,黄老轨还在这呢李船长可不能喊错了啊!”
“啧,白大副提醒的是,不过我跟老黄十来年的交情了,他没这些小心眼,你们这好歹是公司里的风云人物,我门虽然庙小,但也不能怠慢了不是?”
白靖半真半假的开玩笑:“李船长再说见外的话可就是不把秀山号下来的兄弟当自己人了啊!咱们大管李船长应该听说过,除了懂业务别的什么都不懂,您也别挑理儿,他们年轻人喜欢聚一块就让他们一起玩,咱们老头子聊聊老头子的事儿,这才自在嘛!”
李兴嘴角抽抽,他只是看上去是个老头子,其实也不过四十出头……
“好说好说,上了一个船就是一家人!”李兴站起来举着手里的酒杯:“以后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老李先敬大家一杯!”
宋九原都被这架势惊呆了,这是拜山头来了?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得接着,于是纷纷给自己杯里倒上点白酒。
关廿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他微微皱眉,不理解吃个饭叨叨这么一堆干嘛。
而且他不想喝酒。
宋九原跟众人一起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倒,被文相拉住了。
他疑惑的抬起头,就见李兴那伙人都一扬手把酒倒在地上……
三管在关廿旁边,小声解释:“他们要敬海神的,明天开航前咱说不定还得磕头呢。”
关廿看着满地酒水痕迹,觉得新奇又无语。
旁边跟宋九原一样没见识的朱伟小张几人酒都入口了又吐了回去,装模作样的倒在地上……
关廿看到宋九原憋着笑,嘴唇都咬的发白了。
他垂下眼,不合时宜的觉出点愉悦来。
船员们对新认识的人总是特别有交流欲望,酒足饭饱之后自然少不了凑过来一通东拉西扯。
秀山号的几人也无意搞小团体,虽然跟那些爱开黄腔的船员们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还是留下来听了会儿。
但是宋九原听不进去,因为关廿受不了一屋子酒气提前离席,让他也跟着归心似箭。
白靖有胃病不能喝酒,除了最开始喝了一小杯,后来一直在劝阻别人,防止喝多了耽误明天起锚。
上世纪九十年代白靖刚开始入行的时候,不少船都是这种风气,但那时候他没那么大责任与压力,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如今自己的船规范惯了,对这种没什么纪律性的做派充满了焦虑,只觉得处处透着隐患与未知,真的是拿命跑船!
看着那些依然保留着过去的影子的船员们,白靖心中感慨万千。
他嘱咐伊万带人去检查一下装载情况,宋九原几人闻言纷纷起身,借机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