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徐昀杉是会笑的。
手机响起来,拉回晏廷的思绪,是小张打来的电话。
“哥,我到了啊,现在进来。”
晏廷皱眉,往徐昀杉那儿看去:“不是七点吗?”
“是啊。”
“现在才六点四十。”
“……那肯定得早点到啊!你还没收拾好吗?我在门口等着。”
“嗯,你等会儿吧。”
挂了电话,晏廷没急着喊徐昀杉,继续看他跟狗玩。
阿拉斯加犬运动量大,有时候主人飞盘扔累了,它才刚热完身,徐昀杉大概是扔累了,丘比咬着飞盘跑回来,他接过后没再扔出去。
丘比激动地在徐昀杉面前蹦€€,头往外甩,一副催他扔飞盘的模样,奈何徐昀杉不为所动,它催了几次察觉无效,又凑到徐昀杉边上求蹭蹭。
小半人高的大狗撒起娇,一点也不违和,徐昀杉终于扛不住丘比的热情,揉了揉它的脑袋。
晏廷远远看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当初徐昀杉会动手打人,肯定有什么原因,但既然他也说都是过去的事,那就干脆让它过去好了。
就保持现在的样子,他自己也舒坦。
晏廷卡着七点整,把丘比送回家,和徐昀杉一起坐上小张的车。
半小时后,三人抵达拍摄地点,还是熟悉的医院,只不过这次医院的布置不大一样,是为许帆准备的。
因为许寰芝的饰演者秦蓁档期也很满,为了迎合她的时间,需要先把妈妈的戏份全部拍完。
第一场戏,就是许帆高二打架,进医院做手术的部分。
这一部分的真实情况,只有晏廷和徐昀杉两人自己知道,徐昀杉进医院时,晏廷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之后就跑去拍戏了,整个打架事件的后续他都没参与,全程由他妈妈处理。
在何穆之眼里,这只是一场高中时期的普通打架,是徐昀杉唯一一次叛逆期,在剧本中也是这样的设定,且笔墨着重放在医院部分。
徐昀杉给晏廷化着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知道真相的人总是容易心虚的,他现在就心虚得不行,他不知道晏廷会不会察觉到不对劲。
徐昀杉往纱布上蘸了些血浆,贴到晏廷鼻子上,晏廷眯着眼笑起来。
“许帆跟你挺像的。”晏廷道,他没察觉徐昀杉的手顿了顿,“连打架受的伤都一模一样,你当初被我揍的时候,伤的也是这里吧?”
想到这个,晏廷又有点郁闷,他瞥了徐昀杉一眼,想着趁此机会提一提,说不定能问出来。
“不过那也是你自找的,谁叫你突然跑来把我揍一顿,到现在也不说到底为什么……所以到底是……”
“不一样。”徐昀杉打断他。
晏廷顿了顿,反应过来徐昀杉回应的是他前面的话。
“哪不一样了,你不是也有个哥哥吗?”晏廷说完想到剧里哥哥的情况,又觉得这么说不大合适,道,“我都不知道你有哥哥,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哥多大了?现在在A市吗?”
徐昀杉贴好纱布,冷道:“你问这些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晏廷脸沉下来,眉头微蹙,“你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学川剧的吗?”
徐昀杉没说话,从化妆箱里翻化妆品。
晏廷越想越气,道:“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你至于这种态度吗?把你哥当个宝贝似的藏着掖着,他是国家级保护动物啊?”
徐昀杉拿出口红,伸手捏住晏廷的脸:“张嘴别说话。”
晏廷:“……”
徐昀杉说的对,确实不一样,这驴脾气比许帆大多了。
徐昀杉动作粗鲁,唇刷落在晏廷嘴上又温柔细腻。
口红涂好了,徐昀杉收起工具,拎着箱子站起身。
“画好了,赶紧出去吧。”
第20章
从化妆室去往现场,两人的气氛又重回原点。
徐昀杉走去工作人员那片坐下,晏廷则去了吴邱枫那儿,谁也没搭理谁。
晏廷变脸的速度不亚于徐昀杉,和徐昀杉分开时还一副被欠八百万的模样,见到吴邱枫又很快摆出平日随和的笑容。
他跟吴邱枫打了招呼,又和秦蓁聊了几句,三人朝着拍摄地点走去。
今天拍摄的内容,在许帆打架做完手术之后。
许寰芝处理了打架的事情,和对方家长达成和解协议,疲惫地走进许帆的病房。
这是晏廷和秦蓁的第一场对手戏。
晏廷坐到病床上,等专业人士给他打上吊针,灯光师、摄影师也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准备。
秦蓁也站到指定位置,吴邱枫后退几步,道:“第二十三场第一次,开始!”
徐昀杉面无表情地看着拍摄现场,内心毫无波动,剧本提前看过,前段时间的拍摄他也一直有参与,对这些故事已经没有太大的触动。
但当正式开始拍摄的时候,他看到晏廷的表情,心又猛地颤了一下。
拍戏的晏廷和平时不同,眼神、表情,每一处细节都很到位,好像浑身的细胞都融入了角色,一切都浑然天成。
许帆颓然坐在病床上,头低垂着。
手术结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麻药快失效了,鼻子上的疼痛愈来愈强烈。
心里比鼻子还痛。
这场架是他主动挑起的,但因为自己伤得更严重,对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两边很快就和解了。
许寰芝和对方母亲道了歉,又缴了手术费用,疲惫地走进病房。
她看到病床上像尸体一般的许帆,脸沉了下来,大步走到床边。
“为什么打架?”许寰芝质问。
“……”
“在学校就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招惹其他人,我没有跟你说过吗?”许寰芝道,“你哥哥因为生病,连学校都没办法去,你倒好,在学校净给我添乱!”
“……”
“你还嫌不够乱吗?你爸把公司的钱拿去赌,去养小三!我每天拆东墙补西墙,满城跑着拉关系!我要养你!还要赚钱!你不知道你哥哥治病要花很多钱吗?如果家里没钱了,拿什么给他治病?你告诉我拿什么给他治病!”
“……”
“说话啊!为什么要打架?”许寰芝嘶吼着,她根本不给许帆说话的机会,只是需要一个泄愤的窗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读书吗?就不能安安分分活着吗?就不能好好当个透明人吗?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许寰芝的嗓子哑了,哽咽着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抱着脑袋,身体痛苦而无声地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哭泣。
许帆呆滞地看着手上的针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时间囚禁在许寰芝的哭泣里,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许寰芝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在死寂的病房里,带动着空气悲鸣。
良久,许寰芝抬头了,那张美丽的脸上只剩下沧桑,通红的眼眶、猩红的双眼,衬得眼角的泪珠都泛着红色。
她看着许帆,死气沉沉地说:“你怎么不被打死算了。”
许寰芝抓着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许帆独自一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帆好像静止一般,呆坐在病床上。
他终于动了动,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打针的右手。
掌心抵着眼睛,微长的病服袖口挨着眼角,那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滴眼泪,还未滴落就渗进袖子里。
“cut!”吴邱枫喊了一声,鼓起掌来,“太棒了,一遍过。”
晏廷睁开眼睛,眼底带着浓浓的悲伤,还没完全出戏。
他晃了晃脑袋,配合拔了针,状态才好转一些。
秦蓁提前下的场,此时状态已经调整了许多,擦好眼泪和吴邱枫一起走了过来:“辛苦了,你真的很不错,后生可望啊。”
“哪有,是您演的太好了,我才能这么顺利入戏。”晏廷笑笑,谦逊道,“我一句台词都没有,比起您要轻松多了。”
秦蓁摇摇头:“没台词更考验表现力,这次这个角色很难演,台词少表情也少,全靠微小的细节呈现,找你来演太合适了,吴导,你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吴邱枫倒是大方接受了夸奖:“我看人一向很准,穆之说起这个角色时,我就想好演员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的第一幕戏能一遍过,我还以为至少要试几次。”
晏廷笑道:“之前看金€€演过,剧本也翻了很多次,不过那时候感觉不明显,现在自己演要强烈多了。”
吴邱枫问:“什么样的感觉?”
“对生活感到麻木,但是又没放弃希望。”晏廷道,“其实还有点不真实,没想过会有人真的在经历这些。”
他说完就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在鼻子上,他总忍不住把这角色和徐昀杉放到一起,演过之后,甚至性格都有些像。
徐昀杉这么沉默寡言,也跟家里有关系吗?
他也有个哥哥,家里是不是更偏袒哥哥一些呢?
晏廷围着房间看了一圈,没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徐昀杉呢?”他问吴邱枫。
吴邱枫道:“他应该回化妆室了,你也准备准备,等会儿拍下一场戏。”
晏廷点点头,离开房间往化妆室走去。
徐昀杉是看完拍戏全程才离开的。
手机一直在震动,是康鹏不停打电话过来。
电话打了三个,到第四个时,徐昀杉主动挂断,之后才终于安分了。
他不想接康鹏电话,无非就是催他还钱,再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想到钱,徐昀杉又有些苦恼,截止日马上就要到了,他还找不到半点头绪,确切地说,他根本无能为力。
如果到时候真的要还双倍利息,那他离还完所有钱的时间又远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