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廷愣了一下,郁闷道:“……没。”
他没多说什么,总不能跟严徽说他把人刺激到,然后被甩了,但严徽看他那一脸吃了馊饭的表情,也猜了个大概。
严徽道:“你真是,把你爸的坏毛病全遗传了,你找到他之后说什么了?问何穆之的情况了吗?”
晏廷懊恼道:“没。”
那时候跟着徐昀杉上楼探望何穆之,看到何穆之的时候他就开始懊悔了。
当时徐昀杉说下不了楼,他就该猜到是何老师出了问题,如果他先问一句,先了解一下情况,哪里还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只想着徐昀杉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他,到这种时候都不肯告诉他,但后来再仔细想想,徐昀杉不是不想告诉他,何老师化疗结束的时候,徐昀杉都说好和他一起去了,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结果何老师不仅没能出院,病重可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之后徐昀杉就开始不对劲,频繁做噩梦,状态变差,还莫名其妙问了他电影的事情……
他明明早就觉得徐昀杉有事瞒着,居然一点都没多想。
他一直觉得何老师的弟弟很像徐昀杉,却从没想过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你跟他相处了这么久,都没起疑心吗?”严徽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晏廷一眼,“你都没觉得他状态不对?那种情况要你别去深究,你就真的撒手不管了?”
“……”晏廷垂下眼睛,没有反驳严徽的话。
他有一个太美好的家庭,以至于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委屈。
即使当初拿到电影剧本,知道那剧本是有原型的,他也只当是在诠释一个电影角色,纵使拍戏的时候有再多的领悟,戏拍完后也全部结束了,他还是那个不被任何角色掌控的晏廷。
他去关照何穆之,去询问何穆之的弟弟,好像在尽自己所能,做善意的事情,但心里其实没什么触动。
他只是像完成任务一样按部就班地行动。
何穆之需要钱,那他就给钱,需要匹配骨髓,他就呼吁更多的人来帮忙,他的弟弟生活不如意,他就尽量提供一些机会和渠道。
但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从来没设身处地地想过什么。
帮徐昀杉的时候也是这样,当初替徐昀杉还了钱,他也没去深挖徐昀杉欠钱的原因。
一方面是徐昀杉不愿意,还有一方面在他自己。
他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徐昀杉欠了钱,他就帮忙还,徐昀杉住的地方不好,他就提供好的住所,他觉得这些做到位就可以了,却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徐昀杉的情绪。
徐昀杉表现出来的情绪总是淡淡的,像一条平静的溪流,只是从表面看,根本看不出溪流下的水有多深。
他明明知道溪流下是暗流涌动,却选择了视而不见,等徐昀杉临到极限的时候,他再发现也已经晚了。
严徽又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算了,你要真的多考虑一点,也不至于当初被打了也不找找原因,还任性这么久。”
“……是我错了。”晏廷诚恳道,“我会好好反省的。”
又有不少人过来了,纷纷跟严徽和晏廷打招呼,时间就在一波又一波人到来中流逝,很快就到了走红毯正式开始的时间。
这是一个极其喜庆的日子,连老天爷都帮忙,下了一天的雪竟然在这时候停了。
晏廷走完红毯签完名,跟着大部队进了颁奖典礼的大厅,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一些时间,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大厅的照片,给徐昀杉发了过去。
想了想,他又发了两条文字消息,询问何穆之的情况。
嘉宾们纷纷就坐,荧幕亮起,帷幕拉开,颁奖典礼正式开始了。
晏廷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很容易被镜头扫到,他只能先把手机收起来。
颁奖进展得很慢,没到自己那一项,其余时间都很难熬,晏廷认真地看着台上,脑子里却在天马行空想别的事情,但想来想去就那么多事,时间也没有变快。
一到休息时间,他就会拿出手机看一看,但依旧没有徐昀杉的任何回应。
终于到了评选最佳男主角的时间,提名的五位男演员中,只有一位能够荣获这个奖项。
数秒停顿之后,晏廷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众人的掌声中站起来,和周围的人拥抱握手,走上舞台,收下奖杯奖状,抬眼扫过全场的观众。
他将准备好的台词熟练地说出来,看着众人为他称赞和自豪的目光,心里却空落落的。
徐昀杉会看颁奖典礼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晏廷狠狠厌恶了一下自己。
何穆之都那样了,徐昀杉随时可能失去最爱的亲人,他却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一个奖而已,能有多重要?
从颁奖台上下来,小张正在后台等着,看到他激动道:“哥!你得奖了,太好了哥!”
晏廷一脸平静,把奖杯和奖状放到桌上,在沙发前坐下来。
“金鸡奖啊!这下你国内几个大奖都拿全了!太厉害了哥!”
小张还在激动地呐喊,晏廷却还是神情恹恹的,他又把手机拿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在主屏幕上划来划去。
“周姐给你写了个稿子,我发给你,你自己看看再编辑一下,然后发微博啊。”小张边说边拿出手机,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哥,你看到徐哥发的微博了吗?”
晏廷手一顿,立马往微博图标上点,嘴上问道:“发什么了?”
“发了个大病众筹,说他哥找到骨髓要动手术……但是我看那个名字,他哥是何穆之啊?是之前那个电影的编剧何穆之吗?”
小张话刚说完,晏廷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徐昀杉发的那条微博,一时间思绪翻涌,连忙给徐昀杉拨了电话过去,收到的却是电话已关机的机械音。
他想也不想,迈步往外走,小张反应过来,上前想拦人,却根本没法拦住。
“哥,哥!”小张在后面急切地喊,“结束的时候还要上台,你要到哪儿去?!”
晏廷没回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往地下停车场去,上车后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他驱车往医院那边赶,电话接通了,那边却告诉他徐昀杉不在医院里。
晏廷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盯着红绿灯的倒计时,等到绿灯跳转,他转了个方向,往自己家里开去。
徐昀杉就坐在小花园的秋千椅上。
他不记得自己几点过来的了,那时候天好像还没黑透,现在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之前还偶尔路过一辆车或几个人,现在整个街道都鸦雀无声。
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他戴了帽子戴了围巾还戴了手套,坐久了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他有几次都动了进屋子的念头,但屋里有监控,如果晏廷颁奖的时候看到,肯定会被他影响。
他去附近超市里买了点酒,喝完身体稍微热了一些,但没过多久又变得更冷了。
脑子也开始发晕。
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来,车灯照亮了小花园,有人下了车,徐昀杉却迟钝地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人走到面前,他才稍微回了点神,刚想抬脑袋,那人先半蹲下来。
“你傻呀,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密码,怎么不进去等。”晏廷握住徐昀杉的手,紧紧捏在手心里,“消息也不给我发一个,我要是没回来,你打算在这里等一晚上吗?”
晏廷的声音很温和,徐昀杉感觉自己没那么冷了,他眨了下眼睛,看着晏廷。
“晏廷……”徐昀杉微微低头,将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你拿奖了吗?”
“拿了。”晏廷随意道,他闻到徐昀杉周身很淡的气味,“你喝酒了吗?”
徐昀杉没回晏廷的话,自顾自地说:“恭喜你……”
喝了酒又挨了半天冻,徐昀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声音也很虚浮,晏廷看了他一会儿,稍稍起了点身,手也往他身后放,揽住他的腰:“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徐昀杉抬手按住晏廷胸口,摇了摇脑袋,晏廷低头看他,他沉默着,却又似乎有话要说,眉头都皱在一起,藏在围巾里的嘴巴也微微发着抖。
“……你能不能再借我一点钱。”徐昀杉低着头,抵在晏廷肩膀上,拼命压着嗓子里的干涩,才能完整地讲话说出来,“我哥可以做手术了,但是我太穷了。”
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眼泪也如决堤河水般溢出来。
那些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涌进了脑子里,有厌恶,有绝望,但也不过浮出表面的冰山一角。
表面之下是源源无尽的委屈。
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别人,从出生开始他一直被这样教导着,然后他学会了隐藏情绪,把所有情绪压进心底,不让任何人看见。
遇见晏廷之前,他很轻松就能做到,只要跟周围的人划清界限,只要保持沉默当一个透明人,只要放空大脑抛开一切想法。
但从遇见晏廷开始,他维持这么多年的方法就全失效了。
在晏廷面前,他好像变得很脆弱,那些一直沉睡的情绪醒了过来,稍稍放松警惕,就会翻涌而出。
他陡然发现,这些情绪里居然全是负面的。
他其实过得很伤心,很难过,很压抑,很痛苦。
他和这种横空出世的变化博弈着,一面拿刀对着晏廷,一面强硬地将它们往身体里压,但他现在已经压不住了,他也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想让它们翻涌而出,想把伤口呈现给晏廷,想把脆弱展现给晏廷。
他希望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有晏廷陪着他安慰他,希望自己绝望无助的时候,有晏廷拽着他保护他。
他想让晏廷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想被晏廷爱。
晏廷收紧手臂,有力地抱住徐昀杉:“你哪里穷了,我的钱都是你的。”
徐昀杉还卖力地哭着,压根听不清晏廷说的话。
晏廷听他哭了好一阵子,拍拍他的背:“进屋里再哭好不好?在这儿眼泪都要结冰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徐昀杉闭着眼睛,止住了哭声呜咽道,“我怎么这么惨。”
“瞎说,哪有那么惨。”晏廷两手扶住徐昀杉的肩膀,人往后撤了一些,抬起头道,“你有那么爱你的哥哥,有关心你的同事和老板,还有喜欢你的粉丝,你身边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呢。”
晏廷说着顿了顿,眼角微弯,柔和又深情地注视着徐昀杉。
“再不济还有我呀。”
第70章
徐昀杉头埋在晏廷颈间, 渐渐平复了心情。
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却因为哭太久鼻腔堵住了, 一点儿气都没吸进去, 只能用嘴巴呼吸。
晏廷在徐昀杉背上顺了两下:“进屋吧,再待会儿要冻感冒了。”
徐昀杉没说话,晏廷已经松开他, 牵着他的手站起身。
徐昀杉迟钝地从秋千椅上下来,结果两条腿都冻僵了,脚刚踩到地面就往地上躺,晏廷连忙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