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廷从二楼走下来,挤开丘比抱住徐昀杉,在他脸上亲了几下。
“正好, 我刚刚要到了国际广场那儿的电影票, 你今天去那里看吧。”晏廷道。
徐昀杉看了晏廷一眼,有些意外, 国际广场在A市市中心,离宏行娱乐公司挺近, 但离家里很远。
徐昀杉本来打算就在家附近的电影院看, 好在电影票还没买,他点了点头, 说了声“好”,晏廷又道:“你还是打算一个人去看吗?”
徐昀杉抿了抿唇,又坚定地点了下头:“嗯。”
他考虑了很久,才在今天早晨告诉晏廷,他想自己去看这部电影。
电影的前半段内容,他参与过拍摄,后半部分又听晏廷简单地说过,对这部电影的整体剧情有一定的了解。
但这电影到底是何穆之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写的,是他打算留给徐昀杉最后的作品,即使现在他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恢复得也很不错,这部电影的内容却没有改变。
就如当初何穆之说的那样,他写这个剧本的目的,是希望徐昀杉走出来,这个剧本是他以哥哥的身份为徐昀杉而写,徐昀杉也希望自己在看的时候,只有弟弟这一个身份。
徐昀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晏廷,晏廷也很理解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好吧,那待会儿我送你过去。”晏廷道,“现在还早,要去看看哥哥吗?”
徐昀杉摇摇头,想到昨晚跟何穆之的那通电话,脸上难得有些尴尬:“他知道我今天去看电影,要我看完之前都别联系他。”
晏廷笑了两声,低头埋在徐昀杉颈窝里:“那这会儿就陪陪我吧。”
晏廷说完抱起徐昀杉,往客厅沙发走去。
两人厮混到夜里七点半,晏廷叫了个外卖,和徐昀杉一块儿吃了,又开车送徐昀杉去了国际广场。
一年的最后三四个小时,外面人山人海,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晏廷愣是花了快两个小时。
街道上灯火通明,连树上都挂着许多灯饰,国际广场更是堆满了人,里里外外人头攒动,正中心的喷泉华丽地演出着,喷泉旁边还有乐团唱歌,处处萦绕着热闹的气息。
这一片的人太多,晏廷没法跟徐昀杉一起下车,只能吻了吻徐昀杉的额头,叮嘱道:“看完和我发消息。”
徐昀杉点了点头,戴上口罩下了车,电影院在大商场的最高层,直达电梯外等了不少人,目测至少要三波才能送完,徐昀杉果断放弃,选择一旁的手扶电梯上去。
大半来影院的人都是看这部电影的,检票时间还没到,检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徐昀杉听到不少人正讨论着他和晏廷,担心自己被认出来,默默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等着。
等大部分人都进去,徐昀杉才起身,去检票口检票。
他要去的影厅很大,进去时几乎坐满了人,但他两边的座位都是空的,大概是晏廷做了处理。
荧幕上播放了几个广告,影厅灯灭了,电影即将开始。
电影的开场一片黑暗,也没有一点声音,影厅里的人也下意识安静下来,连迟来的人都放轻了动作。
忽然,荧幕亮了,金€€饰演的幼年许帆出现在荧幕中央,电影正式开始。
前半部分的内容和当初拍摄时无异,徐昀杉是角色许帆的化妆师,有关他的拍摄都有参与,对那些内容也早有了解。
他平静地看着,看着许帆给哥哥递了棒棒糖,看见兄弟两人在病房傻乐着笑,看见妈妈将许帆叫出去,发疯似的质问他。
前面坐着的人小声议论起来:“这妈妈怎么这样啊?许帆也是她的孩子啊,而且才五岁,这么小……”
另一人道:“已经被逼疯了吧,大儿子白血病老公出轨,生完小儿子还产后抑郁,还要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儿子,我估计她已经神经质了。”
画面一转,妈妈许寰芝回到病房,疲惫不堪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底也暗沉沉的。
哥哥贺阳坐在病床上,脸上还有残存的恐惧,他无声地咽了下口水,问道:“弟弟呢?”
许寰芝看向贺阳,好像花了很久才听懂贺阳的话,回道:“弟弟去车上了,待会儿我送他回去。”
她揉了揉眉心,找回些许力气,走去贺阳边上坐下,扯了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过段时间就能回家了。”
贺阳点了点头,看着许寰芝,他鼓起勇气道:“为什么那样对弟弟?”
许寰芝的笑容僵在脸上,许久没有说话。
“我刚刚看见了……”贺阳有些忐忑地观察着许寰芝,“妈,你不喜欢弟弟吗?”
许寰芝还是没说话,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因为力气太大,板凳在地上拖了一小节,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寰芝转过身,快步走到窗户边,从这儿正好能看见她停的车,许帆现在就坐在那辆车上。
她好像这时候才想起刚刚在走廊上发生的事情,无数负面的情绪像藤蔓自脚底生出,向上攀爬,紧紧地捆住她,她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嘴唇咬得发白,才终于将眼泪逼在眼眶里。
她张开嘴,无声地喘息着,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窗沿上,又迅速被她抬手抹掉。
贺阳只能看见许寰芝挺直的背影,他经常看见这样的许寰芝,每次他住进医院,从神志不清中苏醒过来,就会看见这样的背影。
他知道是许寰芝在哭。
他捏紧拳头,继续道:“妈妈,弟弟很好,你不应该这么对他……”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许寰芝冷厉道。
贺阳整个人一抖,闭上嘴巴。
这是他第一次对许寰芝说自己的想法,也是许寰芝第一次这样对他。
许寰芝仰头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她重新走到贺阳旁边,弯腰抱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许寰芝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要想,你只需要安安心心治病就可以了。”
“等你的病治好了,你就可以去上学了,可以交很多好朋友,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许寰芝的语气缓和了些,她抬起头,看着贺阳,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到时候你可以和弟弟一起上学,一起出去玩,你们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但前提是你要好好治病,不管这个过程多艰难,你都不要放弃,好吗?”
贺阳微微皱着眉头,努力去理解许寰芝的话,他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许寰芝舒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望着一处发呆。
时间仿佛在这个镜头停下,影厅再次静谧无声,荧幕上映着许寰芝的侧脸,平静的,眼底却如巨浪翻滚。
这段镜头足足定格了半分钟,没有人提出异议,画面终于变了。
“妈妈对不起弟弟。”许寰芝轻声说道。
“但妈妈控制不了,妈妈已经回不了头了。”许寰芝闭了闭眼睛,重新看向贺阳,她两手轻按着贺阳的胳膊,认真道,“你要好好爱弟弟,要把爸爸妈妈的爱一起带上,要比任何人都爱他。”
故事仍在继续,年幼的许帆出演了半个多小时,晏廷终于出场了。
荧幕上映出晏廷的脸,影厅里也沸腾了一阵,有些粉丝激动地小声抽气,三三两两捂着嘴讨论起来。
但影片里的剧情太压抑,影厅只沸腾了一小会儿,就再次陷入沉寂。
剧情缓缓进展着,从许帆高中打架到高考前许寰芝坠楼,许帆在哥哥的坚持下进入了大学,开始了艰难的大学生活。
许帆没钱住宿舍,只能和哥哥蜗居在狭小的破房子里,两人相依为命期间,许帆放弃了很多,唯一没有放弃的是手中的画笔。
直到大四那年哥哥病重,故事出现了重大转折,徐昀杉看着站在医院走道上的许帆,手里抓着一张巨额账单,一直波澜不惊的眼底闪了闪。
现实中的哥哥救了回来,电影里的哥哥却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只为许帆留下一封信和一笔遗产。
徐昀杉面无表情地看着大荧幕,听着影厅里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故事步入最后阶段,那封信没有显露出来,镜头只给到许帆的脸,他垂眸看完了信,将信紧紧捏在手里,目光也逐渐坚定。
就如晏廷当初告诉他的一样,故事里的许帆读过信后,靠着哥哥留下的那笔钱考上了研究生,进入了心仪的学校,他没有放弃画画,将自己的画作投到各个地方,终于在一次展示中被某个知名艺术家看中,成为了他的徒弟。
故事剧情走向美好,连光效和音乐都充满了希望,许帆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终于在故事结尾,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为了一直想成为的艺术家。
又是一次画展,诸多艺术家聚集于此,欣赏着展厅里的画作。
展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副硕大的油画,画中有一束光,从遥远的天边而来,照在石缝间挤出的绿芽上。
年轻的许帆站在画边,穿着严丝合缝的正装,同周围的艺术家们讲解着画作的含义。
他看着画中的绿芽,目光柔和坚定,嘴角也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背景音乐戛然而止,画面无限拉长,定格在那株绿芽上。
许帆的声音响起来。
“阳光不会忘记每一片绿叶。”
绿芽的画面渐渐缩小到荧幕左侧,滚动字幕出现在右侧,故事在片尾曲中迎来落幕。
影厅的灯还没有开,观众们也没有动,片尾曲的前奏结束,音乐戛然而止,绿芽的图片被一张信纸取代,滚动字幕也消失了。
哥哥的信展开在荧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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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亲爱的弟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世界很大,没能四处走走看看,虽有遗憾,但也受益于此,没什么需要牵挂的东西。
唯一的牵挂就是你。
大病一场,我有幸参观了鬼门关,那里没有想象中可怕,但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你要去的地方应该充满阳光和希望。
或许你会觉得道路黑暗,但你要相信,你走的路繁花簇拥,即使看不见,它们也依然存在。
往前看,往前走吧。
希望你抛开过去的桎梏,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生气就发脾气,遇见不开心的事情,就大声说出来。
希望你重拾信心与理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为你自己而活。
希望你摆脱黑暗,重回阳光下。
你值得被阳光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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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重新合上,消失在荧幕中,片尾曲重新响起,滚动字幕再次回到荧幕正中间。
影厅的灯亮了起来,大家纷纷起身,还沉浸在影片当中,气氛有些沉闷。
不知是谁喊了句“新年快乐”,很快又有其他人跟着回应,影厅中热闹起来,压抑的氛围终于散去。
徐昀杉抬手蹭了蹭眼睛,没急着站起来,而是拿出手机看了眼。
晏廷刚刚给他发了消息,问电影结束没,他回复了过去,那边立马打来语音电话。
“你赶紧到天台上来。”晏廷在那头道,“快点快点,都过了两分钟了。”
电影结束的时间正好在零点,读信的彩蛋又拖了一会儿时间,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影院上去就是天台,只有楼梯,徐昀杉挂了电话,一步三台阶往上赶,还没到就先听见烟花的声音。
除了烟花,还有广场高楼上的大钟传出来的音乐,街道上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人,在跨年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松开了手里的气球,五颜六色的气球顺着风飘散到空中。
徐昀杉走上天台,先被铺天盖地的橘色灯光吸引,无数小灯泡组成的细绳自楼梯两边往远方延长,一直延伸到天台边沿,照亮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