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养金丝雀 第5章

祁放瞳孔一缩,手指微微用力,霎时捏紧了文书。

“这……”他喉结滚动看向王东。

“小祁先生,我们老板充分尊重您的意愿,如果您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王东切换歌单,把周越恒爱听的古典乐换成了卡通片尾曲,第一首并没有引起宁€€什么反应,直到他切换到第三首,宁€€被熟悉的片尾曲吸引,上身往前倾了倾。

王东挑唇笑了笑,拿捏了宁€€的喜好,继而又说:“小祁先生,你可以慢慢看,下车前给我答复就行。”

祁放没再应声,他默默往下看着。

周越恒需要利用他稳定公司的难关,相应的,周越恒也会给予祁放丰厚的报酬,此间的利害关系都在文件里一一讲明,哪怕祁放对周越恒没有阴私妄念,收到这样一份报价恐怕都无法拒绝,而选中自己的原因,祁放大概也能猜到。

他名义上还是祁家的人,冠着祁家的姓,事实上就是个没有靠山的小年轻,哪怕他生出歹心,周越恒想要拿捏他也易如反掌。

周越恒需要的,是一个顺心的人选。

由城南一路开到城东,距离老旧破败的城中村愈来愈远,王东带着两人到了连栋的别墅区。

在大门处报备后,王东得了允许将车开进园区,宁€€对周遭的新环境好奇得不行,趴在窗上直勾勾地向外看。

途径花圃时,祁放默声降下挡在宁€€眼前的车窗,宁€€小小惊叫一声,扭头冲祁放甜甜一笑。

植被维护的人员在修剪花草,空气中满是草木馥郁的味道,五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外,王东将车熄火,转身看向祁放,微胖的脸上带着弥勒佛般的微笑,他说:“咱们到了,小祁先生考虑得怎么样?”

祁放看向窗外,眸光在围挡建筑的栏杆上游移,倏尔,他点点头,说:“考虑好了。”

祁放道:“我愿意。”

王东彻底笑开了,他取出夹在胸前口袋里的钢笔递给祁放。

“那小祁先生……请吧。”

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目眨了眨,一动不动地盯着祁放。

祁放接了笔,在合同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到两秒的功夫,他敲定了合同,停笔的一瞬,祁放知道,从今以后,他和周越恒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联结。

周越恒是商人,商人趋利天性使然,周越恒看到了祁放身上的价值,所以纡尊降贵,达成了现在的合作,可机缘巧合得来的价值并不会持续太久,祁放能猜到当自己失去底牌后,周越恒应该会毫不客气地甩开他。

扣上笔帽,祁放将笔连带着文件一同转交给王东。

他会把握好机会,在失去周越恒认可以前,创造更多的价值。

天微微擦着黑,暮色笼罩,王东先行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宁€€看着门外端笑的王东,谨慎了一秒,而后扶着门慢慢下了车,王东搀了她一把,等祁放一起下车后才将车门关上。

“明天我会再过来一趟,带着小宁€€入院检查。”王东伫在旁侧,输入指纹打开大门引着两人往里走。

“谢谢。”祁放道。

宁€€听见,偏头看了看祁放,又偷偷瞄了王东一眼,跟着道:“谢谢叔叔。”

王东脸上的笑意更深。

别墅内侧的景观打理得很好,树影斑驳,花香漫溢,王东一边走一边为祁放二人介绍,祁放却在走到正门前时陡然停步。

“我们老板私底下挺好相处,他……嗯?”发现祁放没有跟上,王东狐疑地扭头。

见祁放抬眼盯着楼上,王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穿着家居服端坐在阳台的身影。

周越恒端了杯茶,发现来人的注视,他微微颔首,沉静的脸上无甚表情。

“怎么?看见老板紧张得路都走不动?”王东臂肘用力顶了顶祁放。

祁放终于回神,浅浅收回眸光。

夕阳的暮色罩在周越恒身上,像为他拢了层金光,明明过去了数年光景,周越恒却和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那时他被祁泽成刁难,推搡着掉进泳池,祁放根本不会水,在水里浮浮沉沉,一个劲儿地扑腾,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心跳很吵,一直撞着胸腔,意识昏沉,水不断地灌入鼻腔和喉口,呼吸越来越艰难,大脑已经失去了正确的反应,可在某一刻他又觉得舒服,好像下一刻就能获得永恒地解脱。

祁泽成一行人冷眼看在他在水中挣扎,围观的下人没有命令不敢上前,祁放太累了,手脚像被铁压着直往水下坠,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忽然听到一声厉喝,紧接着便有人跳下了泳池。

祁放被人救起,在岸边呛水咳了许久,等他咳出水,窒息的感觉消失大半,他才发现周围站着满当当的人。

有认识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男人尤为突出,因为他坐在轮椅上,却又不落人下风,往常对祁放没有好脸色的祁培裕在男人身旁赔着笑。

“都是误会,误会!”祁培裕打着哈哈。

祁放心下苍凉,他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生身父亲,只觉得可笑。

他懦弱的、对他毫不在乎的父亲,甚至不会为他出一次头。

哪怕他被祁泽成推下泳池,哪怕他差点就真的会死,祁培裕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打心眼里,祁培裕没把祁放当成自己的骨肉。

祁放不由自主打着颤,他全身发抖,不确定是被风吹冷,还是心里发凉,从他来到祁家,他就一直是个被任意揉搓的棋子,祁老太太需要他的时候,他是矛,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盾。

他伏趴在地上,像要死了,颤抖的幅度太大,引起了旁人的注视,祁放闭着眼,感觉被人抓起来,暖热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围紧,有力的臂膀圈着他的腰,有人在他耳边,声音沉静道:“还是先给他找个医生看看情况。”

声音从耳际擦过,暖得祁放微微偏头,睁眼时,他终于看清自己此刻的情境。

他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圈围住,男人身上的黑色外套脱下,只剩单薄的白色衬衣。

“已经派人去喊了,一会儿就到。”祁培裕说着走近祁放,将他从男人的臂膀中带走。

距离稍远,祁放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祁放形容不出那张脸上惊人的英俊,他用目光丈量对方的五官,一点一点描摹进了心底。

而如今,祁放又看见了这张脸。

时隔数年,他依旧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周越恒面前,同样,周越恒给了他一件外套。

祁放想,他应当一辈子也忘不掉了,他也舍不得忘掉。

进了别墅内部,一个阿姨笑脸相迎,王东介绍道:“这是陈姨。”

祁放点点头。

来者是客,陈姨去沏茶,祁放和宁€€被安顿坐下,王东带着文件上楼,不久后,“叮”一声轻响,别墅内置的电梯门打开,王东从电梯中出来,祁放看去,没瞧见周越恒的身影。

王东手上空空,文件显然已经转交给周越恒,他喝了陈姨斟好的茶,道:“老板有个会议,半小时之后结束,陈姨会帮你们安排住处。”

祁放应了声“好”,宁€€也跟着应了一句,王东与陈姨客气地点点头,离开了别墅。

陈姨要忙活晚饭,偌大的别墅再没有旁人,她为两人开了电视解闷,宁€€紧张了很久,但小孩儿心性,加上身旁有祁放陪着,很快就跟着电视里的卡通人物一起笑了,祁放却心不在焉。

他时不时朝后看看,电梯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三十五分钟后,电梯传来下行的声音,而后电梯门敞开,坐着轮椅的周越恒从电梯中出来。

自动驾驶的轮椅滑过地面,祁放神经一紧,转身站起,周越恒架了副眼镜行到旁侧,宁€€见状,也跟着祁放站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伫着。祁放不敢与周越恒对视,飞速低下头去。

宁€€瞧着祁放的反应,跟着把头垂下。

周越恒觉得好笑,心道自己莫不是哪路来的牛鬼蛇神,他手指动动,敲了敲桌面,口唇轻启,问:“怕我?”

第7章 他刻意讨好

沉默良久,祁放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怕。”

“不怕?”周越恒盯着他。

祁放喉结滚动,声音带着颤,但又坚定说:“不怕。”

周越恒笑了笑,看向他身侧的宁€€,随手从桌上拿了个蜜桔剥开,桔子的清香散在空气中,周越恒细致地剥皮,连桔络都一一去除,修长如玉的手指仿佛在打磨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片刻,周越恒轻声问:“有回去上学的打算吗?”

“我想。”祁放应。

“嗯。”周越恒点点头,说:“你这个年纪,确实该继续去上学。”

他把剥好的桔子一分两半,一半递给祁放,一半递给宁€€,道:“学校的事情我会让王东帮你处理好。”

宁€€对周越恒陌生,不敢接他递来的东西,祁放将桔子全接下,缓声说:“谢谢……周老板。”

周越恒眨眨眼,倏尔笑了,“不用叫得如此客套。”

他扯了张纸巾慢慢擦拭指腹,祁放抿了抿唇,试探开口:“……谢谢恒哥。”

宁€€双眼忽闪,看到祁放的态度,知道周越恒是需要讨好的对象,她犹豫两秒,跟着开口,声音很低,但幼童特有的嗓音尖细明亮,“谢谢大哥哥。”

周越恒扬眉,伸手摸了摸宁€€的脑袋,祁放侧脸去看,周越恒很快就收回手。

但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冲祁放勾了勾手指。

祁放不明所以,身体却先一步反应,他倾身下去。

周越恒轻轻挑起祁放脸上包扎粗劣的纱布,看了眼肿胀的患处,问:“还有其他地方伤到了吗?”

两人的距离有点近了,祁放又闻到那股从周越恒身上传出的涎香味道。

他几近沉迷,拽住衣角固执说:“没有了。”

周越恒却一点儿也没漏下他的反应,手指由下往上掀起祁放的衣摆,祁放躲闪不及,腰腹大块的青紫血瘀就暴露在空气中,一晚上没处理的伤口,此时模样可怖,看上去颇有几分严重。

空气中的寒凉激得祁放瑟缩一下,腰腹紧了紧。

“没有了?”周越恒重复祁放的回答。

祁放拽着衣角,面上显露着被戳破的难堪,周越恒将衣摆放下,道:“一会儿我叫人过来给你处理。”

“谢谢恒哥。”祁放轻声呢喃。

陈姨手巧,她事先就知道家里要来人,特意多做了分量,饭菜放上长桌,周越恒坐在主位,祁放和宁€€则坐在旁侧。

宁€€年纪虽然小,但也在祁家的要求下学过规矩,不懂的地方就看着祁放,反正绝不轻举妄动。

周越恒极少在家里待客,为了方便他进食,长桌的高度设计得偏矮,宁€€坐着刚好,对祁放来说却有点尴尬了,他长手长脚缩在桌边,看上去拘谨又僵硬。

“坐着不舒服可以搬到小桌上吃。”周越恒搅了搅稠粥说。

祁放摇摇头,道:“没有不舒服。”

周越恒动了筷子,祁放和宁€€也跟着动了,陈姨做得很丰盛,足足五个菜,但分量却很小,菜式做得精致。

周越恒独自吃饭的时间更多,只有在推杯换盏时才会在饭桌交谈,他不开口,兄妹俩就越发沉默。

直到祁放看出宁€€想吃盘中的白灼虾,找了手套替她剥了,又往周越恒盘中放了一只。

周越恒抬眼端视,筷子夹走虾肉,开口说:“自己吃吧。”

祁放点点头,余光见他把虾吃掉,就没有摘掉手套,而是继续剥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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