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你的猫。”叶礼捏着996的后脖颈躬身说道。
他对自己的表现越来越满意,想必秦青也是满意的。想到这里,他偷偷抬眸,窥探了一下秦青的表情。
“谢谢,你刚才飞起来了,身姿真是漂亮。你在江湖上应该算是高手吧?”秦青抱住996,羡慕地看了看叶礼的大长腿。
叶礼低下头,勾起薄唇,状似不以为意地答道:“大约算是顶尖高手吧。”
请注意“顶尖”二字。
秦青睁大眼睛,发出了极为赞叹的惊呼。那些曾经消失了的热切崇拜的光芒,现下又出现在他清澈透亮的眸子里。
叶礼面无表情地退到一旁,双手负在身后,一派大侠风范,实则心里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下,秦青不会再觉得他蠢笨无用了吧?
胡思乱想中,秦青往地上洒了几把霉变的米。
四处奔逃的小鸡崽立刻聚拢过来,一边唧唧叫一边飞速啄食霉米。
“等它们吃完霉米,你们找个笼子把它们关在一起,若是出现什么状况,即刻来报予我知晓。”秦青吩咐道。
管家自小在泰安侯府长大,从未吃过霉变的米,自然不解其意。倒是几个从外面招进来的家丁大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开腔。
叶礼生于皇宫,养尊处优,就更不用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发霉的大米。
秦青领着一行人继续查看地窖。
地窖里只有蔬菜,并无别的东西。
“能往侯府里偷偷藏纳赈灾银,必是出了内鬼。”秦青在心里说道。
996有些遗憾:“只可惜剧本里没写这一段,只说齐似风带着官兵来抄家,找出了侯府的罪证。”
“剧本是什么?”
“剧本就是你的命数。你这辈子会遭遇什么,老天爷都给你写成了一个话本。”
“命运是一个话本子?真是讽刺。”秦青垂下眼睑,颇为嘲弄地勾了勾唇。
996也翻了一个大白眼。它不好告诉秦青,其实它手里的剧本是杀了他的人为他安排的命运,所以他必然生生世世都会活得很凄惨。
“我会保护你的,放心吧。”996用自己的胖爪子拍了拍秦青的手背。
秦青抿唇一笑,默默说了一声谢谢。
“小侯爷,已经检查过了,地窖里没有老鼠,所有食物都保存得很好。”叶礼把边边角角查看了很多遍,慎重回禀道。
“嗯,日后你每天都来地窖里看一看,别让老鼠钻进来。”秦青淡淡说道。
既然内鬼把地窖当成了窝赃的地方,那他就把这个地方交给叶礼亲自管理。到时候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叶礼自然比谁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可以秉公处置,还侯府一个清白,那就万事大吉。
如果他不能秉公处置,非要借机发落侯府,秦青也早已想好了退路。左不过抛下一切死遁而已。
秦青转着流光溢彩的眸子,来回打量叶礼的脸。
叶礼面皮微微有些发烫,却又心情极好地问:“小侯爷看我作甚?”
叶礼这张脸在京城可是迷死过万千贵女。他太清楚自己的长相到底有多俊美。只可惜秦青自幼长在偏远的江北城,未曾进过京,这才不认得他。
叶礼向左边侧了侧身,仿佛被看得有些羞赧。但其实他知道,自己左边的侧脸是最刚毅,最英挺,也最好看的。
秦青果然看得怔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往地窖口走去,慢慢说道:“叶礼,我可以相信你吗?”
叶礼心绪微乱,却还是笃定地答道:“小侯爷可以相信我。”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秦青怀疑了吗?
“如今正逢乱世,人人处境艰难。隔着一层皮囊,我竟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侯府名声不好,树大招风,我担心万一有一天,我会被身边的人害了。”
秦青站在地窖的出口处,一束金黄的阳光照耀着他。
他半透明的薄纱长袍折射出缥缈如雾气的光晕,绣在长袍上的片片花瓣仿佛时时刻刻都会随风散去。同时散去的还有秦青这个人。
看着这一幕,叶礼忽然觉得心慌意乱,方寸全失。
他大步走到秦青身边,急切地说道:“小侯爷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人,我不会害你!”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秦青并不是传言里荒淫无度的那个纨绔,而是眼前这个有些孤傲清冷,却又柔软善良的少年。
叶礼怎么忍心伤害这样的秦青?
“如果有一天你害了侯府,我至死也不会原谅你。”秦青语气淡淡地说道。
审视叶礼的时候,他原本清亮的眸子悄然布上一层阴霾,仿佛存着无法消除的戒备和疑虑。
叶礼面上镇定自若,后背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早在一开始就骗了秦青。如果有一天,自己身份曝光……
叶礼闭了闭眼,竟然有些不敢想。
“呵~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我犯傻了。”只是转瞬,秦青便又发出了自嘲的轻笑,摇头低语:“我会尽快找到你妹妹,而后你们就带着银子离开侯府吧。”
他转过身往梯子上爬去。
管家连忙伸出手搀扶。
叶礼站在原地沐浴着一束炽热阳光,却觉得浑身发冷。秦青私下里是想把他培养成心腹的,却又在刚才的问答中发觉了这样做的不妥。
一份近在咫尺的信任和依赖就这样被收回了……
如果害了侯府,秦青至死也不会原谅我。收回铸币权算不算害了侯府?到了那一天,秦青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明亮的眼睛会被泪水占据吗?他会对我恨之入骨,深恶痛绝吗?
叶礼陡然握紧双拳,压抑住了泛上心头的刺骨寒冷。
他连忙抬头去看秦青,却只看见一片晃动远去的透明袍角。
叶礼心里发慌,脚尖轻轻一点就跃了上去。
把府中能藏东西的地方都巡视了一遍,秦青这才回到前厅陪秦德怀吃晚饭。
叶礼与一名家丁站在门口守卫。
秦青慢慢讲述着自己在刘家村的所见所闻。
秦德怀冷哼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父亲!真是枉为人!倘若我们侯府也遭了灭顶之灾,我首先保全的必是我儿。我把我自己卖了都不能让我儿吃半点苦。饿得没有吃食,我割肉给我儿吃!”
秦青从背后抱住秦德怀的脖子,笑出了感动的眼泪。
“不要,还是把我卖了吧。我年纪小,长得也好看,卖的价钱会高一点。”
“你说什么胡话!我年富力强,能干活,还是卖掉我吧。到时候你有多远藏多远,千万别被人找到。”
“卖了你,我就没爹爹了。”
“卖了你,我就没儿子了。”
一老一小互相捏着彼此的腮帮子,乐呵呵地打趣。但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倘若侯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都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对方。
叶礼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
外人都说泰安侯府鱼肉百姓、为富不仁,但这些叶礼都没看见。他只看见了父慈子孝,家风清正,仁善宽厚。
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流出?叶礼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因为早已有人瞄上了侯府,正准备磨刀霍霍。想要扳倒侯府,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怎么能行?
暗中筹谋的人是谁呢?
叶礼正拧眉沉思,管家已带着一笼死鸡崽匆匆跑到前厅门口,探着脑袋往里喊:“小侯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秦青停下与爹爹的笑闹,走到门口。
“吃了霉米,不到一个时辰这些鸡崽儿就死了!”管家举起笼子说道。
996刚从厨房偷吃回来,正舔着油乎乎的嘴巴。它仰头看了看笼子里的死鸡,说道:“是黄曲霉素中毒。”
秦青不知道什么是黄曲霉素,却知道霉烂的食物必然有毒。
他沉声说道:“赶紧把那些霉米都倒进粪池,不要让灾民捡了去。如今正值饥荒,路上的土都有人吃,更何况是米。”
“哎哎哎,小的这就去办。”管家后怕不已地擦着额头的冷汗,自责道:“都怪我!我这一念之仁,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去找账房支五千两银子,再去买米。什么米便宜买什么,多多的买,我要安排施粥。买的时候找个老农帮你盯着,不要买到洗白了的霉米。”
“好嘞,好嘞,小的知道了。”管家连声答应,匆匆忙忙去了。
叶礼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道好险!好险方才他没有插嘴,显露出自己的无知。原来霉变的米会吃死人!
秦德怀从厅堂里走出来,徐徐说道:“其实霉变的米未必就会吃死人。”
“爹爹,只要害死一人,那就是我们侯府的罪过。这种运气还是不要赌。反正浪费的也是我们侯府自己的粮食和银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秦青摆摆手。
秦德怀一想也是,笑呵呵地说道:“浪费就浪费了吧,反正侯府有的是银子!真的吃死了人,多少银子也买不回心安。”
父子俩勾肩搭背地回到餐桌,继续进食,席间笑笑闹闹,很是和乐。
叶礼忽然间明白,外人为何要说侯府穷奢极欲了。
他们把这么多大米倒进粪池,被别人看见又岂能不遭骂?然而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他们浪费自己的粮食和银子,给到灾民的却是一份生命的保障。
误会就是这么来的吧?那些坏名声实则未必就是他们做了什么坏事。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有时候也会叫人产生误解。
叶礼心绪颇为复杂地思忖着。
便在此时,陶然一脸怒气地从外面跑进来,质问道:“小侯爷,你为何让管家把几十袋大米倒进粪池?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为了区区几斤大米卖儿卖女?你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叶礼:“……”
前些天,自己在侯府门口为小凳子争取尊严,大概就是这副蠢样吧?
叶礼忍不住低了低头。
秦德怀连忙站起来安抚陶然:“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那些大米都霉烂了,有毒,不能吃的。”
“我小时候经常吃霉米,我怎么没事?逃难的路上,发臭发馊的东西,甚至是野狗的食物,我们这些灾民都要抢着吃,我们怎么活得好好的?你们习惯了穷奢极欲的生活,根本不曾想过世上有多少人饿死在路边……”
陶然的指责滔滔不绝,嗓门还越来越大。她是贫寒家庭出身,吃过很多霉烂的米。她以为自己能够幸存,别人就不会有事。
与这种人根本说不通道理。秦青冲父亲摇摇头,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叶礼冲秦德怀拱了拱手,连忙跟上小主子。
陶然还在大吵大闹,声音刺耳极了。这个女人无疑是善良的,但叶礼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喜欢对方。
正如秦青所说,假仁假义于这乱世毫无用处。
翌日,秦青一大早就让管家在侯府门前的空地上支起几张长桌,安排好几个管事和账房先生,等着附近村寨的人来报名上工。
江匪石一早就来了,手里拿着几本名册,身后跟着两溜儿长长的队伍,一溜队伍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一溜队伍是孱弱消瘦的妇人和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