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后的秦青抱紧怀里的胖猫,惨白了一张脸。
忽然,一只滚烫的大手覆在了秦青遍布寒气的脊背上。是江匪石。
“小侯爷,莫怕。”他低声安慰了一句。
很是寻常的几个字,甚至没有什么意义,然而秦青竟真的平复了下来。
“那个话本子里写的,侯府的结局,是不是就是这般。漆黑的夜里,官兵忽至,把铁索套在每一个人头上。”秦青在心里问道。
996气得呜呜低吼。
“喵了个咪的,不应该啊。命盘里显现,李夙夜是个明君。他不应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抄你的家。要不然你跟着土匪头子跑吧。土匪头子日后可以帮你报仇。这人色是色了一点,但有事他是真上。”
秦青回过头,看着江匪石。
江匪石低声笑了笑,用指腹揉了揉秦青苍白的脸蛋,安慰道:“小侯爷,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秦青抓住江匪石抚弄自己脸颊的手指,万般依赖地握住,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仙童下凡又如何?在这里,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罢了。更甚者,他的身体要比绝大多数人更加孱弱。
最初从996口中得知李夙夜的来意时,他不害怕吗?
他很害怕,然而为了活着,他必须压抑着恐惧去尽力周旋。
想到这里,秦青放开江匪石的手指,转头朝前方看去。
穿着一袭玄色华袍的李夙夜在两列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来。士兵们高举火把,破开了夜色。
煌煌火焰照亮了李夙夜俊美无俦的脸,而他漆黑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过来。
秦青抱紧996,一瞬不瞬地回望。他早已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当既定的命运还是无可避免时,害怕地红了眼眶,亦或者卑微地跪下去,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他也有他没有办法放弃的骄傲,尤其在李夙夜面前。
两人静静地望着彼此,目光在夜色里交汇。一个温柔缱绻,一个却满是冰冷的戒备。
李夙夜心中刺痛。
恢复身份之后,这是他必然要面对的情形。
“小侯爷,我们借一步说话?”他沉声开口。
“四殿下要说什么,下官€€€€”秦德怀上前一步,露出谄媚的笑容。
秦青拉了父亲一把,然后便抱着996朝旁边的院子走去。仓促间,他没穿好鞋子,只能耷拉着鞋跟艰难前行,显得很不从容。
李夙夜默默跟在后面,阿牛和几个侍卫举着火把跟上去。
“我经常做这样的梦。”秦青一边走一边低语:“梦见皇帝来抄没侯府。成群士兵踢开大门,扔下火把,烧死我的爹爹,烧掉我的家。”
996抱住秦青的手腕,低声说道:“你别怕,我知道隔壁院子有一个狗洞。待会儿我往李夙夜身上扑,挠花他的脸,你趁乱从那个狗洞子钻出去。”
秦青:“……”
再好的氛围都被这只胖猫破坏了。
秦青摇摇头,莞尔一笑。
然而这并不凄凉的低笑却让李夙夜更感难受。
“小侯爷误会了,我不是来抄家的。”他解释道。
秦青心头骤然一松,回眸看去。
“现在与我说话的人是谁?是四皇子李夙夜,还是叶礼?”
秦青转过身,清透的眼瞳里完完全全倒映着李夙夜的身影。
李夙夜冲身后的侍卫们摆了摆手。
“你们退下。”
阿牛等人不敢违逆,立刻退下了,却又没有走远,只是背转身,高举着火把,不断巡视漆黑夜色里有可能隐藏的危险。
李夙夜一步一步朝秦青走去。
996开始发抖:“喵了个咪的,他的气势忽然变得很强,连我这个神仙竟然也有点害怕。秦青,我可能没办法挠花他的脸了,但我可以在他身上撒一泡尿。”
秦青:“……”
看着李夙夜龙行虎步而来,秦青其实是有些恐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绳子还能不能拴住这个人。
但在996开口之后,他竟感觉浑身一松,就好像神灵被亵渎之后就失去了神性,叫人不那么敬畏了。
秦青挺直腰杆,扬起下颌,虚张声势地看着对方。他是骄傲的小侯爷,他不能露怯!
李夙夜走到近前,深邃难测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秦青。
秦青也仰起头,直直地看回去。
我不会怕你的,李夙夜!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然后,他漂亮的眼睛便睁大了,一抹惊疑从中显现。
只见李夙夜竟毫无征兆地半跪下去,掀开华袍,露出内里的黑色长裤,抓住秦青纤细的脚踝,让对方小巧的足踩在了自己的膝头。
“秦青,你说现在的人到底是李夙夜还是叶礼?”他哑声问道。
秦青呆住了。
李夙夜站起身,双手掐着秦青纤细的腰,将对方高举,放置在一旁的景观石上。然后他摘掉了秦青的鞋子,把踩塌的鞋后跟立起,重又套回秦青脚上。
他在帮秦青穿鞋,会这样做的必然是叶礼。
秦青心弦又是一松,继而感到一阵眩晕。
侯府今晚是安全的!
“我是来保护你的。你知不知道,你大量投放低价粮,会把江北城,乃至于附近所有城镇等着卖高价米的粮商全部逼死。为了不被逼死,他们会先逼死你。他们会派人去烧侯府的粮仓,甚至于雇佣匪帮来杀你全家?”
李夙夜沉声说道。
秦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996连忙抱住秦青的脖子,安慰道:“别怕别怕,李夙夜不是来了嘛。他说他会保护你。再说最大的土匪头子不就在你身边吗?”
秦青马上恢复了镇定。
“我会把我的亲兵留在侯府。”李夙夜柔声说道:“而你要把侯府各处粮仓的位置告诉我,我才好分兵去保护。”
秦青睁着大眼睛仔细观察李夙夜。他还在迟疑。
“我现在是叶礼。”李夙夜强调道。
秦青收回审视的目光,说道:“我会让人把所有粮仓的位置都告诉你。谢谢你叶礼。”
“小侯爷客气了。”李夙夜克制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秦青头上的莲花金冠。
金冠的花瓣上下微颤,耀出华光,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很是好看。
“以后只有我才能碰你的金冠。”李夙夜沉声低语,继而抚了抚秦青苍白的脸颊,转身走了。
秦青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碰了一下自己的金冠。
秦青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以后只有李夙夜才能碰的金冠,别人要想摘下来便要过了他那一关。他用隐秘的方式说€€€€我会保护你。
“再会,叶礼。”秦青摆摆手,嗓音忽然变得沙哑。
江匪石把一张纸交给李夙夜,纸上写满了侯府粮仓的所在地。
“你对侯府的一切都了若指掌。”李夙夜抬眸瞥了江匪石一眼,语气里藏着敌意。
“这是小侯爷对我的信任。”江匪石低了低头,姿态却并没有放低多少。
“我在查你。”李夙夜毫不避讳地说道:“你最好能够保证你的身份没有问题,否则我会杀了你。”
“很遗憾,我的身份大有问题。”江匪石抬起头,兴味地笑了。
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在漆黑夜色中凝视彼此,强烈的敌意和危险的气息在相互碰撞。
“回到京都,你的手还能伸到江北城吗?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你这条龙现在还远远不够强。”江匪石勾了勾冰冷的薄唇。
李夙夜眯起眼眸,却不曾反驳。他知道,这话是对的。
“你知道怎么守护远在天涯海角的财宝吗?”江匪石又道。
“怎么守护?”
“把世上最毒的一条毒蛇,放进隐藏着财宝的山洞里。”
蒸腾的杀气,敌意的碰撞,便在此刻停止了。李夙夜看向秦青所在的方向,双拳紧握了片刻,然后便缓缓松开。
“你说的对。”
他大步朝等候自己的侍卫走去,沉声说道:“我还要想办法把这条毒蛇喂养得更巨大,让它锋利的毒牙可以咬死一切来犯之敌。日后你要什么,可以写信给我。”
李夙夜渐渐走得远了。
江匪石看着那人融入黑暗的背影,颇觉有趣地笑了。
李夙夜连夜派兵去看守侯府的每一座粮仓,还真让他抓住几个准备放火的宵小。
“审问出主谋,抄家!”李夙夜冷酷地说道。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那些粮商,枕头便递过来了。不断让米价上涨并不违反律法,那杀人放火总归要砍头抄家吧?
李夙夜离开黑牢,回了齐府。
齐似风等候在大厅门口。即使在红灯笼的照耀下,他的脸色依旧显得很苍白。
“四殿下,您这么晚出去€€€€”
李夙夜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询问:“灾情已如此严重,你为何还不放粮?”
“四殿下,下官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倘若无法保证旱情能尽快结束,在冬季来临的前几天放粮才是最合适的。冬天才真的能逼死人。”
“如今旱情已结束,明日就把仓库打开,把官粮放出去。”
齐似风立刻应诺。江北城的粮仓还是满的,他完全不担心。
“附近几个城池的官粮也要一起放,本宫已经吩咐下去了。”
李夙夜的话对齐似风而言不亚于一道惊雷。要知道,为了赚取巨额白银,他联合附近几个城池的官僚把粮仓里的官粮全都运走了。
若是空粮仓被打开,其结果只会引发江北官场的一次剧变。
首先掉脑袋的人非齐似风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