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秦青立刻拒绝。
电梯门正好开启。吴彩衣嗤笑一声,率先走进去,同时也把秦青拽了进去。
她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又冷傲又强势,谁都看不起。
秦青身体虚弱,挣脱不开,于是只能选择顺从。两人并肩站立,一个仰头看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一个轻轻抚摸怀里的胖猫,气氛非常尴尬。
寂静中,秦青想到了吴彩衣之前研发的那款古典香水。
那么浓烈馥郁的香气,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吧?
伤感袭来,秦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吴彩衣忽然说道。
“为什么?”
“每一次叹息都会把身体里的能量泄出去,最后你会发现,越是叹息你就越是无力。”
秦青默默品评这句话,用全新的目光看着吴彩衣:“你是在安慰我吗?”
吴彩衣瞥了秦青一眼,嗓音沙哑地说道:“这句话是秦阿姨对我说的。”
电梯门开了,她扯着秦青走出去。
秦青愣了一愣,心里涌出一股酸楚,缓缓说道:“吴彩衣,这些鼓励的话,我妈从来没对我说过。不管你承不承认,她对你的爱是最多的,超过了我。”
吴彩衣步伐停顿,脸色发白。
她飞快压下忽然袭来的伤痛感,继续朝前走,步伐不知不觉变得沉重。
两人默默无言地来到急症室。
一名护士把秦青扶到椅子上,剪开他的裤腿。医生用消毒液冲洗伤口,查看情况。
“扎进去一根铁丝,其余的都是擦伤。”
一根染血的铁丝被镊子夹着,从伤口深处拔出来。
秦青疼得冷汗直流。
“怎么会扎得这么深?”吴彩衣问道。
“应该是爆炸的时候高速射进去的。像子弹一样。”医生猜测道。
吴彩衣和秦青双双点头,不再说话。996蹲坐在一旁,嘶嘶地吸着气。
处理好伤口之后,天已经亮了。微白的晨曦漫过窗棂,暖暖地洒下。
吴彩衣把秦青扶到外面的庭院,让他坐在能照见太阳的地方。
“我还要留下照顾李茹,你自己回去吧。”说完这句话,她转身便走。
“吴彩衣,我知道你那款香水问题出在哪里了。”秦青忽然开口。
“你知道?”吴彩衣停住步伐,轻蔑地嗤笑一声,没有回头。
她不相信秦青能发现什么问题。那是她耗费了数年时间,一点一点地蓄积灵感,一次一次地调和气味,一回一回地修改配方,凝结了数不尽的心血才最终收获的得意作品。
她说这个作品有问题,只是为了拖住秦青的借口罢了。
在她心里,这个作品是完美的。而且她坚信,这款产品一经发布,绝对会超越市面上所有香水,成为永恒的经典。
秦青真有意思。自己说香水有问题,他还真的相信了。他对香氛的好坏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所谓没有上限的天赋,就是这样吗?
吴彩衣又嗤笑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你有没有给这款香水取名字?如果没有,我觉得它应该叫女王。”
吴彩衣脚步骤停,猛然回头朝秦青看去,眸子里的光剧烈地闪烁,那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秦青在温暖的阳光里柔和地笑了笑,叹息道:“看来我猜对了。”
吴彩衣把手插进裤兜里,紧紧握拳。
每一种香水的名字,都来自于它们散发的香气所要表达的情感。然而并不是每一个调香师的情感表达都会被他人接收。对于绝大多数消费者而言,香水只是闻着很香的一种液体罢了。
但在顶级调香师的眼里,每一款香水都是有情感、有形体,甚至是有灵魂的。他们可以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切,并透过香水直视创作者的内心。
就在此时此刻,吴彩衣竟有种自己被秦青看透的感觉。在此之前,让她有同种感觉的人只有秦婉怡。
这就是没有上限的天赋吗?
吴彩衣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沉香、玫瑰、木槿……”
秦青一一报出了制作那款香水的香料。
吴彩衣定定看着他,眸光明明灭灭,复杂难辨。
“你采用了最名贵的香料来描绘一个玫瑰女王的形象。她骄傲自负,冷艳高贵,大权在握。她穿着最华丽的衣裙,站在王国最高的山峰上。冷风从她脸颊边吹过,摇曳着她的裙摆和她的发丝,却不能撼动她的王冠。”
秦青深深凝望着吴彩衣,慢慢说道:“她的香气是那样霸道,足以压制住周围的一切杂乱气味。我可以预见,当这款香水问世时,消费者会如何地向它臣服。我们的客户群体都是上层人士。他们疯狂迷恋这种类型的香氛。你的研发是非常成功的。”
吴彩衣知道秦青还有下文,于是问道:“然后呢?”
秦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胖猫,继续说道:“你塑造的女王具备了强势的外表,但你忘了赋予她灵魂。她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那她的内心呢?”
吴彩衣拧起眉头,一时之间竟然听不太懂这句话。
“如果让我来进行二次创作,我会在前调中加入墨水的气味,中调中融入皮革,尾调加一些焦油和焚香。”
吴彩衣迅速在头脑中合成这些气味,瞳孔猛地一颤。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周身洒满阳光,却觉得寒冷刺骨。
经过秦青的修改,这款香水的气味竟然……
“你感觉到了吧?这款香水更有故事性了。女王离开了最高的山峰,回到她的寝殿。寝殿那么大,却空荡荡的,无人敢于靠近。清冷的月光洒落在窗边,女王拿起鹅毛笔,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在皮革上写信。
“这封信,或许是写给她已逝的情人。为了爬上王座,她亲手杀死了对方。这封信又或许是写给囚禁在地牢中的前任女王。为了夺取对方的权力,她利用了女王的信任,策划了一场政变。她得到了一切的同时也失去了一切。”
秦青收回目光,看向路边盛开的一朵花,叹息道:“改动之后,这款香水应该叫做孤独的女王。吴彩衣,你喜欢吗?”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吴彩衣。
吴彩衣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的的确确被秦青看透了。是的,她就是那个孤独的女王。为了爬上这个王座,她间接害死了最爱的人,夺走了那人的一切。
可是当尘埃落定,而她也如愿以偿时,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了秦婉怡,她的生命都被掏空了。
孤独的女王?哈哈哈哈,原来孤独真的能杀死一个灵魂……
吴彩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秦青从她眼里看见了疯狂的怀念,看见了无尽的愧疚,看见了强烈的悔意和恨意。
原来一个调香师想要洞悉另一个调香师的内心竟是如此容易。秦青闭了闭眼,叹息一声,然后便抱着996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知道,吴彩衣这张牌是可以打的。
吴彩衣踉跄着走到秦青原本坐着的位置,慢慢跌坐下来,捂住脸,发出了极致哀伤的低泣。
秦青心情很不好,所以他打算去看看云惊寒。
两名士兵笔直地站在病房门口,目光冷冰冰地扫过来。
秦青主动伸开双臂,让两人检查。
咚!病房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里面有人?”秦青皱起眉头。
他立刻查看智脑,却发现自己没收到有人进入病房的提示信息。以往,但凡有人进入云惊寒的病房,智脑都会震动示警。
“里面是云上将。她拥有特殊权限。”两名士兵说道。
“特殊权限就能不经我的同意,屏蔽我的监控,放她进去?”秦青怒气冲冲地质问。
两名士兵用微妙的目光审视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云惊寒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人家云易行才是正儿八经的家属。
“艹!”秦青脸色铁青地骂了一句,推门闯入。
红白两种光芒在病房里交替闪烁,频率快得惊人。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无数颗炸弹在眼前、在身体里、甚至在灵魂中被同时引爆。
秦青的身体刚暴露在这些闪光之下就产生了剧烈的不适反应。他捂住眼睛,发出痛苦的呻吟。
被他抱在怀里的996掉落在地上,身体蜷缩成毛球,粗粗的尾巴盖在脑门上,尽一切所能地隔绝着光线。
两名士兵身体摇晃,站立不稳。他们踉跄着上前,想要把秦青拉出病房。
如果持续暴露在这些光线之下,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就在秦青发出痛苦呻吟的一瞬间,那些极具杀伤力的光线竟骤然消失了。墙壁散发出来的微白光芒柔柔地笼罩着病房。
从地狱到天堂,不过是半秒钟的间隔。
脑袋快要爆炸的感觉骤然消失,秦青呻吟着呻吟着就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无病呻吟。
他慢慢放下捂眼睛的手,转动脑袋四下查看,表情有些呆愣。要不是996也很痛苦,他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他来不及深究这异常的状况,只因云易行快要不行了。那人躺在地,身体抽搐,口吐白沫,胸口氤出一团鲜红的血迹。蓝白病服被弄脏了一大片,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快叫医生!”秦青立刻冲上去,探了探云易行的鼻息。
虽说这人有可能是谋害云惊寒的幕后黑手。但在怀疑被证实之前,秦青无法袖手旁观。
一名士兵跑去找医生,另一名士兵冲入病房,握住云易行的手腕测了测脉搏。
“云上将之前遭到狙击,左胸被子弹射穿。伤口离心脏很近,差点要了她的命。”士兵解释道。
秦青点点头,越发不敢去碰云易行,怕加重她的伤势。
医生和护士匆忙赶到,小心翼翼地把云易行抬上担架。
云易行的眼睛是半阖的,能够视物,头脑也没有陷入完全的昏迷。她忽然伸出手,死死握住秦青的手腕。
“为什么你没事?”
粗嘎的嗓音带着冰冷的质问和一丝怨毒,令秦青头皮发麻。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手腕不是被另外一只手握住,而是被毒蛇缠绕着。
那台熄灭了的机器忽然又发出几道刺眼的红光。
云易行的手就在这时松开了,人也彻底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