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河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他连忙拿起来接听。
“喂?”
“您好,是戚小河先生对吧?”
“是的。”
“戚先生,我们这边是东湖派出所,您上次在我所采集了血样录入DNA信息,我们已经让专业人士在全国数据库进行了比对……”
戚小河原本轻松的神情一下子绷紧了,嘴唇因为抿得太紧泛出了一点苍白。
话筒里的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喂,您在听吗?”
戚小河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我……我在听。”
电话里仿佛传来一声模糊的叹气声,让人觉得只是错觉。
“经过比对,尚未在全国打拐DNA数据库中找到与您符合的亲缘关系。”
紧攥的手指一下子松开了,果然,他是被抛弃的小孩。戚小河垂下眼睫。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又柔和了几分宽慰道,“如果有新的DNA进入数据库,我们也会将您的数据进行对比,或许……以后可能会找到您的亲人。”
尽管电话两端的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都是父母先录入数据,多年以后孩子录入数据时才能找到。而戚小河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数据库里却没有符合他亲人的数据,要么意味着他的亲人已经离世了,要么是他是被主动抛弃的。无论哪一个,都让人难以接受。
但戚小河看起来却很平静,他礼貌地感谢了派出所的民警,然后挂断电话。
白剌剌的太阳光穿透玻璃射进驾驶舱,在戚小河的眼眸中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光团。光团里有一些模糊的影子,那些他曾在知道自己不是张虞杉的小孩之后的深夜中幻想过的自己亲人的模样,却因为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赖的参考而始终只是一团模糊的阴影。
十九岁之前他的亲人是一个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声音的凶恶拐卖犯,十九岁之后他的亲人彻底湮没,连一个可以具像化的词汇都想不出来。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感觉心脏空空旷旷的。
“怎么了?”陈水生关心的声音将戚小河一下子从那些围绕着他的模糊阴影中拉回了现实。
车子开在村子里狭窄不平整的水泥路上,路旁的庄稼和远处的山林都青绿可人。
陈水生担忧地瞥他。
戚小河轻轻呼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纠结和烦恼都呼了出去。他扬起一点嘴角,笑了笑,“要回家了,开心。”
陈水生愣了一下,脸颊因为这话而微微发红,像是有点兴奋。
戚小河从车窗看向大片的土地,散发着腐烂树叶和草木灰的味道,他亲手挖开的一垄垄土地,亲手洒下的一颗颗种子。
就暂时,假装这里是他的家乡。戚小河心想。就这一次,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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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拖拉机驾照回来戚小河和陈水生又回地里忙活去了。
虽然活计比之前轻松,但也没有什么闲着的时候,戚小河现在准备栽种水果。
夏天种水果比初春要更精心照料,戚小河先选了一种软枣猕猴桃,俗名奇异莓,这种水果原来生长在长白山的深山中,也比较适合鸽子嵌村的气候和土质。
不过栽种这种软枣猕猴桃的工序要比别的水果更复杂一些,因为它雌雄异株,配置授粉树时要按照雌雄八株对应一株的比例进行配置,这就需要提前对土壤的种植布局进行规划。
这还是戚小河第一次尝试种水果,比起五六天就能出苗,三两个月就能收获的蔬菜,水果的种植过程相对而言就要难把控很多。
所以种植的速度比蔬菜种子难许多,种菜的时候熟练上手了菜籽控制着力道和量随手一洒就可以,但软枣猕猴桃却要仔细很多。
戚小河也不急,离他们收获花菜再次忙起来的时候还有起码大半个月,而且这次戚小河已经知道了怎么设置库存,再也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忙得天昏地暗的情况了。
戚小河扶着一棵半木质化的扦插稍,已经提前修剪浸泡过了,扦插进刚翻过的蓬松肥沃的土壤里。除了扦插之外,他还种了一小部分种子,但对种子栽种抱的期望并不大,因为种子繁殖的苗木多半不能直接栽培。市面上也有卖已经生根的苗木,但戚小河还是选择了自己扦插,这样他能够更早地控制住整株苗的生长状态。
这活除了仔细一点外,并不累人,戚小河扦插完一根看看,发现这一垄已经到头了。手边也没有新的扦插稍了。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提着篮子想要再回去处理一批扦插稍,就在这时戚小河突然远远望见村东头有一户人家的家里来了几辆挖掘机。
陈水生也被吸引了注意,看了两眼。
他们回了陈家,兰深婶摘着菜,陈大立在拿着小喷壶浇戚小河的花,两人也在嘀咕,“这家不都出去十来年了,怎么要回来修房子住了?”
看着排场还挺大,农村人修房子最多请一辆小挖掘机挖个十来天,他们家来了三四辆大挖掘机,看着利落得不行,一个下午老房子就平整了。
陈大立吃完饭就过去溜达溜达,看情况去了。
第73章 戚允的因、一声非人般的低嘶声从戚允扭曲的青筋下传出,那双昔日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桃花眼变得血红。
合作商殷勤地一路把戚氏集团总裁送到大厦门口,戚决淡淡颔首致意便径直上了车。
半分钟后纪洵也上了副驾驶座,车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那边的事情……”戚决只开了一个头,人精的纪洵便从自家总裁这和说起商业事务上完全不同的柔和的语气领悟到了他在说什么,他推了推眼镜,颇让人赞赏地回答道:“戚总放心,房子已经在建了,工人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
戚决垂下眼眸,敛去眼中的神情。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戚小河之后,即使戚决再对人情世故淡漠,也能用他那聪明的脑子知道自己现在在戚小河那里不占任何分量。
以戚氏集团的纳税贡献,他能够通过政府在鸽子嵌村办厂,给戚小河的“小河农场”盖造专门的厂房。但往常自己就能拿主意的戚决这次竟然破天荒有些举棋不定,他拿着这个想法试探性地问了纪洵。
纪洵打消了他这个想法,“戚总,如果您建厂直接帮小河农场扩大规模,小河少爷不一定会开心。”
别说不开心了,估计都不会接受。纪洵扶了扶眼镜,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开心”三个字仿佛扎入戚决心脏的一根尖尖的刺,他抿了抿唇,最后的方案是找一个可以建房子的地,修一栋小别墅。
往常在商业上像一只潜行的狼一般总是耐性十足的戚决,这次竟然觉得建房子需要的三个月有点太长了。
戚小河一直住在那户姓陈的人家里,如今的戚决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喜欢戚小河,每个人都是笑意盈盈地看他。
然而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戚决闭上眼睛,任由车窗外错乱的光线照进车厢,打在他的脸上。
但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纪洵在试探着叫他,戚决睁眼看去,纪洵却一副欲言又止的难得的迟疑模样,显然并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戚决的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戚小河,他那从未起过波澜的心脏突然涌上一阵焦急,“怎么了?”
纪洵只能开口说道:“戚总,先生和夫人给您安排了几场和燕市千金的饭局,刚好明天是周六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安排在周六或者周日?”
话音落下,车里的气氛陷入凝滞。开车的小松看着一动不动,耳朵早已经竖得高高的了。他们总裁也要被催婚了吗,刺激。
后视镜中透出戚决显而易见毫无兴趣的脸色,纪洵并不意外,反正他传话已经传到了,至于会不会把千金气走就看总裁的了吧。
“不用安排了。”戚决淡淡开口。
纪洵一愣,随即露出为难的神情,“但是夫人亲口叮嘱……”以前总裁都会给他留几分余地至少去赴约的呀!面都不见那不是很难在那边交代!
戚决薄唇微抿,“那边我来说,你不用再管了。”
纪洵:!
难道自家总裁准备向戚先生和戚夫人表达不婚的决心了吗?虽然纪洵一直这样觉得,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中快。
心中风起云涌,表面上他只利落点头应声,“好的,戚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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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海市一处酒吧之中,吧台上趴着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白衬衫的人,看上去醉醺醺的模样。
偶尔露出来一点面容,便有人忍不住凑上前,压着嗓子想要搭讪。
面无表情的酒保一边擦着瓶子,一边提醒道:“别惹,这个人你惹不起。”
那人被这么一说落了面子,面色羞恼,却不敢再搭讪,匆匆钻入人群。
酒保看着吧台上闭着眼睛的青年,有些纳闷。这个姓戚的少爷前段时间天天和朋友在这儿混的时候,多春风得意,怎么几天不见,就变成了这副借酒消愁的模样?别是给人甩了吧?
酒保心里默默想些八卦,刚放下擦干净的酒瓶就看到戚允扔在吧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不停响动。趴在吧台上的人只下意识把脑袋往臂弯里缩了缩,并没有睁开眼睛。
酒保想了想这位姓戚的少爷今天喝的量,琢磨着得找个人把他接回去,于是便帮着戚决接了视频。
刚一接通,酒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头就传来一道活泼雀跃的青年声音,“二哥,我刚刚期末考完啦!你说好来找我玩的呢?你那边怎么这么黑?”
话音落下,戚遥才觉得不对劲,“二哥,你在哪儿啊?黑乎乎一片的,你人呢?”
酒保转了下手机,看见对面背景还是亮得吓人的大晴天他便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您好,这位先生在酒吧喝醉了,您能让人来接一下他吗?”
戚遥暑假在即的兴奋和喜悦褪去,傻傻地愣住了,“我二哥……他喝醉了?”
酒保把镜头对准趴在桌上的戚允。
酒吧里光线不佳,但适应光线后戚遥便看清了趴在吧台上看上去烂醉的戚允,戚遥叫“二哥”的声音不但没让他清醒过来,反而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般,让戚允又把脑袋往臂弯里缩得更深了一些,像是某种逃避。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二哥喝酒了,戚遥的心里还是有点委屈。他不知道戚允为什么会突然喝成这个样子,这在戚遥的印象里完全不符合他对戚允的认知,戚允总是笑嘻嘻的对别人就是笑面虎的样子,酒量惊人,从来没有喝醉过。
“我叫人来接他。”戚遥挂了视频。
他远在大洋彼岸,根本没办法来接,只能打电话找了一个在海市的熟人帮忙接一下戚允,告诉对方如果戚允一直没醒过来的话就帮他开一间酒店。
十来分钟后熟人就过来了,帮忙把戚允安置在了酒吧附近不远的一家高档酒店,见戚允没有要吐的迹象就把他扶到了床上。戚遥谢过他,又叮嘱他把戚允的手机放在他身边,充上电。
下午戚遥被几个同学拉着去喝酒开趴庆祝期末考,看见那酒瓶子,戚遥就头大。他好歹光蹦迪跳舞了,没怎么喝上头,因为还惦记着戚允。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戚遥回了公寓,一算海市上午十点,二哥应该醒了吧?
他一边刷牙一边给戚允打视频,但是直到他牙都刷完了,戚允也没有接视频。
还没醒?戚遥按掉屏幕,准备先去冲个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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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高档酒店的房间里。
因为粗心,窗帘拉得并不严实。夏日上午十点的阳光刺眼得足以把任何人从深睡中唤醒。
床上干净的白色被子蓬松隆起,戚允靠在床头神情倦怠地静坐着,他身上依旧穿着昨晚带着酒气已经皱得不行的衣服,可戚允的洁癖好像消失了,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被子上某个看不见的小点。
手机就在他的左手旁,视频的铃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但戚允却没有动一下手指。
直到对方挂断,戚允才看向手机屏幕。
才十五六岁的戚遥穿着校服咧着嘴笑的照片就在锁屏上。
戚允盯着那张照片,直到屏幕熄灭,他的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另一个少年的面孔,逐渐与戚遥重叠。
同样的稚嫩,同样咧着嘴,眼神却很小心翼翼,仿佛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马上闭紧嘴。
戚允曾经有那么一瞬,对自己“驯化”的成果感到满意。
那阴暗的情绪在深夜中沿着他的噩梦攀爬,让他对那个阴差阳错被称为他“弟弟”的人感到憎恶。
豪门之中,像戚允这样的哥哥已经少见了,每次他和戚遥打视频的时候,都会被人调侃他这个哥哥当得也太称职,怎么这么大了他还喜欢他弟弟。
只有戚允自己知道,他对戚遥的爱,和对噩梦之中那团模糊的黑影的憎恨是同样一点点攀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