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程聿怀从急救室被抢救出来,本来各方面数值都很正常,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却迟迟没有醒来,医生说,这是因为他的大脑受了太大的刺激,不肯醒来回到现实中。
巫宪和高鑫不得已接手程聿怀的公司,磕磕碰碰地帮忙处理公务,还好宋谙声他们都是这个圈子的,对业务方面很熟悉,加上公司里有很多能干的骨干,才勉强撑过三个月。
和高鑫又说了些话就挂断了,才挂断又有电话进来,巫宪以为还是高鑫,刚要问还有什么事,忽然那头响起一声礼貌的女声。
“你好,请问是程聿怀的家属吗?”
巫宪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结果刚到走廊就听见病房里传来怒吼声,赶到病房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他整个人愣住。程聿怀被几个护士按在病床上,他双眼发红,手臂上青筋暴起,像是一只陷入癫狂的野兽,想要甩开身上的束缚。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程聿怀凭着本能嘶吼着,他的手腕上一道又一道血痕深可见骨,看到这一幕,巫宪心口蓦地疼起来,红了眼睛。
高鑫赶过来时,巫宪正靠在窗子边看着远处的树木发呆,他顿了一下,走过去,说:“怎么了?程少不是醒了吗?我刚才过去看他还在睡啊。”
“他醒了,但是想要自杀,被拦住了,打了安定剂。”巫宪说这些话时声音微微发颤,他忽然转过身看向高鑫,“你说,程聿怀这么爱沈先生,沈先生死了他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高鑫愣了愣,抓抓头发说:“话不能这么说啊,人这辈子又不是为了情情爱爱,没准他以后还能遇见更喜欢的呢?说不准啊,程少才二十几岁,人生才过四分之一呢。”
“如果是我,我可能也坚持不下去。”巫宪低低说了一句。
第75章 忱哥是不是恨我?
接下来的几天,程聿怀醒了陷入狂躁,,只能被迫打安定剂继续昏睡,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忽然有一天,程聿怀变得十分的平静,仿佛是之前的那个癫狂的人不是他。
“今天几号?”程聿怀问旁边的护士。
“一月二十号。”护士小心翼翼道,仔细观察着程聿怀的状态。
短短几个月不到的时间,男人已经瘦到脱形,眼窝凹陷,露在袖子外面的手和胳膊瘦的能看见凸起的骨头,泛白的唇上布满干裂的小口子,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的气质。
程聿怀垂着眼眸,鸦黑色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了一道暗影,他盯着白色的床单,开口:“我要办出院手续。”
巫宪和高鑫听到消息赶过来,程聿怀已经换好衣服坐在轮椅上,他的腿因为受伤后长时间没有运动暂时无法走动,需要后期康复训练才能痊愈。
听见开门声,程聿怀漆黑的眸子迟钝的动了一下,侧过头看向门口,表情平静道:“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了。”
高鑫见程聿怀恢复正常了,连忙道:“没事,没事,这是我们作为兄弟应该做的!”
巫宪没有说话,一直看着程聿怀,他总觉得这样的男人有哪点不对劲,但过了一个月,程聿怀和之前一样,在公司正常的处理业务,到了看病的时候就去医院做检查,除了他的腿一直不见好,其他都和之前无差,高鑫说是巫宪想太多了。
“对了,沈先生的葬礼要定个时间吧?我在他原来的住处找了一下,他家没有人,听邻居说,沈先生的爸妈很早就不在这里住了。”高鑫说。
巫宪想了想,虽然和程聿怀提这件事很残忍,但沈先生的葬礼于情于理都要举办,程聿怀总不能一直活在虚幻中。
于是这天开完早会,巫宪推着程聿怀进了办公室,看着他在翻阅开会记录,开口道:“程聿怀,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嗯,什么?”程聿怀抬眼,他的气色还没有恢复过来,但比刚醒来那会好很多。
巫宪收紧手心,说:“是关于沈先生的葬€€€€€€€€€€”
话没说完就被程聿怀打断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啪的一下合上文件,说:“提他干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的男人,就不要再提了。”
巫宪愣了愣,看着程聿怀的表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出院到现在他都表现的那么平静,他攥紧拳头,眼眶发热道:“程聿怀,沈先生死了,你不要这样。”
“他没死!他不想和我在一起,拿走我的钱跑了而已,”程聿怀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眼神阴鸷地瞪着巫宪,一字一顿道,“以后不准再提那个男人。”
巫宪心底的火气也窜了起来,扔掉手里的本子,砸在桌子上,怒道:“程聿怀!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沈先生那么爱你,他死了,你就这样想他?你还不如前短时间要死要活!”
程聿怀目光平静地看着巫宪,说:“你说完了?说完就给我出去,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巫宪因为太气胸口上下起伏,他抿着唇盯着程聿怀看了好一会儿,开口:“程聿怀,我算和你认识六七年了,当年你妈妈去世后,你一蹶不振,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一步一步的堕落,我能理解,因为那时候你还小,但是现在呢,你已经二十多岁了,是个成熟的男人,我不想看你再重蹈覆辙,能不能拿出一点担当来?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程聿怀看向巫宪,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疼痛也无法掩盖住他的颤抖,他看着巫宪,眼眶一点一点被染红,“我能怎么做才能不去想忱哥?不去想那场火大不大,不去想他当时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不去想他会不会觉得很疼€€€€€€€€€€€€那可是火。”
最后一个字眼颤的不成样子。
被火烧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死法,程聿怀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沈忱意在火里向他求救从画面,那么的惨烈,那么的痛苦,火焰像是一条毒蛇,盘旋在沈忱意身上,将他点燃成一个大火球。
沈忱意疼得发出哀嚎声,在地上来回打滚,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牵扯着程聿怀,他浑身的每一寸都皮肤都像被火焰灼烧一样牵扯地疼着,他无法不去想,无法逃避,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自虐着,比起疼痛,让程聿怀更难以忍受的是他还活着。
他宁愿在火里被烧死的人是他。
“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程聿怀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巫宪。
身后的巫宪沉默半晌,转身离开了,听到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程聿怀一个人,安静的空间里能隐隐约约听见一种细小的声音,如果仔细听,会发现那是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低沉的,缥缈的,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忱哥两个字。
关于沈忱意的一切都被那场火烧得干干净净,好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逃离,程聿怀坐在轮椅上,秘书站在后面撑伞,他安静地看着面前一片漆黑的废墟,上面什么都没有。
“老板,”李秘书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您该去医院做康复训练了。”
程聿怀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到时间会打电话给你。”
“是,老板注意身体。”李秘书把伞留给程聿怀,便开车离开了。
程聿怀看着大雨中的废墟,忽然产生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沈忱意还在这里,他从未离开。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下一秒,不远处的废墟上忽然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半蹲着一块砖前,仔细观察着什么。
程聿怀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是沈忱意!真的是他!忱哥没有死!胸口涌起巨大的喜悦,程聿怀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想要走过去,但是踉跄着走两步膝盖就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伞被风吹开,滚落在地上,大雨落在程聿怀的身上,脸上,将他的衣服和头发变得湿漉漉的,但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紧紧地盯着前方的男人,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句颤抖的声音。
“忱哥€€€€€€€€€€”
男人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身看过来,脸上是懵懂的表情,他的身体四周散发着微光,将雨水全都挡在外面。
在看见男人干净没有浸湿的衣服,程聿怀再也控制不住朝前跑了两步,随后狼狈地跌倒在泥水地里,顺着眼角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忱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就算是幻觉也行,忱哥€€€€€€€€€€”程聿怀努力睁大眼睛,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哀求着,但是他的哀求并没有得到回应,沈忱意的幻觉还是消失了,就像是在怪他从前做过的事,所以一点念想也没有留给程聿怀。
“老板!”李秘书走到一半不放心,又开车赶了回来,没想到刚下车就看见程聿怀坐在雨中的情景,立刻冲了过来。
程聿怀被李秘书拉到车子里后,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俊美的脸庞苍白如雪,薄薄的嘴唇一点血色没有。
“你说,忱哥他是不是恨我?”程聿怀突然开口,低哑的声音在车厢里异常突兀。
李秘书愣了愣,前段时间他和巫宪一起共事过,知道造成程聿怀变成这样的是一个姓沈的男人。
他犹豫了一下,想好措辞,说:“老板想多了,沈先生那么爱老板,不会恨老板的。”
“不,他恨我。”程聿怀的语气变得肯定起来,死寂的眸子里有什么在涌动,他眨了眨眼睛,继续道,“他恨我当年没有全心全意的爱他,恨我在见面后一次又一次用言语侮辱他,威胁他,所以他想从我身边逃走,带走所有的念想。”
说到这,程聿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活着,是他对我最大的惩罚,因为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比死还痛苦的孤寂。”
李秘书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雨越下越大,倾盆的大雨像是谁打翻了簸箕里的大豆,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人的身上,脸上,刺刺的疼。
木门被一脚踹开,坐在炉子边烤火的文澜吓一跳,衣袖上的毛边被火焰吃掉一小块留下焦黑的小球。
“靠!干什么啊?这门禁不起这么踢啊!”文澜骂骂咧咧站起来,骂声在看到沈忱意怀里的东西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几步走上前,“卧槽!你从哪里搞来的娃娃?”
沈忱意浑身都是雨水,他的雨披和外套全裹在小孩身上,刚要开口就打了几个喷嚏。
文澜赶紧把小孩子接过来,说:“快换衣服,冲个热水澡,有什么话等会儿说!”
洗了个热水澡沈忱意终于活了过来,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火炉旁,说:“可爱不?”
第76章 捡来的孩子
“可爱个屁啊!你从哪里搞来的娃娃?看起来才出生不久吧?”文澜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气恼道。
沈忱意凑过来捏了一把小孩肉乎乎的脸颊,笑呵呵道:“路边捡的。”
“你捡啥不好捡个娃娃?”文澜气得不行,“叔的身体才好,家里只有你一个人赚钱,多个孩子怎么养活”
小孩见到沈忱意立刻不哭了,打着奶嗝伸手要抱抱。
沈忱意不擦头发了,脑袋上搭着毛巾,伸手把小孩子抱了起来,熟络地颠了颠,捏了一把孩子的小鼻子,说:“瞧,多听话,怎么不好养活了?”
小孩也听不懂沈忱意在说什么,揪着沈忱意脑袋上垂下来的毛巾,咯咯直笑。
文澜被这差别对待伤害了,生气道:“行吧,你爱咋样就咋样,我是管不了了,破小孩,我是长得丑还怎么了?看见我就看哭”
说着他故意凑到小孩面前,刚才还咯咯笑的小孩立刻瘪起嘴巴,刚停下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忱意不给面子的笑起来,开玩笑说:“我看她是感觉出来你不是个好人。”
“行,我不是好人,”说完文澜觉得气不过,站起身,伸出手,“来,让我抱一下,我就不信了!”
“别,把小孩哭坏了,捡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有吃东西呢,在家里找找有没有奶粉之类的东西。”沈忱意轻轻拍打着小孩的后背,轻轻哄着,小孩不哭了,乖乖趴在沈忱意肩膀上。
文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家里的食品柜里翻找,最后在橱柜的角落里找到一袋中老年奶粉,这是沈忱意前段时间买给老沈和小凤同志喝的。
虽然知道这个奶粉对小孩来说没有营养,但现在也没办法了,雨下那么大,这里又离城市太远,开车一来一回要两三个小时。
小孩喝了热乎的牛奶,才乖乖睡过去,沈忱意关掉屋子里的灯,只有炉子里的火散发着昏黄的光。
文澜和沈忱意坐在床边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三菜一汤和一瓶温好的酒。
“我这次回去可能要几个月后才过来了。”文澜说。
沈忱意嗯了一声,吃了两粒花生米,又喝了一口温热的米酒,说:“我这边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挺好的。”
“好个屁!”文澜瞥了一眼床上睡得安稳的小孩,“你真的打算养了”
“嗯,”沈忱意喝着酒,表情平静,“老沈他们正好想要孙子,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达成他们这个心愿了,这样挺好的。”
“那你以后不找了吗?”文澜说,“带着一个孩子,谁肯答应和你在一起啊?”
沈忱意垂下眼眸,低低笑了笑,说:“不找了,不想找了,人一辈子就活一次,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我觉得这样活着挺好的。”
文澜想说什么,但是对上沈忱意的眸子,所有的话堵在了喉咙口,那是一双漠然疏离失去所有热情的眸子,像是一潭死水,再大的风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这才明白,沈忱意已经被这一段感情伤得体无完肤,因为他一直伪装的很好,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他一直以为他没事,但事实上,他的内部已经腐烂生脓,千疮百孔。
“好,你现在不想找咱就不找,什么时候你有想法了,我给你介绍!”文澜说,“对了叔的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说到老沈他们,沈忱意眼里浮现出一丝柔情,文澜说得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他做了什么,在父母眼里,他永远是他们的孩子,沈忱意还记得三个月前第一次去医院的场景,他满是踌躇,在门口站了好久,都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还是孟小凤打了热水从外面回来,看见了他。
“请问你是来探病的么?”孟小凤礼貌的询问。
沈忱意身子一僵,眼前闪过两年前孟小凤偏过头的场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笼罩心头,他害怕再次从孟小凤的脸上看见失望和痛苦的表情。
“小意?”孟小凤颤抖的声音响起,“是你吗?小意!”
沈忱意慌忙转过身,想要跑走,刚走两步,身后响起孟小凤的哭声,压抑了很久的苦闷和沉沉的思念一下子全释放出来。
“小意,妈妈知道你这些年一直给家里转钱,我和你爸早就不怪你了,男娃还是女娃,你喜欢谁都行,只要你回到我们身边,回到我们身边,我和你爸很想你€€€€€€€€€€€€”
沈忱意缓缓转过身,孟小凤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两年多的时间,她老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臭美,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一身黑色的旧棉袄,脊背瘦得微微弓起,花白的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
压抑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如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沈忱意嘴唇颤动,开口低低喊了一声妈,随后,泪水不可自已的滚落下来,越来越多,视线里一片模糊,他哭地浑身发抖,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