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看了时初一眼:“没事,现在拍。”
时初本来只是解释一句没拍的原因,但看秦煜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举着相机到前面去准备拍照。
大家站成一排后,秦煜跑到中间,看着镜头摆了个姿势。
时初按下快门的前一秒,他又喊了声“等一下。”
时初从相机取景框中看秦煜跑到其他队员那里拿过奖牌,咬在嘴里,又跑回来,最后扬着脑袋朝镜头比了个OK。
时初按下快门,嘴角泛起了一丝自己都觉察不到的笑意。
第6章
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时初醒来的时候,昨晚那张照片已经滑落在地上,成了豆沙的垫脚布。
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去捡,看见没有被豆沙刮花撕坏后才松口气,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之后又没了动静,像是在提醒屋里的人。
时初往书房里的挂钟看了一眼,早晨七点。
他把照片夹回书中,拿过手机打开前置相机顺了顺自己凌乱的头发,打开门走了出去。
餐桌上摆着两份从楼下买来的早餐,清粥小菜。而秦煜穿戴整齐,正坐在桌旁泡咖啡。
时初看着他微微出神,距离他们认识已经过去了八年,在一起也有七年了。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能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眼前这个气质沉稳、眼神沉郁的成熟男人。
秦煜端起杯子喝咖啡,视线从杯沿处滑过来,时初垂下眼,忙走到卫生间去洗漱。
出来之后秦煜还坐在那里,不过面前的粥已经少了一大半。时初在他对面坐下,喝下第一口粥的时候听到秦煜手机响了。
时初有点想抬头看是谁的电话,想看看此刻秦煜脸上的表情是不是终于不再冷漠,但只是想想,他依然低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明明心里清楚地明白他就是在乎,可是另一个声音一直说,没什么大不了,你在意什么呢,你不该在意。
秦煜低沉的声音响在对面,“怎么了?”
时初突然发现,秦煜的声音不太正常。
上学的时候,秦煜的声音很是清亮,充满了活力与朝气,工作久了,声音就变得沉稳许多,但依然丝滑流畅。而此刻他声音里却带着颗粒般的沙哑,像掺了沙。
是没睡好吗,时初想。
手机那边传出男孩子的声音,秦煜没有刻意调小音量,时初听的清清楚楚。
那头的男孩子带着点撒娇说道:“秦哥,没忘了晚上的饭局吧?”
“没有。”
“那你记得穿好看点啊。”男孩轻快地笑了两声,“对了,你别吃早饭,我今早跟家里阿姨学做了牛肉锅贴和肠粉,你来公司吃。”
时初咽下嘴里的粥,又夹了一筷子小咸菜,咀嚼的时候眼睛盯着碗里的米,好像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
“一会儿就到,先挂了。”秦煜说着站起了身,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资料出门。
时初依然盯着碗里的粥,心想,这家粥店是不是换米了,硬、糙,一点都没有以前的好吃。
不知道秦煜在玄关干什么,时初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等磨磨蹭蹭吃完了粥,拿着碗去厨房的时候才看见秦煜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条领带发呆。
时初突然在心中跟自己打了个赌,赌秦煜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撒着娇让自己给他系领带。
明明随便一想就能知道答案,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怎么说都不像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样子。
但时初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手里拿着碗筷,站在正对玄关的地方,微微低着头,倔强地沉默。
“时初。”
时初心中一颤。
“你,”秦煜顿了顿,“你后天去学校?”
时初点点头,视线停留在他拿着领带的手上。
秦煜把领带搭在脖子上:“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他系领带的动作还是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突然为一些摇摆不定的情绪划开了发泄的小口。
时初笑了一下:“其实你不用告诉我,我又不会干涉你什么。”
他觉得自己此刻很平静,没有赌气,没有说反话。秦煜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呢,难道秦煜认为他是那种随便吃醋,爱人但凡回来晚一点都要问个不停的人吗?
他说:“我要写论文,做项目,我也很忙的。”
言外之意,没空管你。
秦煜系领带的手一顿,看向时初的目光中带了些探寻,好像一定要从他脸上找到点什么。
时初也抬眼迎着秦煜的目光,这是他回来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这样毫不遮掩地看向对方的眼睛,像无声的对峙。
最后还是秦煜先移开目光,戴着没系好的领带“砰”的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
时初心里没由来地漫上来点儿失望,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失望他没接上话和自己吵一架还是失望他最终没有笑出来,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说:“时初你认了吧,你就是吃醋了对吧?”
人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总爱回忆从前,好像这样就能沉浸在过去的鲜活中,暂时忘掉时日不多的现实。
他现在这么爱回忆过去,是不是也说明什么东西快要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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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初收拾了豆沙的日常用品,来到老杨家敲开了门。
老杨一开门就从时初手上抱过猫,重重地顺了两下毛,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心疼,“哎呦宝贝儿,来让叔叔看看,怎么瘦成这样。”
时初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老杨忙着撸猫没空看他,抱着豆沙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自己换鞋啊,猫粮猫砂什么的放旁边柜子里,别杵那儿了。”
时初感谢他没有第一时间询问自己,老杨就这点儿好,好奇心不重,不会上来就揪着你东问西问。
老杨全名杨建兴,明明是九零后,却起了这么个中老年人的名字。他倒也不辜负这名字,平日生活作风也都跟年轻人沾不上什么边儿,钓鱼喝茶下象棋,但凡爷爷辈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
当初在大学,全民内卷的日子里,同学们为保研绩点奖学金争破了头,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在图书馆前排队抢位子的时候,这人右手摇着扇子,左手拎着个大水杯,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在人群前晃悠,一边走一边朝学校里的鸟吹口哨,在一群学得天昏地暗连吃饭都要算着时间的人面前拉足了仇恨。
就连时初这种好脾气的人都在图书馆里看论文看到吐时跟秦煜吐槽,说老杨去哪儿溜达不好,就爱干这种图书馆前逗鸟,军训队前喝冰的事儿,迟早有一天得被人打。
于是秦煜就佯装撸袖子,说不用别人,我现在就去替你揍他。
有时候命运弄人,拼足了力气想获得什么偏偏不如愿,而一些不争不抢的幸运儿就撞了大运。老杨读文学,大四那年院里确定了保研名额,没他什么事,本来他找了份清闲事少工资低的工作准备就这样混着了,结果突然之间好几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自愿放弃了保研,名额顺延,恰好把他录上。
不读白不读,老杨拒了工作,交了违约金,继续踩着拖鞋在研究生宿舍哼歌晃悠。
研究生毕业后,老杨突发奇想,要去旅游。说走就走,在邀请时初未果后,自己一个人背着个包就飞出了国。
大半年的时间,他几乎走遍了欧洲每个角落,刚回国又不知道钻到哪个村里去搞农家乐,搞了将近一年,钱没挣多少,钓鱼技术倒是突飞猛进。最后开不下去倒闭了,他又才被他爸提回来按在这边让他考公务员。
有时候时初挺想学习学习他这种随心所欲的态度,但看到他爸在他考上后二话不说奖了一套房子时,时初发现随心所欲是要有资本的,再学习也不如有个有钱的爹强。
时初进了门,从背上卸下硕大的包,将里面的宠物用具一件件拿出来放好,忙完了才换上鞋走进客厅。
老杨穿着件不修边幅的老头背心,拿着牛肉条在豆沙面前晃,一边晃一边问:“豆沙能吃生肉不?”
时初去厨房倒水喝,一眼就看见了案板上被撕开的包装袋,日本和牛肉,浑身透出个“贵”字来。
一口凉水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时初表情复杂地说:“你别把它嘴喂刁了,到时候我可养不起。”
老杨随口说了句:“让秦煜喂,这两年挣那么多不花留着干什么?”
时初不说话了。
于是老杨心里就差不多明白这猫是为什么送来的了。
豆沙吃了好的,立马忘了自己主人,喵喵叫着蹭老杨裤腿。时初盯着,心想,赵易安说得不对,这小崽子不是喂不熟,它是谁喂好的跟谁熟。
老杨倒了杯茶,时不时吹吹杯子里的茶叶浅呷一口,半天不说话。
时初坐在沙发上,看猫看得眼睛酸涩了,才眨眨眼,轻声说:“豆沙跟着你也挺好的,留在家里没人喂。”
这就算开口了。
“我知道你什么情况,导师指着地图说去哪你就得去哪,不出去也得在实验室里泡着。时博士,挺惨啊。”老杨啧啧两声,看了时初一眼,“秦煜呢?”
“他,”时初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怎么说呢,说秦煜工作也忙还是他和秦煜出了问题?可是出了什么问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怎么和老杨说。
等了很久没声音,老杨摇摇头,把茶杯放下:“你知不知道秦煜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
时初一愣。
老杨:“我也只是听说,他最近挺忙的吧。”
时初点点头,秦煜没跟他讲过公司怎么了,他们现在连话都很少说,更别提聊各自学习工作上的事情。
秦煜最近有个项目在做,这还是医院的朋友告诉他的。
老杨叹了口气:“看来问题是挺大,你连他最近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时初说:“他没告诉我。”
老杨起身,又去切了条牛肉过来喂猫,时初看着,半天才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他忙过这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时初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在试着说服谁。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老杨把牛肉条摊在手心,豆沙就伸舌头一点点地舔。
老杨:“要真是这样,你送了猫怎么还不走,论文写完了还是文献看完了?”
时初笑了下:“您架子这么大,来和朋友聊聊天都不行了?”
老杨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吞回去了。
时初问:“你也想劝我多关注关注他?”
“我不喜欢劝人。”老杨开了个玩笑,“年轻的时候爱给人家做情感导师,小姑娘找我哭诉男朋友对她不好,我一通劝分,后来他俩和好了,在我面前可劲秀,我自己跟个傻子似的。”
时初笑了笑。
“谢谢捧场,看出来你笑得很勉强。”老杨说,“我也不是天天跟你们在一块儿,不了解你们到底怎么了,不过我看出来你挺纠结的。”
时初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这不像你啊。以前你们闹矛盾,你不都是化愤怒为动力,一头扎进学习的海洋中遨游吗?”
老杨摸着下巴回忆:“我记得两三年前吧,你们有矛盾,我碰见秦煜几次他都魂不守舍的,揪着我问你不回家在干什么。我一想,完了秦煜都这样,你不得更难受,结果你倒好,半个多月不回家最后搞了篇SCI出来。”
老杨竖起大拇指:“趁这机会,再搞两篇啊。”
时初微哂:“半个月怎么搞,那次是文章本来就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所以才比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