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自言自语，但时初很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他语气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怎么了？”
“公司里的事儿，没什么。”赵易安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他不欲多说，也没像以前那样非想在言语中占个上风，明显也有自己的心事。
时初在他背后兀自发起呆来，其实刚才第一眼看见赵易安就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疲惫和倦意，看来确实是公司出了什么事情。
一旦专心想什么事，周围的目光就不再是困扰，直到秦煜叫了他一声，他才从沉浸的思维中挣脱出来。
已经过了十来分钟，秦煜拿着杯没喝完的小米粥从电梯内走出来，他看起来比赵易安好一些，至少表面上瞧不出什么异样。
但时初太了解他了，等秦煜走近，他低声问：“你昨晚喝酒了？”
秦煜愣了一下：“能看出来？”
时初想了想昨晚的那条语音，怪不得当时觉得背景音有些嘈杂，看来那时候秦煜还没回家。
“饭局。”秦煜也有些无奈，“没办法，一些老东西就喜欢灌人。”
“你都......”时初卡了壳，他下意识想说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却还是每次都不当回事儿，可是又马上想到要不是身不由已，谁又想作践自己的身体呢。
他心里闷了一团气，不太高兴地开口：“下次你可以把我叫上，我帮你喝。”
这话就更没道理了，于公于私，他明明连可以帮他挡酒的身份都没有。
秦煜一时也没讲话，他迈步上前打开了办公室的指纹锁，示意时初进去。
本来因为礼物而充满期待的心情在微妙的气氛间迅速下落，时初耷拉着脑袋走进去，脚步都显得沉重而迟缓。
他这段时间送这个送那个，虽不说壮志踌躇，可毕竟有个方向，不会想东想西瞻前顾后。一心付出不求结果的感觉也不是曾经自己想象的那么坏，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难免有些沮丧。
就好像几年前，他在学校角落发现那时还是只受伤流浪猫的豆沙时，带它去宠物医院治疗，给它喂食物，一开始也没抱着一定要从小猫身上获得什么的想法。可如果后来他发现小猫遇到什么困难了依然不会选择向他求助还是会难过的吧。
难以消除的隔阂是世界上最让人难受的东西。
时初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了，秦煜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进了门，瞥了礼物盒一眼，虽然很想知道里面会是什么，但还是决定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
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没......”时初及时闭了嘴，再开口，他把这些难以启齿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诉秦煜，末了，他还笑了笑，明显强打精神，“没事，不关你的事，我自己缓缓就行。你现在要不要看看礼物？”
“好啊。”秦煜把东西接了过来放在桌上，礼物包装不花哨，很简约的款式，不用费多少时间就能打开，但秦煜动作很慢，在拆礼物的时候，他开口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工作怎么可能一帆风顺，这种情况很正常，不用大肆宣扬。你以前论文写不出来也没找我帮忙不是吗？”
时初低声解释：“我那是因为......你也有要忙的事啊，我不想让你跟着操心。”
秦煜笑了笑，他有心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我现在知道了，你要是真找我帮忙我也写不出来，学霸的领域我可不敢涉足。”
“不是。”时初见不得秦煜妄自菲薄，他想反驳一下，但细想发现虽然是玩笑，却又没什么不对，于是他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你写论文，但你还是可以向我抱怨两句，再不济，我总能和你一起骂一骂抒发情绪。可你那时候连这些都不愿意和我分享，只会让我觉得我对你来说可有可无，甚至不如你的那些同学。”秦煜说，“那时候我哪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操心，我只觉得你太冷漠了。”
通过这番话，时初奇异地顿悟了秦煜的意思，他低叹道：“所以，我现在的感受就是你那时候的感受对吧？”
原来自以为的对对方好，就总会阴差阳错地让另一个人患得患失。
礼物盒上的丝带被拆开，四面纸壁都自动倒了下去，生态球在其中展露出来。
秦煜忍不住轻叹一声：“好漂亮。”
说到这个，时初可就把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暂时抛到脑后去了，他带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想要求夸奖的语气向秦煜展示：“这里面有土壤、苔藓、植物和一些细菌，它们可以在球内形成一个简单的生态循环系统。白天里面的植物进行光合作用，晚上进行呼吸作用，释放的气体凝结在内壁上，第二天滴落下来又可以给植物补充水分。”
“你不用额外浇水施肥，你就把他放在办公桌上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之后不用再管它了，它能自己生长得很好。”
秦煜看着里面精心布置的景观，问他：“你自己做的？”
时初点点头：“土壤和一些苔藓是我去你家那边的生态公园弄来的，自己做可以更好的观察里面的循环状况，而且也比较独特，别人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时初莫名不好意思起来，他手掌蹭了蹭桌面，小心翼翼问：“你喜欢吗？”
秦煜手指点了点玻璃罩：“那个生态公园，我以前告诉过你的吧，我小时候喜欢和朋友去那边玩。有一次玩过头闭园了€€€€那时候还不像现在全天开放。我就和朋友随便找了张长椅睡了一晚，那天晚上下雨，梦里都是雨后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很喜欢，真的。”他认真道。
随着这句话落地的，还有时初悬在空中的心。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就是想换来一句“喜欢”，现在终于如愿，秦煜的回忆里雨下整夜，他现在的心情可是艳阳高照。
不过......时初有些别扭地问：“哪个朋友啊，你以前没跟我说过。”
竟然还一起在外面睡一整夜？还在同一张长椅上？
他心里的艳阳突然没那么高照了。
“哇，你这个抓重点的本领真的是，”秦煜失笑，特别强调了前两个字，“直男朋友，那时候还是初中，上大学了就没再怎么联系了。”
“哦€€€€”时初酸溜溜地表示知道了，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该上班了。虽然被生态球转移了注意力，但他还没忘记在那之前讨论的问题，他措不及防开口：“所以你最近心情不好对吧，因为工作？”
秦煜还在观察生态球，嘴里说：“有点吧。”
时初想，秦煜刚才说的是对的，就算他暂时无法在工作上对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至少可以想办法排解他的不良情绪。
“那你要来我们学校吗？下个星期六，我的毕业典礼，我带你在学校逛一逛。”时初说，“学校栀子花开了，池塘里的荷花也很漂亮，你想不想去散散心？”
“如果你愿意的话。”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秦煜想，抛开其他一切不谈，时初也是个很合适的同游对象，毕竟他们都一起生活过这么久了，熟悉和默契也很难为旁人所比拟。
他回答道：“可以啊。”
“那我先下去了。”到了上班时间，时初刚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听见秦煜在后面轻笑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秦煜就问：“这块石头也是你找的吗？”
时初站住回过头，看见秦煜手指的地方，正是那块昨晚纠结半天该放哪里的石头。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他本来想说是自己打磨出来的，但是看见秦煜脸上憋不住笑意的表情，忽然之间没有了说出去的勇气。
“心形石头。”秦煜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都在抖动。他也不想这么明显，可是真的有点好笑，果然是时初能送出来的东西。
时初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他打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甚至昨晚都还在想他手艺不错，打磨出了这样形状完美，两边对称的心形。现在看秦煜的反应，才猛然从脑海中的某个犄角旮旯拎出了曾经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以前实验室某个师妹的男朋友好像也是送了一个什么心形摆件给她，他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师妹还笑说直男送的礼物又土又可爱。
那时候师妹的重点自然在后面的“可爱”二字上，可现在时初满脑子都充斥着那个“土”字，他瞬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秦煜怕他多想，赶紧补救一句：“很好看，我没别的意思。”
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都未消！
时初如遭重大打击，忿忿下了楼，化羞愤为动力，一整个上午工作效率都极高，生怕自己一闲下来就开始不自觉琢磨心形石头是不是真的很土这个问题。
可到了午休时间，在心中酝酿一整个上午的情绪终于不可控地炸裂开来，他悄声问旁边工位的女孩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朋友想送心形石头给喜欢的人，看起来会很土吗？”
这段时间，女孩子已经和时初熟识起来，说话也没那么顾忌了，于是直爽地开口：“分人吧，但是一般来说，我们都觉得挺土的。哎呀，不过也不是贬义啦，只要心意在，对方怎么样都会喜欢的。”
完了，没想到土壤、植物......各方面都挑不出错，却栽在这样一个石头上，时初完美主义的强迫症在此时达到顶峰，连吃饭的欲望都消失得彻底。
女孩子看着时初有些奔溃的神情，试探地开口：“时博士，你没事吧？不用那么在意啦，你......额，你朋友想送就送，别顾虑那么多。”
怎么回事，女孩子在心里想，时博士怎么偏偏在《追人的一百零八种方法》里选了个心形石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时初不知道他欲盖弥彰的“朋友”已经现了原形，他现在没空想那么多，只是神情空白地点了点头，暗自决定下次要送什么之前，绝对，绝对要先上网查一查，再也不能像这次一样了。
手机适时响了一声，时初面无表情，行尸走肉般拿起来看了一眼€€€€秦煜发消息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哦，时初放下手机，他现在在纠结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心形石头土呢？
究竟为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毫无生气的时博士猛然活了过来，眼睛都睁大了，他重新打开手机看了一遍刚接收到的消息，思维总算从某个固执的死角跳跃到了惊喜现实。
好吧，他释然了，不管土不土，至少秦煜刚刚笑得很真心实意，也算物超所值了。
第66章
随着六月来临的，不仅仅是夏季攀升的高热气温和漫长白昼，还有繁忙到没有一丝闲暇的毕业季。
生态球顺利送出之后，时初想多在公司待一待的愿望也变得难以满足。
毕业答辩、班级聚会、手续办理……一系列杂事接踵而来，噼里啪啦，像前一秒还晴朗的天空下一秒就乌云密布，大雨瞬间滂沱，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算起来又有好几天没见了，时初忙里偷闲，在学校食堂吃晚饭时给秦煜发了张截图€€€€他今日的微信步数，三万多。
过了会儿，秦煜回他一张图，上面的行程密密麻麻，从早八点到晚十点，甚至挤不出完整的一个小时休息时间。
虽然是在这种不值得庆祝的事情上有着莫名的默契，时初还是对着图片微微扬起了嘴角。
何叶实在受不了她师兄脸上时不时出现的神秘笑意了，她用筷子敲了敲时初面前的桌子：“师兄，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时初收回注意力：“什么？”
“答辩啊！”何叶一脸生无可恋，“我真的很担心延毕。”
硕士答辩和博士答辩不在同一天，何叶明天下午就要进行答辩，时初则是在后天。
这几天何叶寝食难安，好不容易在学校抓住时初，赶紧找他来帮自己模拟一遍答辩现场。本想和师兄一起缓解答辩焦虑情绪，结果看见时初完全没有任何担忧的样子，何叶心里更加没底了，此时只恨不得把时初的脑子挖出来和自己换一换，答辩完再还回去。
时初不知道她脑海中正在进行这么个恐怖场景，他收起手机，认真安慰道：“真的不用太焦虑，你的论文没有问题，到时候上台不要太紧张，像刚刚模拟的那样正常发挥就可以。”
话是这么说，可对于正处于焦虑情绪中的人来说，这点安慰简直杯水车薪。她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决定先换个话题，这时候八卦也能暂时让她忘却烦恼：“师兄，你刚才和谁发消息呢？”
时初眨了眨眼，答案不言而喻。
“你们，和好了？”何叶的语气十分不确定。
“没有。”时初笑说，“我还在努力。”
听到答案，何叶没有像以往一样继续深问，时初以为她只是还在焦虑，刚想再说一说答辩的事，就听何叶叹了口气，闲聊般讲道：“师兄，咱们也快各奔东西了，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研一那会儿喜欢过你。”
时初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刚想说什么，就又听见何叶说：“你理解一下，很正常的。那时候导师让我们有问题问你们，但所有博士生里就你愿意耐心解答我们那时候看起来很弱智的问题，虽然你当时寡言少语，却不嫌弃我们，很容易被我们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学妹喜欢上。”
“后来发现你可能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想法，秦哥又来接过你几次，我刚开始以为他是你朋友来着，就想实在不行让你帮我介绍一下这位朋友也好€€€€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时初气终于提上来了，并且逐渐变得心平气和。
“谁知道你们竟然......”何叶佯装痛心深叹一口气，“我从此封心锁爱，一心向学。”
时初被逗笑了，他那时候还真没发现何叶这些心思：“不过你看到的都是表面，你要真了解我，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其实我想说的恰好是这个。”何叶神色难得认真了起来，“你说我看到的都是表面，可那些表面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这些不值一提，那秦哥为什么会喜欢你？”
时初一时哑然。
何叶道：“可能旁观者清吧，师兄，以前你总是很抗拒提到自己的感情，即使被我们问到，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好像并不看好自己的感情。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总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爱，那其他人对你的好感究竟算什么？我们总不可能都眼瞎吧。”
“我那时候也想不明白，后来自己也谈了一段恋爱，才体会到，每一份爱都有自己的理由的。‘无理由爱上你’这本身也是一种理由，但是如果当事人从心底觉得不配，那再多爱也只会被挡在墙外。”
“你选修的哲学课原来还教这些。”时初开了个玩笑，认真回应道，“谢谢你说这些，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知道了。”何叶话说出来，发现有些拗口，换了种说法，“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不抗拒了？也愿意和我说在努力。不止这些，还有些别的......反正我觉得你现在和以前比确实有改变。”
时初很温和地看着何叶：“就像你说的，我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配，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其他事。”
何叶大咧咧地笑起来，又恢复了惯常的嬉笑语气：“那就好，师兄，我看好你。”
“我的事说完了，那么现在来解决一下你的答辩焦虑吧，我们等会儿回去再模拟一遍？”时初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