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话语间的小心和试探秦煜不是没有发现€€€€不是指想通过一些小心机来获得接触,而是他纵使在分手一年多的时间里改掉了很多从前的习惯,但依然在某些方面有着自己的坚持。
比如在一件事情未解决之前,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暴露给他人太多,无论他是不想让人担心还是不喜欢自己显得过于软弱。
所以才试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方式一笔带过。
之前他也说过好几次不要担心了,秦煜心想,自己可能也需要在这方面给时初更多信任。
于是他系好绑带,没有再问。
秦煜猜的不错,时初确实在想一些计划。
要是报警说有人蓄意跟踪骚扰对向德光来说不痛不痒,那么举报他涉赌或者敲诈勒索可能更加有用,五十万可不是个小数字,他只是需要一些更详实的证据。
这些天向德光偶尔会出现一次,鬼鬼祟祟的,时初一概视而不见。他可不想陪他玩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只在等向德光什么时候按捺不住,有所行动。
他本来不想费这个心的,谁叫向德光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那就别怪他把事情做得太绝。
当然,他对时静那边的情况也加强了关注,他让时静不要自己一个人出门,要出门或者需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给他发消息。他每隔两三天也会去时静那边看一看,陪她吃个晚饭。虽然母子之间大部分时间仍是在沉默,但气氛比以前已经好转了不少。
目前看来,向德光应该还不知道时静在这里的住址,时初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就是担心向德光再次找上时静。
除此之外,总体而言,时初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专利转让的事情进展顺利,那天晚上四菜两汤的完成度也十分良好€€€€在把菜端上桌之前,他很是惴惴不安地给自己提前留足了余地,他说这些菜是第一次做,味道可能差一点。
秦煜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问他:“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人了吗?”
该说不说,其实时初当时心里想的是,秦煜不会说出一句什么“我妈妈做这些菜就是这个味道”吧。
但显然他想多了,秦煜说:“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学霸,特别喜欢在考完试成绩还没出来的时候说自己考得差,我每次都要安慰两句,结果每次成绩出来他都是第一。”
时初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在夸自己的菜。他放下心来,迟到这么久的一顿饭终于尘埃落幕。
甚至还有意外之喜,秦煜没有忘记照片的事。吃完饭,他向时初要照片,一口气要了三张走。
时初受宠若惊,他甚至怀疑秦煜忘了之前在学校自己说的那番话,他试图提醒:“你想好了吗?我当时说的是,等八张照片随礼物送完,你如果不拒绝我,那我们,我们就算重新在一起了。”
秦煜再要走三张,他就只剩一张了,换而言之,他是不是攻略进度条马上要满了?
秦煜跟他细数:“这不算突然啊,这顿饭算一个礼物吧,股权肯定也算,还有就是上次你帮我挡酒,勉强也算吧。”
这对时初来讲绝对是个惊喜,以至于他需要再三确认:“真的吗,你要走了就不能再不要了。”
听到他这么说,秦煜作势要作罢,“那算了?”
“别别别。”时初赶紧答应下来,“我找个时间给你。”
时初觉得自己手里的照片像一种兑换物,只要全部兑换完,就能获得和秦煜重新在一起的机会。
现在,他背包里装着兑换物,正在去公司的路上。除此之外,背包里还有一份最终的合同,已经签过字,盖过章,那是股份的转让合同。
他与陪伴自己数年的研究成果告别,换来一份股份转让书,短暂地当了一回名义上的股东€€€€虽然他手里那点股份单拎出来根本不值一提,并且马上这点股份又要归属于秦煜了。
但比起身份的变化,这点股份带给他的快乐更多是来自于赵易安得知这个消息后震惊的表情。
他足足愣了有十秒,然后颤颤巍巍地给秦煜说:“哥,要不你们和好吧,我真怕他有一天把咱们给收购了。”
时初不太愿意承认,总觉得这样显得很幼稚,但事实确实如此,那就是他看见赵易安这个表情,内心还是有点爽快。
其实按照原计划,刘田伍的股份到他手中后应该立即转给秦煜的,但秦煜并不着急,反而让时初自己持有股份。
时初刚开始不解,但秦煜在这方面比他考虑得要周到一些。刚从刘田伍手里拿到股份,转手就转赠给其他股东,这实在不是太明智的做法,很容易惹怒刘田伍。
不过现在正处于距和好只有一步的关键期,那自然是秦煜说什么他听什么。
有句古话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个成语是“物极必反”,时初觉得自己最近确实是过得有点顺了,以至于被人从身后扯住,强行拽到一边时还在心想,果然生活就是起起落落。
他等站稳回过头,看到的却不是向德光的面孔。
“向德光终于忍不住来要钱了”的想法落空,时初伸进口袋准备录音的手重新拿了出来,语气颇为失望:“怎么是你?”
或许是语气中的失落太明显,江浩言想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在喉咙口磕绊了一下,随即他怒气更甚,重重推搡了时初一把:“我问你,是不是你给我女朋友说我骗婚?”
“是我,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时初点了点头,反问道。
江浩言简直是咬牙切齿在讲话,全然没了以前彬彬有礼的表象:“你他妈的多管什么闲事!我们都已经订婚了,现在她要退婚,我父母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你现在开心了?”
“我开心干什么。”时初拂开他攥住自己领口的手,“‘多管什么闲事’,这话,你怎么不早对自己说?”
江浩言点点头,“你行,你别后悔。”
时初这下真情实感觉得好笑了,他上次听见这种话还是在小学。
他不欲多说,转身离去,看起来并不放在心上。
江浩言仍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有个声音叫了他一句。
向德光只是例行跟着时初,并没有想到会有意外收获,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江浩言,谨慎地开口问道:“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对吧?我有几个关于他的问题想问一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江浩言回过头看着他,半晌后,他手向前一伸:“借一步说话。”
第84章
祸不单行,秦煜那边也不太平。
公司高层在对公司某一领域未来发展方向上出现了意见分歧,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这一次会议上的争执极其激烈。十几张嘴巴一刻不停,唇枪舌战,大有将天都吵下来的架势。
一出好戏惊天动地,可惜观众不买账。争吵声渐渐弱下来,前一刻还恨不得将反对者活活掐死的人,后一秒都不约而同转向了秦煜。
秦煜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撑着下巴看这场闹剧。等都安静下来了, 他视线缓缓扫过桌上的人,最后停在刘田伍脸上,语气和神情都十分平静:“演够了没?”
“还差些。”刘田伍回以微笑。
随着他话音落下,会议桌另一边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甚至不敢抬头与秦煜对视,盯着自己散落着文件的桌面,仓皇而快速地说:“秦哥,我,我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刘总想买我手里的股份,他有意帮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在场所有人都缄默无声,还是赵易安先没忍住,低骂了一句脏话。他的手攥握成拳,正在些微发着抖,看出来是极力克制了的后果,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当场就要挥向站着的人。
刘田伍眯着眼观察着场上这些人的脸色,随后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心道年轻人终究还是太嫩。这个年龄,给他们设置难题是没有用的,他们一腔热血,最不怕的就是迎难而上。
但感情不一样,像这种好友一起创业把公司做起来的团队,他见过不少,哪个不是当初信誓旦旦说着同患难共享福的?最后还不是大部分都撕破脸皮闹得不可开交。
刘田伍甚至怀念起自己的以前,他不是没有赤忱过。然而呢?人心难测,表面上说着为你两肋插刀的人,转头就将刀插在了你背后€€€€这种事他经历得多了,只要与金钱名利挂上钩,情谊算个屁。
也就还不到三十的这些年轻人,从小接受道德教育,什么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什么大公无私奉献社会……世界在他们眼里跟游乐园没什么两样,不好好遭受几次毒打,就没法认清弱肉强食的本质。
偏偏总有没栽过跟头的年轻人不相信,还做着情同手足的梦。那他就非要从这个方面入手,好好挫一挫秦煜的锐气。
秦煜不如赵易安那么情绪激动,他只是看了一会儿站着的人,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之前我们机密文件泄露,导致对手恶意竞争,原有投资方撤资,以至于不得不引入新的投资€€€€当然,刘总也是那个时候进来的,至于从那之后股权的动荡相信各位有目共睹。之前将方案文件泄露出去的那个人,我们打了几个月官司,现在他的终审判决还没出来,不过坐牢肯定是免不了。但他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经理,一个人绝对不敢做这种事,他背后肯定另有人指使,我们一直在试图找到证据。”
“在此期间,林易,我们从来没怀疑过你。”
字音虽平,但掷地有声,以至于林易浑身颤了一下,愈发抬不起头来。
毕竟是这么多年兄弟,秦煜一眼就看出来他说的什么“家里出事”都是屁话。他闭了闭眼,在脑中迅速理了理之前公司出现危机时的种种端倪,如果将怀疑的人定位在林易身上,那么一些事情就会更加合理。
但他们从未怀疑过。
他和赵易安都将这样的信任交由于他,最后这信任竟被这样践踏。
刘田伍放下茶杯,开始充当起了白脸。他“哎哎”两声,手在秦煜面前晃一晃,示意让他稍安勿躁,但嘴里说的话可一点不留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秦总,上学的时候没学过这句话,今天让你补个课。现在我手里的股份加起来,应该是比你多个一些,下次股东大会,我想……”
他话说到这里,停住了。
秦煜的视线从林易那里收回来,放在刘田伍身上,靠近了,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想多了。”
刘田伍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点什么,愣了愣,很快了然地笑了:“时博士的股份现在已经在你那里了是不是?嗨,也不知道你给了他多少好处。那也不错,横竖我得到专利,你那兄弟的股份也在我手里,咱们这次打个平手,秦总,来日方长啊。”
秦煜一言不发,起身离席。
他很少有这样不礼貌的举动,但今天实在待不下去,他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泛着恶心。
让他去和别人玩手段玩心机,他未必落于下风。可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刻怀疑过自己竟然会被好友背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全心将后背交于信任之人,没成想对方转头就是反戈一击。
他记得最开始创业的想法不过来自于篮球赛后的一次闲聊。夏季的傍晚,太阳还未落下去,余晖中漂浮着白日余留下的高温,他,赵易安还有林易,三人坐在篮球场边最高的看台上,看着底下小小的人影,畅聊以后。
彼时少年意气,皆是挥斥方遒。
他们是球场上配合默契的队友,是生意场中彼此信任的搭档,从籍籍无名到有所成就,没人曾经缺席。
然而世事易变,初心难守,时间走过一遭,谁知道对方隔着肚皮的心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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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上的指针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整栋楼只有为数不多的窗户亮着灯。
时初乘电梯上了三十五层,在秦煜办公室外轻轻敲了两下玻璃。等秦煜抬头往这边看时,他举起手,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一把伞,和一个纸袋。
秦煜起身把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时初站在门口,上半身微微探进来:“还没吃晚饭吧?我随便点了些吃的。外面雨下得好大,你有伞吗?”
“你怎么还没回去?”秦煜往回走了两步,没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时初还站在门口。他停住,整个身体转过去,偏了偏头:“不进来吗?”
一分钟不到,各自提了两个问题,很公平。
“你要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我就不进来了。”时初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不过你可以先吃点东西。”
秦煜接过他手上的纸袋,一股饭香透过纸袋口飘上来,本来不感觉空的胃也在这种刺激下开始叫嚣。
“进来啊,没事,我在修改一些计划。”秦煜说着,将办公桌上一堆文件挪开,把纸袋放在上面,打开的同时一一回答了时初刚才的问题,“晚饭没来得及吃,伞我这里有。”
他指了指办公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初顺着他的手势一看€€€€那里放着好几把伞,明明上次来都没有看见!
时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非常迅速地想起了它的优点:“没关系,多一把备用,而且我这把特别抗风。”
秦煜果然打量了一圈他手上的伞,时初乘机将它放到了秦煜办公桌边,并且暗自想,这样一会儿他就能顺手拿这把。
显然,时初在想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与几把不知名雨伞较劲,等什么时候他发觉了此刻的心境,大概也会觉得有些好笑。
“推销员,今天来推销雨伞吗?”当然,秦煜也同样没有意识到,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对时初又恢复到了曾经爱给他乱起称呼的阶段。
听着秦煜开玩笑的语气,时初高悬的心终于勉强沾了地。
他在待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捧着脸看秦煜吃饭,看了会儿,他试探着问道:“你不难过了吧?”
秦煜知道他在说林易的事。那天会议上发生的种种都不能在外透露太多,但作为持股人,时初有权利知道这些……当然,这是于公。于私,时初当天就看出他心情不佳,问了问,他也就没隐瞒。
其实称不上难过不难过,他早过了被情绪主宰的年龄。林易的倒戈会引起一系列工作上的变动,会议结束当天晚上他就和赵易安紧急商议了之后的计划,之后更是马不停蹄地将各个可能有影响的环节都过了一遍。
两人闭口不谈曾经的情谊,仿佛林易仅仅只是他们工作中关系一般的同事,然而他们心里确实都不好受。
刘田伍用的什么计谋,打的什么主意,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应对€€€€这些与秦煜而言通通称不上问题。他有信心,也有能力最终将股权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