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贺峥,我会搬离这里。
他那时就该意识道,他要失去他了。
他用指纹开了锁,头顶的防尘机器发出微微的鼓噪声,扫地机器人没有电了,卡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阳光透过阳台的窗照亮了几净的地板,许是冬日,这天的阳光并没有那天那么温暖,甚至让人感到莫名的冷。
眼前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即使早就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可是打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
可惜,现实是他一个人站在宽大的房子里,独自面对空荡而孤寂。
贺峥像是不信邪,他快步走上前,去厨房、阳台,卫生间、卧室,甚至连自己的主卧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他颓然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什么都没有。
曾经他住了六年的房子,却舍得扔下,什么都没留给他。
他看着茶几上倒扣的茶杯,突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去烧了一点热水,凭着记忆将抽屉拉开,里面有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茶叶。
他按照以前看过姜逸的操作,将袋子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潮意的霉味。
他将茶叶拿出一点,放进杯子里,接了热水泡开。
姜逸说的没错,这个茶保质期的确不长。
他不过才离开一年,就发潮了。
他每年都会做这种茶,每次来他都会为他泡一杯。
可是他从来没有在茶里闻到霉味,因为即使自己不喝,他也会记得及时更换新的茶叶。
他永远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好,可是自己从来不懂得珍惜。
而今那个会专门给他泡茶的人不在了,他却突然很怀念。
他捧着茶杯,眼睛被热气氤氲的烟雾熏红,他低下头,浅抿着这口迟来六年的心意。
茶水带着一点霉味,贺峥却觉得意外的很好喝。
掌心的茶杯将热水的温度透过来,仿佛能蕴藉温暖他枯竭的心。
贺峥抬头看着外面阴沉的天。
院外的桂花树叶子已经快掉光了,阳台上那个花盆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他走后,好像世界都变成了严冬。
时隔一年,即使再重的信息素也快被家里的除尘和空气净化装置抹去。
一切焕然一新,像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贺峥踉跄着又打开了姜逸的房间。
只有这个房间,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信息素。
姜逸的衣柜里,什么都没留下。
他甚至找不到一件能带有他信息素的衣服。
他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失神地看着墙面,有着淡淡交错的褐色痕迹。
贺峥怔忡,他急忙上前去看,即使颜色深深浅浅已经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是对于血腥味极为敏感的贺峥,依旧明白了。
那是血。
是姜逸的血。
路菲曾经给他看过姜逸的病例表。
他才得知,原来姜逸很早以前就患上了信息素依赖症。
初听这个病名,他是茫然的,毕竟这真的是一种很罕见的病。
路菲说,这是他第一次清洗标记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不仅会导致发情期紊乱,而且会伴随着全身剧烈的疼痛,简直生不如死。
曾经得过这种病的Omega,要么是熬不住自杀了,要么是因为药物成瘾最后变成了疯狂恐怖的瘾君子,最好的情况是,能找到契合度更高的Alpha用信息素安抚,或是标记。
而与他契合度99%的姜逸,唯一的解药就是他。
只要他哪怕在他任何一次发情期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他都可以少受一次折磨,甚至发现他的异样。
可是他没有,他对姜逸的呼救永远是冷处理,言语讥讽,挂断电话、甚至拉黑。
连好几次的救护车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打的......
没有解药的姜逸,也不想将自己变成瘾君子,于是他每一次病痛发作都是将自己关在房间,硬生生熬过一次次令人绝望的痛苦。
原来他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画面,从来都不是臆想,是真实发生的。
那次在酒店亲眼见他将自己的手臂挠破,眼前墙面上已经褪色的血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脑子宕机卡壳,视线久久停留在那道道血痕上。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这么熬了六年啊。
他曾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而自己却对他漠不关心,他默默喜欢了他八年,他却总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而他意识到,姜逸这辈子所有的不幸与惨剧,似乎都是从遇见他开始的。
他躺在姜逸的床上,高大的身躯无助地蜷缩着,紧紧揪住心口的位置,仿佛心脏被挖空了。
鼻息间那阵涩苦的清香已经几乎闻不见。
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像是久病无医的绝症患者,仿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眼底带着深深的绝望。
他好想他,好想跟他回到最初,好想在他每一次疼痛的时候去抱住他。
可是他又可笑地发现。
他和姜逸,从来没有开始。
连回忆都是苍白而单薄的。€€
第77章 新生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老城区的一片破旧的筒子楼,墙皮剥落,显出底下青黑的霉斑,门口的围栏上晾着乱七八糟的被子和衣服,湿淋淋的水滴顺着楼上的栏杆滴到楼下。
305号住户的门开了,一个拥有一头银白色头发的Omega走出来。
他看着自己刚刚洗好的被单被楼上的污水打湿,默默叹了一口气。
楼上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晾的衣服不拧干,也不会避开楼下的晾晒时间,即使每次姜逸都观察过等他收了衣服自己再洗衣服,楼上却还是经常把他门口这小片地弄湿。
他曾上去跟人理论过几次,但楼上那人根本不讲理,骂骂咧咧推开他,还对他进行言语辱骂。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辱骂,无非就是说他不知检点、未婚先孕、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小杂种,以及,他后颈的腺体上,那深刻而丑陋的疤痕。
筒子楼里的人都说,他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以前肯定是跟着有钱人做三的,要么就是在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工作,反正总逃不开这类议论。
他腺体上的疤那么严重,不知道洗了多少次标记了,而且肯定是被有钱人玩腻了,被强制洗了的。
而他的孩子,肯定是曾经哪个有钱人的私生子。
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这样以为。
因为他没有记忆,也不清楚自己从前是怎样的人。
失去记忆这样的事听起来很荒谬,然而他确实没有任何记忆。
五年前,他在一间昏暗的小房间醒来。
在他的手边有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
上面这样写道:
你叫姜逸,今年26岁,旁边这个孩子是你的亲生孩子,他的生日是xxx。
以后请你带着他好好活下去,请远离E城,请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试图去找回任何记忆,请远离一个叫贺峥的Alpha。
字条的末尾,还写着银行卡的密码。
姜逸觉得莫名奇妙,像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恶作剧,又像是拿到了什么异世界的登录码。
他感到自己身体很虚弱,腺体上像是被撕开了口子还没愈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试着回想一下过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前二十多年前的事竟然一点儿也记不起了!
他眼底有些茫然,他居然真的失忆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字条上所谓的他的孩子。
小宝宝被包裹在棉被里,对他眨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他很乖,看到姜逸也没有哭闹,只是嘴角弯起笑。
按照字条上说的,小宝宝应该才一个多月大。
写这个字条的人,好像知道他会失忆一样,还在他醒来之前给他写了这个,告诉他一些基本信息,以及告诉他怎么去存活。
但是这个人又好像不想让他知道太多,给他提供的信息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看这字迹,不像是仓皇之下写的,那就是故意的。
谁在跟他开这种玩笑?
但如果是普通的玩笑,又怎么能确保他一定会失忆呢?
他失忆了,但是脑子里会有一些现代的基本常识和认知,他知道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是绝不可能悄无声息抹去一个人的记忆的。
而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生的吗?
他跟谁生的?
腺体处传来隐隐的刺痛。
姜逸下意识一摸,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皮肤表面,他吓了一条,赶紧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结果差点没把他自己吓晕过去。
他的腺体上布满了狰狞可怖的伤疤,一看就是经历过十分恐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