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找他说话的时候,都会以一支玫瑰作为开场。
他厚脸皮地凑过来,看着他书上的字,笑着把胳膊伸过来,说:“学长,你字写得那么好看,帮我签个名呗?”
贺峥没有接他的玫瑰,看了看他白细的胳膊,皱眉,“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姜逸说,“我就是看你的字写得特别好嘛。我可是专门翘了课来陪你的,你就帮我写一个吧。”
贺峥冷冷道:“我不需要人陪。”
姜逸讪讪地把手收回去,嘀咕道:“说不定呢,说不定你以后就需要我了。”
贺峥从来不会需要谁,因此这话在他耳中听着特别可笑,“你再捣乱我就让教授把你丢出去。”
姜逸不说话了。
最后他还是没有给他签,姜逸也不打扰他,自己拿了笔在胳膊上画了一个蹩脚的爱心,然后写上贺峥的名字。
贺峥瞥了一眼,有些无语。
好端端白生生手臂,就被他拿来胡乱涂鸦。
姜逸觉得无聊,就自己趴在桌上,看着他被拒收的玫瑰花,拿过来扯下一瓣一瓣吃掉。
贺峥皱眉,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玫瑰有毒素。”
姜逸笑嘻嘻道:“你关心我啊?”
贺峥冷哼一声,不管他了。
姜逸看起来因为他这一句话显得有点开心,又自己解释道:“这玫瑰没毒,我自己家培育的新品种。”
姜逸一直跟贺峥小声说着自己家的玫瑰园,贺峥也不回应,自己听课,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最后身边说着说着身边没声了,贺峥侧过头,看到身边的少年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
中性笔的笔帽没有盖住,戳到他的侧脸上,染上墨点,并且墨点在逐渐扩大。
布偶猫成了一只花脸猫。
贺峥看了片刻,嘴角微微一抽,似乎是有点想笑,冷漠的脸又生生收住了。
他看着姜逸惨不忍睹的脸,刚想伸出手,随后又想到了什么,随即收回,只是将他的笔轻滚过来,盖上笔帽。
那是约莫夏天的时候,阳光照进窗台十分刺眼,给他的身上镀了一层光。
姜逸睡得很香,让贺峥甚至一度怀疑他不是来泡他的而是来找地方睡觉的。
刺目的光打在他眼底,卷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一把小扇轻摇。
淡淡的信息素幽香让他感到一丝奇妙的感觉,许是因为契合度的影响,他觉得这个人有种格外的耀眼,有种想要靠近的冲动。
直到讲台上的老教授又讲到一个知识点,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看姜逸看愣神了。
贺峥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随即转过头,将窗帘拉上,遮挡了阳光,正襟危坐,不再看他。
贺峥是一个很别扭的人。
分明是自己被光吸引,却又怪光刺得他眼睛疼。€€
第82章 敌意
黎明的微光从遮住的窗帘缝隙中爬进来,光线并不强烈,贺峥睡眠很浅,他猛地睁开眼。
他攥紧自己的心口,感到一阵抽搐般的疼痛,眼底闪过一丝惊悸和懊悔,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贺峥茫然地看向四周,意识到又是梦,心脏才缓缓调整失控的节奏。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梦见他和姜逸的过去了。
事实上,这个梦已经算是他记忆里比较友好的一段过去了。
因为他的姜逸的过去,大多是不堪回望的。
那些事情似乎已经太过久远。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但是直到当梦境将他的记忆窥探深挖,将一切赤裸裸展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关于姜逸的一切,他其实都记得。
记得他的笑容他的欢乐,他的痛苦他的绝望。
记得自己是如何将那样一个满腔热忱乐观爱笑的人逼成了那个样子,看着他苦苦挣扎八年,那一腔浓烈的爱意,终于在无声中悄然消逝。
他看到自己脸上流露出的厌恶表情,听见自己说出最无情最恶毒的话,看到他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渐渐苍白,听到他哽咽无助的哭声。
贺峥感到很痛苦,这种梦与其说是怀念,不如是对他的折磨。
在梦里他就像个悬浮于上空的灵魂体,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他想要改变这一切,可是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些年都对姜逸做了什么,也越来越害怕,他时常想,如果他还能找到姜逸,他真的会原谅自己吗?
这些年,这些记忆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每回望一次,他便多痛苦一分。
但是他却几乎从来没有让人给他开过安眠的药物。
因为比起一次次面对过去时的痛苦和后悔,他更怕梦不到姜逸。
他现在,也只能在梦里才能见他一面了。
偶尔他也会靠酒精来麻痹自己,但更多时候, 他不得不碍于身份和工作原因,被迫暂时“忘记”这些过去,投入繁忙的事业中,只在无人的夜里默默舔舐着伤口。
贺峥侧身去拉开一旁的窗帘,昨夜下了雨,空气中浮动着水雾,看起来有些潮湿阴暗。
他揉揉脑袋,打开手机,看到诺格纳昨晚给他发的消息,要他今天去接受一趟检查。
贺峥找借口推了,只让自己的私人医生过来帮自己简单测了下血压和心率。
私人医生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阁下,那个强效药对您的影响太大了,你的血压和心率都极为不正常,这是很危险的,您如果情绪波动过大,很有可能产生晕厥现象。”
贺峥不太走心地听着,其实或许怎样来说,对他都无所谓,五年销声匿迹杳无声息,足以逼疯一个等待的人。
“帮我准备两支抑制剂,过两天下午我要去T市出差。”
私人医生愕然,随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又不是没人劝过他,路菲、贺嵘、诺格纳,或是身边其他人,都在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自虐般地拼命工作,完全顾不上自己这具身体。
贺峥赶走了私人医生,拿着手边一沓文件看了起来。
他有些口渴,打开小几下的抽屉,里面只有一袋早已经过期变质的茶叶。
贺峥顿了顿,还是没有拿出来。
他舍不得喝,也舍不得扔。
只要他给他准备的茶叶还放在这里,就可以证明,他其实并没有丢下他对吧?
贺峥有些自欺欺人地想。
贺峥是下午飞往T市,晚上到达的。
他作风向来低调,出行也只带陈安一个人,来接他的人知道他的习惯,也并没有大张旗鼓。
虽然如此,现在的贺峥可是一个动辄轰动大众的人物。
他虽然没有太高调,但是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
这次出差是要去当地政府做一些交流和考察,也是十分有意义的一趟行程。
姜无念小小的身躯拖着自己捡的破烂,站在回收站门口等着收废品的老头称重。
老头家有一个老旧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一些新闻。
姜无念家里没有电视,有时候路过别家的时候,由于好奇心,也忍不住想€€两眼,毕竟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新闻里正报道着最近风头大盛的国会议员贺峥来到T市与市政府进行政事上的交流。
姜无念不懂其他的,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盯着镜头焦点下的那个Alpha。
Alpha五官硬朗锐利,或许是去从过军的缘故,身姿笔挺,通身气质周正严肃,面上不苟言笑,微微蹙起的眉,甚至带着不近人情的冷酷和漠视一切的矜贵。
镜头下的他非常帅气,Alpha强烈的荷尔蒙气息仿佛在行走间爆发。
姜无念前段时间听说过这位阁下的事迹,不过他不太懂他们口中说的什么军衔,什么法案,只知道好像所有人都崇拜他,都敬爱他。
甚至他还会听见一些大人议论起贺峥的婚姻状况,他们说,要是谁能嫁给这个的Alpha,那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言语间无不充斥着向往和激动。
姜无念听得半懂不懂,也对这人有点好奇。
但是今天他出现在镜头下,姜无念眼神却有些不善。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一个人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他就是对这位人人都夸赞称颂的议员提不起半分好感,甚至带着天然的敌意。
或许是他那一头纯黑的发和眼,亦或是那冷漠的气质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总之,他很明确地感受到,他不喜欢这位议员阁下,虽然他的喜恶并不会影响那样的大人物半分。
他回过神,收废品的老头已经将废品重量称好,将钱递给他。
姜无念接过钱,听到老头说了一句,“T市,不是我们这儿吗?这种大人物竟然会来我们这里。”
姜无念攥紧了拳头,再次向电视机看去,内容已经换了下一条新闻。
他攥着手里的几毛钱赶回了家。
姜逸最近病了,秋冬交替的时候下了两场雨,姜逸的腰痛又犯了,加上感冒,被折腾得很不是滋味。
姜无念走回家的时候,听到姜逸撕心裂肺的咳嗽。
而当他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拿钥匙要打开门的时候,里面的咳嗽声就渐渐微弱了。
姜无念踮起脚,将钥匙插进锁孔里,看到姜逸正扶着腰佝偻在半人高的衣柜边。
姜无念赶紧跑过去,将姜逸扶到床上。
姜逸偏头压抑住几声咳嗽,转头对姜无念温和笑道:“最近外面冷了,你别跑远了。”
姜无念点头,给姜逸打手势:我就在附近。
又比划道:爸爸在做什么,怎么不好好休息?
姜逸看着手中的针线,说道:“你上次不是捡了一个书包回来吗?我看你喜欢,打算给你缝一缝,应该还能用。”
“这场秋雨过后降温快,马上入冬了,你的棉袄破了线,也要缝的。”
姜无念抿紧嘴唇:这些可以等爸爸病好了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