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没怎么变,只不过再也没有当年的温润有礼。
而且之前的记忆太久,沈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认错,又或有没有记错,
只先下意识道:“是你?”
“沈女士。”林倚白加深了她的猜测,疏离地冲沈婉微一颔首,想起方才的两个小孩儿哭成那样,他音色很冷漠,道,“不要欺负孩子。”
“我没有!”沈婉惊讶于她竟然还能够和这样的人见面,而且当年的小孩儿竟然就是林家的小少爷,她面色有些难看,辩解道,“是他自己要哭的!”
“嗯。”林倚白并没出言否认,只是转而继续说道,“但我儿子对你有阴影。”
他强调:“你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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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是非从小就对自己的所有物有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他完全不懂得分享,不懂得交朋友,只懂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年龄每每增长,领地意识就越是不能得到冒犯侵占。
完全没有好转的趋势。
他自小便练习格斗之类的很耗体力的运动,破坏力惊人。
可那时他毕竟只是个十岁还都不到的孩子,谁会主动去想是他心理状况有问题。
哪怕林是非的外公确实有类似的“前车之鉴”。
言千黛身为女儿,都完全没事,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从记事起就已开始走向偏执。
十岁之前,察觉到林是非无法与人进行分享,领地意识又完全没有其他小朋友那么正常,林倚白与言千黛两个人都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
用无数的耐心去教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他四岁的时候,都主动给他帮过的一个小朋友粉色糖果了。
虽然回去后他就又不再懂得分享是什么,但那天也算进步的一大成果。
林倚白与言千黛当时商量交流过好几次,说林是非再如何应该也只会这样了,反正他只是对物体有强烈的占有欲,不准任何人碰,大不了以后要给他什么东西都同时买两份,一份任林是非处置,一份在别的小朋友来家里时可以展现,只要他不对人产生这样不正常的情绪,就一切都好说……
直到十岁那年,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第一次对人产生了将他牢牢圈入自己地盘的欲望。
被绑架后,只有十岁的林是非衣服上染着血,对随着警方赶到民政局前方不远处的林倚白言千黛,指着他握住手腕的一个小男孩儿说:“爸爸,妈妈,我要把他带回家。他是我的。”
他不许小男孩儿离开他的视线,哪怕刚到林家的第一天小男孩儿有点害怕,想要哭泣,想要回家,林是非都仍然不让他走。
还把房间门反锁,连爸爸妈妈都不让进。
林是非会把所有玩具都交到小男孩儿手上,喂给他饭吃,会逗他开心,但就是不许他离开。
踏出房门都不可以。
他说:“你是我的,你不能出去,不然别人就会看见你,但我不允许别人看见你。”
这些年,他完全没有学会到底该如何跟朋友相处。
林倚白用暴力开门,进去后严肃地制止林是非的行为,并要把小男孩儿送回去,林是非的反应非常激烈,他控制不住地狠摔东西,疯狂地把小男孩儿护在身后,不许林倚白靠近分毫。
他甚至还伤害自己,用尖锐的东西往手臂上刺,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才十岁,这样的行为在大人眼里都已经堪称可怕,决不能放任。
但那时林倚白不能让他那么伤害自己,言千黛都吓哭了,只好退出房间,放软语气:“好了小非,我不会把他送走的,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答应爸爸……千万不要伤害他,好吗?”
小林是非边哭边说:“我只是要跟他做朋友,我不会伤害他的。”
“好。”林倚白道,“也不要伤害自己,妈妈在害怕,你乖一点,好不好?”
小林是非道:“嗯。”
早在小男孩儿被带去林家的第一天,林倚白就立即找到了他母亲。
那是个很憔悴的女人,姓沈名婉。
林倚白跟她交流,说能不能让小岳或跟小林是非玩几天。
等他们安抚好林是非,他们就会立马出国,不会给小岳或造成困扰。
谁知道沈婉的表现根本就是漠不关心,听完林倚白的话,她也只是随口道:“随便啊。”
“你们要是喜欢那拖油瓶我就直接送给你们好了。”
闻言,林倚白深深蹙眉。
对她的言语与措辞感到很不舒服。
“沈小姐……”
“不要再问我了,我把他送给你,我刚离完婚,谁要管那死孩子去哪儿啊!”沈婉不愿意再听下去,转身就走,几乎是骂着说道,“爱回来不回来,不回来我还不稀罕要呢。”
林倚白果真没再追上去谈第二次,只让人往沈婉的账户上打了一百万,并发送短信说感谢她让岳或小朋友陪他儿子治疗。
也是在那时,林是非首次接触到了、以后都会属于他的心理医生。
苏尔谰不远万里赶过来,那时候他二十多岁,还是个温暖的大哥哥。
就算和林是非说不上话,也能很快攻略小岳或的防线。
有了小岳或的搭桥,那和小林是非交流也就不再是难事。
身为医生,还是比常人厉害得多,苏尔谰和林是非说过的每句话都不是废话。
他会精准地勾起林是非的所想所要,并且告诉他如果他不学着慢慢变好,那他根本无法真正地留住小岳或。
小岳或很乖,他不知道小林是非怎么了,但他却会在苏尔谰对林是非说他会离开的时候,立马在旁边小声地接:“大哥哥你不要吓唬他,他会哭的……”
说完就冲着小林是非甜甜地笑,糯糯地道:“跟你在一起玩我也很开心,我们是好朋友,我不走。”
那一个多月,小林是非从刚开始的抗拒和人交流,只顾着和小岳或玩耍,到慢慢地真的学着思考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一切看起来都在变好。
然后沈婉过来了。
她似乎已经从离婚的痛苦中回过神来,反而体会到了每晚独自居住的寂冷。
所以她需要她的儿子回来。
重新见到妈妈,小岳或的眼睛当然是晶亮而起的。
但是察觉到他要走,林是非当时就不愿意了,哭得特别凶。
而看见他掉眼泪,小岳或的表情又不是那么开心了,他抬脚想要走过去,说:“你别哭……”
只是还没迈出去半步就被沈婉强硬地拉住。
走前,小岳或对小林是非承诺:“我过不久还会来的。”
但他再也没有来。
本来都已经在往好的道路上行走的林是非,前方却突然变成荆棘沼泽,他还那么小的身躯无法挣脱,遭到灭顶打击。
彻底在心里埋下癫狂的偏执执念,无药可救。
直至今日。
……
“沈女士,如果当年我知道您对小朋友那么不好,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把人带走的,哪怕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林倚白脸色冷淡得厉害。
他想着岳或搬进他家的这几个月,刚开始总是小心翼翼,后来简单了解才知道他都经受过什么,林倚白便觉得心间有股戾气在横冲直撞:“你既然已经生而不养,现在又跑到我孩子面前彰显什么母亲的责任与高贵?”
他语气淡漠凶狠:“对孩子从小忽视打压,甚至要比直接抛弃他对他造成的伤害还要大。”
沈婉脸色褪去了血色,她摇头想要辩解:“不是,我……”
“小朋友在你手上,从未得到过夸奖,但他长这么大却仍然可以这么善良、这么优秀,是他自己好,与你毫无关系。”林倚白字句清晰地说,“我希望沈女士可以由衷得搞明白这一点。”
沈婉嘴硬:“你胡说。我不把他教成这样难不成还是你教的吗?是你们教的吗?”
林倚白并不理会她悲哀的坚持,只说道:“那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如果是我的儿子在你手上,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能想象到吗?”
闻言沈婉一怔,不理解林倚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假想。
林倚白道:“小非自小心理就不正常,心理有疾病,不加以正常引导他一定不会长成一个好人。”
“而你只会顾得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他心理有问题,就算知道也只会觉得他矫情,并会以他的不正常时常反复打压讥讽。”
“所以,”林倚白一针见血地说道,“你只会让他成长为恶魔。在你手里,他现在肯定杀人放火都会了。”
“€€€€那你觉得岳或的心理状况怎么样?很健康吗?”
简短的反问,和上述的假设完全背道而驰,可沈婉的身体却在刹那间变得冰凉,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倚白,突然就怕得不敢再开口了:“你……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为了告诉你,现在岳或是我和我爱人的儿子,”林倚白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现在很开心,请沈女士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孩子。”
“如果你再来,像今天这样让小非发病陷入自我折磨,绝对没有第二次,否则我一定会直接走相关的法律程序。”
不到五分钟的交流,让沈婉遍体生寒。
可是林倚白什么意思!
年年什么时候成了他和言千黛的孩子了。
……年年是她的孩子。
林倚白驱车回家,本来他与言千黛根本不会来这里。
实在是因为最近几个月,两个小朋友有好几个周末回家,显得都不太开心。
一问才知道是沈婉常常找到学校去,而岳或并没有和她具体交谈。
但今天恰巧放寒假,既然沈婉先前就已经那么锲而不舍,那今天自然不会缺席。
林倚白怕林是非他们应付不来,加上迟迟等不到人回家,便和言千黛过来了。
谁知就见到这样一幕。
“……不要走……不要走。”岳或陪林是非坐在后座,被他牢牢地抱住脖子,肩膀处已经是一片温热。
岳或听林倚白的一直在跟林是非说话,音色低哑道:“我没有走啊宝贝,我没有离开……就跟你在一起。”
林是非把脸深深地埋进岳或的颈侧,低喃般道:“Darling你选我,不要选她了……也不要不回来,我不想再等好几年,我……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我好疼啊。星星,我好疼啊……”
言千黛在副驾驶上侧身看着他们,单手掩唇眼睛湿润。
但从上了车后她就没有再插手让岳或安抚林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