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嵘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心想,怎么会有男孩子这么可爱,撒娇也不腻歪,尾音软软。软毛小狗这一次有了品种,祁嵘觉得,那一定是只小萨摩,毛要白,肥嘟嘟跑不快,但会笑。
“再跑半圈,带你吃早餐。”
祁嵘配合着程澄的速度,鼓励带鞭策,硬是让他又跑了半圈。跑完他就要往地上倒,被祁嵘一把接住,直接搂进了怀里。
刚运动过后的身体正散发大量热量,浑身是汗,两人的体温、气息瞬间交织,程澄的手压在他腹肌上,惊得赶紧强撑着站了起来。
祁嵘不动声色地放开人,改为扶着他一条胳膊,说:“跑完慢慢走,要求不高,走到那边的长椅上就坐。”
程澄不自觉就跟着迈步,一直走到长椅边坐下。祁嵘扶他坐下,自己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给他按摩腿。
让并不熟悉的朋友给自己按摩,程澄一开始很不好意思,但是祁嵘的态度很强势,不给他把酸疼的肌肉按一按,明天他怕是爬不起来床。程澄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法拒绝,祁嵘像强势又温柔的长辈,不知不觉间就把他管教住了。
按摩了好一会,程澄真的饿了,祁嵘才兑现承诺带他吃早餐。没去别的地方,祁嵘让他在原地等,他回家去取。他早就和家里保姆阿姨说好了,让阿姨准备好早餐装盒,他晨跑回来带走。
他家阿姨见他取了餐盒就走,在后面问:“阿嵘你都不换身衣服再上班吗?”
“一会回。”
“那你在家吃早餐啊……”
她的话自然没有得到回应,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奇怪了,昨晚就点餐,他从小不挑食的,向来做什么吃什么,今天怎么回事,而且还要这么大的分量。
怎么回事?当然是为了照顾程澄。
程澄喝着祁家阿姨熬了一晚的米粥,香浓丝滑,加了一点姜丝,差点把舌头香掉。又啃了一口奶香小馒头,不是超市速冻的那种,一看就是家里做的,特别香甜。几样简单的吃食,他吃得异样满足。说实话,基地做饭阿姨不是手艺不好,但对着这么多人的饭菜,她用心也有限。
“祁哥,这哪家店的啊?打包盒都这么高级。”
“我家的。”
程澄愣住,不敢置信地问:“真的?你逗我的吧。”
“你喜欢以后每天给你带。我家阿姨会做的种类挺多,包你一星期不重样。”
“太麻烦了。”
“不麻烦。好好吃饭,快快长高。”祁嵘拍了下他的头。
程澄:“……”他真把他当小孩了?
“二十二岁,长不高了。”
那天以后,程澄被逼着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战队今年春季赛打得稀烂,大早告别了今年的季后赛,训练节奏也慢下来,正好给他时间改了生物钟,每天被祁嵘带着晨跑,然后一起吃早饭。
他吃了祁家大半个月的饭,祁嵘本来也没想遮掩,这下祁家阿姨、祁母都知道了这回事。他突然住回了滨湖壹号的家里,对程澄的上心程度到了哪怕他一句话没说,也让祁母不得不关注的程度。
祁父祁母本来就因为催婚和小儿子闹得不愉快,这下心情大好,私底下偷偷打听起对方的情况来。
这打听来打听去,倒是打听到了一些祁嵘不知道的消息。据调查得知,程澄之所以十五六岁就出来直播赚钱,是因为他没爹没娘,是个只能自力更生的孤儿。
祁家是正统家庭,祁父早年从政,后来下海经商做的也是实业,在星市政商两界声名卓著。祁母出身书香门第,醉心古代文化研究,在星大历史系任教,是国内排得上号的历史学家。祁嵘的哥哥祁峥在部队,详情不能说,但家里是挂了“一等功臣之家”的牌匾的。
这样的家庭,跟一个孤儿的生活境遇,可谓天差地别。
甫一知晓程澄的情况,祁母就颇为心疼,甚至想好了以后程澄来了他们家要怎么关心照顾他。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看样子儿子都没把人追到手,她也只能帮点小忙。每每祁嵘交待家里阿姨做什么吃食,她就会看着增减调整到更好,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程澄承受了两人份的关心,从一开始不好意思接受,到渐渐习以为常,虽然不敢肯定,但是祁律师对他的好,总不能理解成是可怜他吧。他除了身体废宅了一点,其他方面可都是很不错的,收入高、名气大、粉丝多,性格应该也算还不错?也是值得祁律师喜欢的吧?
程澄心里美滋滋,天天跟颜延发消息,说祁律师今天又做了什么什么。为此他开心到对俱乐部的骚操作都能全部忍耐下来的地步。
职业选手CORA不仅游戏打得好,更因为形象好、性格吸粉,再加上有直播粉丝群体的基础而具备了相当高的商业价值。春季赛扑街,NTC旌旗分部在网上被喷得体无完肤,CORA也未能幸免。但是恰恰因为他是被其他人拖累的,他的粉丝就更加心疼他了,愿意买他账的粉丝遍地都是。
战队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挣钱机会?
训练都要给他的商业活动让路。
代言的广告物料拍摄、直播平台庆典这些就算了,还给他排了一堆商场活动站台、城市赛现场颁奖之类低档次的活动,更夸张的是,有一天竟然给他安排了一个网吧赛揭幕……
当时程澄刚开直播,他因为和现在的队友关系不好,所以很不喜欢在训练室直播,一般是在自己房间直播。那天他刚点开播,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他下意识把窗口最小化,然后直播间的粉丝就亲耳听到了一场闹剧。
来找他的是战队经理,目的是让他去给一场网吧赛揭幕。饶是程澄在这边经历了不少荒唐事,那一刻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播间当时弹幕就刷疯了,都在问这是什么恶作剧吗,让现役第一野王去网吧赛揭幕?他们有种活在十五年前的电竞圈的错觉。
“俱乐部安排你去你就去,给得起价就请得起你。”
“经理,我不想去,我的粉丝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他们花那么多钱买票,不远千里飞过来看我比赛,买我的代言买我的周边,他们不会想看到我去网吧参加这种不正规的活动。”
战队经理嗤笑一声,说:“怎么,你不会真以为你拿过冠军就可以不听俱乐部安排了吧?真以为自己多金贵呢?老板给得起钱,你该卖的笑就要去卖,懂不懂?”
“我不是来卖笑的!我是来打比赛的!”程澄被经理彻底激怒,“现在战队这个样子,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只要能赚钱,你什么都不管是吗?”
“对啊,我本来就只管赚钱。”经理像听了个天方夜谭似的,不仅没有在程澄的质问下反思,反而理所当然地说,“理想?Cora你搞清楚,你二十二岁了,你还能打几年,现在不捞钱等什么时候?粉丝很好哄的,你勾勾手他们就肯为你大把花钱,特别是你那些女粉,一口一个儿子,妈妈疼儿子天经地义,怎么能有要求图回报?”
弹幕满屏问号,微博词条#CORA直播#已经开始上热度,直播间观看数一路飙升。
直播间镜头里能看到程澄的侧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难过的,他眼睛都红了。
“神迹不火了,我就被踢来旌旗试水,俱乐部不肯花钱买好选手,就准备这样混着是吗?”
经理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这么直白地问过这个问题,他之前一直试图救活这支队伍,总是默默忍耐和迁就。
他也不敢把人一下刺激得太过,放柔了语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板这两年生意不好做,俱乐部资金困难,要不然谁不喜欢把俱乐部做大做强?但是你看,现在这样也不失为一个策略,其他人怎么样都不影响你的商业价值,他们摆烂,你的粉丝反而更心疼你。全明星赛的个人赛你肯定是冠军,团队赛就算了吧,人活着哪能十全十美什么都要,你说是吧?”
“滚。”
“你说什么?”
“滚,别让我说第三次。”
经理正欲教训他,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转身正要出去接,程澄一把推开他跑了,这鬼地方他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经理接起电话,是俱乐部的宣传,开口就是怒号:“Cora的直播间开着,你刚说的全他妈播出去了!!!你赶紧去把他电脑关了,人扣住,别让他再在网上乱说!”
经理方寸大乱,一看程澄的电脑果然开着,摄像头的灯亮着,只是他之前没注意。他慌忙过去关机,按下关机键再想去找程澄,哪里还看得到人,人早跑出基地去了。
程澄跑出来全凭一股气,但是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他什么也没拿,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没有自己房子钥匙,大晚上的酒店去不了,家回不了,突然之间就无处可去了。
他沿着小区的路一直走,是他最熟悉的,和祁嵘晨跑的路。凭着直觉一直走到了平时他们吃早餐的长椅边,他坐下去就起不来了。
很难受,无法发泄的苦闷压在心间。这一年来他一次次劝慰自己,打出成绩就好了,好好训练就好了,只要他强一点,再强一点,一定会好起来。可事实是……没用,原来早就注定了他的努力是要落空的。他再努力,也抵不过俱乐部被资本放弃。
他在长椅上坐着,后来变成躺着,一言不发地阖着眼,和他面前极致的安静相对比的网上的喧嚣。一连三个相关词条被刷上热搜,这短短的对话被网友反复讨论,网上一片骂声,NTC的官方微博直接被爆破。不仅是CORA的粉丝大怒,NTC战队经理的话践踏的是无数人的电竞梦想和情怀。
一时间NTC人人喊打,电竞圈话题爆了,各家战队想拦自家的选手都拦不住,职业选手纷纷发微博为CORA站台。
可这些,程澄都不知道。他缩在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嵘找到他的时候,以为他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放轻了动作过去,怕惊着他。可程澄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兀然睁开了双眼。
月色下路灯昏黄,穿着浅蓝T恤的青年看过来,那一刻原本茫然的双瞳重新聚神,轻轻地一个眨眼就泛了红。像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狗找到了家,程澄半支撑起身子,下意识想要投入他的怀抱。
祁嵘大步流星,瞬间将最后的距离消弭,双手环抱,径直把他拥进怀中。
程澄被他的体温激出所有委屈和难过,泛红的双眼涌出泪来,一下就哭得失了控。他本来就是个哭包,这几年打比赛逼着自己克制,有苦都往肚里咽,可是这会被祁嵘抱住,像是有了坚实的依靠,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祁嵘一直哄,哄也哄不住。
“澄澄,你再哭就要把保安招来了,会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祁嵘的语气太温柔,澄澄一边摇头说不哭了,一边根本控制不住。
后来哭累了,他才终于停下来。他这才发现祁律师应该是刚下班,还穿着西装,已经被他哭得乱七八糟了。
他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对不起。
祁嵘却说:“是我来晚了,对不起。”在他看来是他动作不够快,才让程澄僵持在战队受委屈。今天的事他已经都知道了,早知道他过得是这样的日子,他该再快一点的。
“怎么能怪你……”
祁嵘不欲跟他纠结这个,问他:“夜深了外面冷,先找个地方住?”
“我没带身份证。”
“那去我家?”祁嵘指着不远处说,“就是那一栋。”
祁嵘早已被他划入可信任列表,他这会又迟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直到被祁嵘带回家,打开门看到祁嵘的妈妈和他家阿姨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祁母也吓了一跳,他自然认得这是谁,但是他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大晚上的,程澄还哭得眼睛都肿了。
祁母立刻迎了上去,劈头盖脸质问祁嵘:“你是不是欺负人了?!怎么把人弄成这样?”
这要不是自己亲妈,祁嵘能跟人好好讨论一下逻辑学在吵架中的适用。什么叫他欺负人,把人弄成这样,他把程澄欺负成这样,那能是哪种欺负?
祁嵘怕程澄不想跟陌生人多说自己的私事,随口糊弄了一下,给程澄介绍了一下人,就带着他往楼上客房去。
家里客房是常年收拾好的,随时可以住人。
结果上楼梯的时候他一回头,程澄整个绷着,走成了同手同脚。
他一愣,问:“怎么了?”
“我紧张。”
“见到你妈妈紧张。”
祁嵘这时已把人带上楼,刚打开客房门把人让进去,他想也不想就把门带上了。敛眸,垂首,问他:“为什么见到我妈紧张?”
他问完,程澄不说话了,他又问:“怕她对你印象不好?”
程澄点头。
祁嵘下一个问题都到了嘴边,想了想硬生生憋了回去。程澄今天情绪很大,他不该这时候去要答案,至少应该给他平静思考的机会。
“先洗个澡,衣服我一会给你拿过来。洗完你就早点睡。什么都别想,明天一切交给我。”
“嗯。”
把人哄去洗澡,祁嵘连夜把最后的证据材料整理了出来。第二天一早,他作为代理律师正式向NTC提起解约。
那天是阴天,祁嵘带上了律师助理,程澄跟在他身后,看得有些恍神。他最近见惯了他晨跑的样子,再见到西装革履的他一时移不开眼。宽肩窄腰,风度翩翩,头发抓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满身职业精英的气势。
战队经理被叫过去的时候没当回事,直到见到人。
“你好,我是程澄的代理律师祁嵘,接下来将全权代理他和贵司的解约事宜。”
“解约?!不是,Cora你开玩笑吧。昨天的事你听我解释,我就是逗你呢,不用去什么网吧赛,根本没这回事,我就是跟你开玩笑。”
程澄站在一边没说话。来之前祁嵘跟他说好了,交涉全部由他来,律师在场可以全权代表他的意见,他可以不开口。
祁嵘取名片,递过去时战队经理一眼看到了他的手表。百达翡丽,玫瑰金表盘,鳞纹鳄鱼皮表带,市价六十万打底,他看向祁嵘的目光变了,能戴得起这种表的律师,在业内绝不是无名之辈。
Cora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他很当真。
祁嵘确实是故意的,其实他平时不爱显摆财力,但是出身给了他充足的底气。
战队经理不是真蠢人,他斟酌了一下,说:“祁律师,请稍等,这事该我们法务在场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