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啊,怎么裹这么严实。”林瀚在摆弄办公室书柜里的影碟。
“瀚哥,这不是怕人认出来。”
“认出来就认出来,天天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不差你这一个。”
叶涞摘了帽子口罩,林瀚看到他眼角的伤,指着问:“你眼睛,怎么弄的?”
“不小心磕的。”
“当演员可得小心自己的脸,没什么比这个重要了。”
“谢谢瀚哥提醒,下次我会小心的。”叶来说完,把手提袋里的红酒拎出来摆在桌上,“瀚哥,给你的。”
林瀚今年四十多了,一脸络腮胡糙里糙气不修边幅的模样,他没别的特别爱好,就爱品酒,叶涞投其所好,今天拎过来的这瓶红酒是典藏款。
林瀚看清酒标之后两眼就放了光,转身走到办公桌边看,理智虽在,但眼睛却没舍得移开:“这么大方,说吧,今天来找我什么事儿?”
叶涞也不磨叽,把酒瓶直接递到林瀚手里:“瀚哥,有个小忙想你帮我。”
林瀚接过酒瓶,啧啧几声,一手拖着瓶底,一手拖着瓶颈来来回回看:“快说,什么事儿。”
“明谦现在的电影,拍得怎么样了?还剩多少?”
“快了,已经快杀青了,”林瀚摸着酒瓶,笑着反问他:“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反倒来问我。”
“他对我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问多了,他烦。”叶涞偏头看向还下雨的窗外,眼底晦暗不明。
林瀚放下酒瓶,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涞一眼,想了想说:“算了算了,你俩的事儿我也不知道来龙去脉,我也不好说什么,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事儿的?”
叶涞转过头,刚刚的那抹晦色已经不见了:“还有个事儿,我是想跟瀚哥打听下,明谦下一部电影什么时候拍?是不是已经定了?演员也都定了吗?”
“演员还没最终定下来,现在选角导演那边正在筹备,开拍肯定还没那么快,怎么也得个小半年,你也知道,明谦对角色要求高,光选角就会花费不少时间。”
“现在主演定了吗?”
“应该还没定下来,周然可能……但是他,”林瀚吞吞吐吐,又摇摇头,“也不一定,这部剧男一男二算是双男主,周然如果演里面的男二经济学教授还可以,但是让他演个少年,还是缺了点儿少年气的,不合适。”
叶涞蹙起眉:“周然是定了吗?”
林瀚摆摆手:“没定,周然没少找明谦说这个事儿,也来找过我,但我们都没松口。”
叶涞想到那天周然的话,原来都是他单方的一厢情愿而已,他没再拐弯儿抹角,直接问出了口:“瀚哥,那您看,我行吗?”
林瀚没正面回答,只笑着从头到脚打量叶涞一遍:“无事不献殷勤,就知道你拎这么好的酒过来找我准没那么简单。”
“瀚哥,您给我通个气儿,我能去试镜吗?”
林瀚斜靠着椅背看了叶涞一眼,那一眼神色复杂,叶涞被他盯得不自在:“怎么了?”
他也知道,叶涞会来找他,是因为盛明谦那边行不通,他叹口气:“试镜机会这点小事儿我还是能帮你的,我可以直接跟选角导演说,到时候你按照试镜时间直接去就可以了,不过最后定角色的人可不是我,是明谦。”
叶涞垂着眼,两只手放在腿上,指甲抠着衣服下摆。
林瀚继续说:“明谦决定的事我也说不上话,就像之前你演得那部《生剥》,开拍前投资方往里塞人,领了个小孩儿来说要池文的角色,他们以为一个小角色而已换了就换了,毕竟不是男主角,没想到明谦一听就不干了,跟他们僵持了很长时间,最后直接放了狠话,说如果池文这个角色要是换人,就直接连他这个导演也一起换了,投资方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明谦当真要撂挑子不干,开机那天明谦都没去,还是投资方把人硬拖过去的。”
林瀚说完,虽然舍不得那瓶酒,但还是推回给叶涞:“所以啊,我顶多能给你弄个试镜机会,至于其他的,我也帮不上。”
叶涞手指还捻着衣摆,呼吸僵了一瞬,他没想到当年的事是这样的。
那天盛明谦烟雾后淡淡的视线,五年后的这一刻,突然穿透了厚重的烟雾跟时间壁垒有了确切的实感,叶涞觉得脸颊被那道视线扎了一下。
一切连成了完整的线,盛明谦为什么会在他找去的当时才通知他进组,那天喝醉的他被失而复得的消息砸昏的头,压根儿没往深处想过,原来那部电影因为自己差点儿没拍成。
“瀚哥,你刚刚说的……”
叶涞的神色还游离在回忆里,林瀚看他的表情问:“怎么?这事儿你不知道啊?”
叶涞正了正神色摇摇头:“我一直都不知道,明谦他也没跟我说过。”
“他这人就是,他那张嘴除了拍电影的时候能用上,其他时候就是个摆设,你这酒不便宜,你拿回去吧,我帮不了你太多。”
叶涞笑着又推了过去:“哪有送礼再要回去的道理,就是给瀚哥的,能去试镜已经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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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周末约好的晚餐时间盛明谦准时回家。
这是叶涞在协议里加的一条,每个月他们会抽一个周末的晚上一起吃晚餐,至于是一个月里的哪个周末,没有固定的时间,但这个习惯雷打不动坚持了快五年的时间,谁都没爽约过。
盛明谦很少会在家里吃饭,叶涞每次都认真准备,餐桌上摆着盛明谦喜欢的黄色扶郎花,红酒,蜡烛,就连垂下来的桌布褶皱都在叶涞的精心设计里。
从林瀚那里回来,叶涞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一样飘飘然,叶涞低沉的情绪在那天之后烟消云散,就连外面的雨声听起来都轻快了不少。
关于盛明谦的一切,丝丝风吹草动对他来说都像一场巨浪,踩着浪尖上怎么站得稳?踩住了就是触手可碰的灿烂美景,踩不住摔下去就会溺亡。
忽上忽下,暗了又明,叶涞就这样在浪尖上踩了五年,摇摇晃晃至今也还没真的被溺死,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幸运。
也许盛明谦那时的坚持只源于他自己,他选定的角色不容更改,但对叶涞来说,盛明谦的那份坚持流在他身上的是层蜜糖。
如果没有那场电影,那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依旧只能在屏幕后窥探,依旧只是那个站在山脚仰着头的人之一,根在地下腐烂。
院子里的电子感应门一开,叶涞从落地窗看到盛明谦的车开进来,他拿起柜子上的雨伞就出了门,撑开伞站在门口的石板台阶上。
屋檐下的雨落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滚下来,眼前多了一道雨帘。
盛明谦停好车,叶涞又撑着伞走到车门边。
盛明谦刚拍完一场雨里的戏份,下车的时候叶涞就看到了他白衬衫上沾了不少泥点子,他很少直接这个模样回来,看起来些许狼狈跟疲倦。
弯腰钻进伞沿下,盛明谦顺手接过叶涞手里的伞,又举高了一点。
“不用出来。”
“怕你车上没伞。”
叶涞仰着头,双手自然而然抬起来勾住盛明谦的脖子,在他还裹了一层冰冷雨气的双唇上印下一吻。
盛明谦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上推了推:“身上脏。”
两人贴在一起,不可避免地,叶涞的衣服也蹭上了盛明谦衣服上的黑泥点,刚换好的衣服也脏了。
两个人一起进浴室里洗了澡,如果是平时,两个人一起洗澡绝对不会只是单纯洗澡,今天叶涞只想跟盛明谦安安稳稳吃顿晚饭。
洗过澡之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侧,盛明谦身上穿着浴袍,衣领敞开一片,相比盛明谦的随意,叶涞着装正式得多,像是赴宴的小王子一样。
叶涞喜欢每月的晚餐时间,气氛太好,这个时候他往往会选择性忘掉那份协议,暂时不去想他们的协议关系,他们跟普通情侣一样。
盛明谦看着叶涞的眼睛:“还没好?”
“已经不疼了。”叶涞抬手摸了摸洗过澡之后越发红的眼眶,眼睛却没离开盛明谦深邃魅长的眼。
桌台上跳动的蜡烛火苗在叶涞漆黑的眼底闪动,往那抹桃花眼里又泼了几分别样的风情,清泓潋滟,暖黄的光晕铺在叶涞脸上,衬衫上半截修颈白露一样,他身后玻璃窗外的雨像是不忍打扰,静静地当背景。
叶涞举起酒杯,跟盛明谦碰了下,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碰撞出细细的浪纹,涟漪牵动着叶涞的情绪。
“明谦,预祝你新电影成功。”
盛明谦举起酒杯喝了口,视线下移,叶涞分辨不出来他到底在看哪里,也许是扶郎花,也许是餐盘里的食物,也许只是随意一瞥没有特别的注视。
叶涞就是这样,他在意盛明谦的每个眼神,即使这样随意间,他也会在心里暗暗揣测,这是五年间他养成的习惯。
“电影上映还早。”盛明谦尾音略低沉,同时打断了叶涞心里对他那个眼神的猜测。
叶涞仰头喝干了杯里的红酒,食指撑着额头,桃花眼微微上翘,舌尖上红酒的醇香慢慢散开,把他的声音也染上几分迷离:“那就敬你,敬我,敬现在的……我们的世界。”
第12章 我来处理(小修)
美好的瞬间总是不容易被放大跟延伸,晚餐后短暂的温馨被黎明打破,叶涞也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拽回现实世界里。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水洗过的太阳光清透纯净,照进卧室里,跟那光相比,叶涞的声音还像停留在昨晚的阴霾雨雾里。
“我常见到的蜈蚣有四十条腿,红头黑背,蚂蚁圆滚滚的结状腹部是深深的暗红色,像干涸过后的血,蝎子出现的频率最少,我已经三天没看见那个毒物了,甚至有些想念,我并不清楚那份想念的深渊到底来自何处,破旧铁床的吱嘎声会吓跑那些身体里带着毒液的东西,裂开的地缝往上溢着混着腥臭泥土的黑水,丝丝涌动的黑水里偶尔会跟着爬出几个湿虫,我分不清昼夜,钻进鼻腔里那酸腐枯败的臭味会刺激我的神经,像尸体的味道,虽然我并没闻过真正的尸体,但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我渴望比那更浓烈的味道出现,就像渴望明天……”
叶涞靠着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在读,额头上散乱的发丝遮过睫毛,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朗读的声音跟文字本身一样灰暗。
盛明谦已经起了床,坐在床头的沙发上拿着手机在回编剧的信息,听到叶涞的朗读声放下手机,偏头看床上的他。
“你在看这本小说?”
叶涞手里拿着的就是《世界枝头》的小说,一年前出版,也是盛明谦即将要拍的那部电影。
“对,”叶涞把书签夹在刚刚读过的那页中间,“三个月前在书店里看到的就买了,先看的这个故事,后来才听说你要拍这个。”
盛明谦两条长腿都包裹在西装裤下,交叠着搭在一起,手指撑着下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你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想要这个角色?”
叶涞合上书,那本书的封面设计很简单,是纯黑的底色,上面是几条生硬的白色线条描绘出的树枝形状,树枝下是个少年的背影,读者根本不用翻看里面的文字就已经能从封面上嗅出几分书里的阴暗底色。
他看着封面上的背影摇摇头:“这本小说太压抑了,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里面的人物很……”
叶涞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接着说:“怎么形容才好呢?里面的人物很可怜吧。”
“那你呢?”叶涞说完抬头,反问盛明谦,“你是因为喜欢这个故事才想要拍的吗?”
盛明谦站起来,理了理衬衫袖口开始系扣子:“是我以前没尝试过的题材,这次想拍个不一样的。”
“你喜欢里面的主角吗?主角叫什么来着?”叶涞说着又翻开了书。
小说是第一人称,全篇都是“我”在描述,叶涞卡顿的大脑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小说主角的名字,翻开书找了找,终于从一段对话里找到了。
“找到了,主角叫柏雨笙,你会喜欢这个主角吗?”
盛明谦站在床边,背对着窗外的光,居高临下看着叶涞:“我并不喜欢性格过于阴暗的人,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又的确有这样的人存在着,所以我想拍出来。”
叶涞又翻了几页,视线跟着文字一行行往下,但没读出来,边看边说:“我上次拍的池文那个角色,我感觉自己能进入到池文的世界里,我在读这本小说的时候,也能进入到主角的世界里。”
“所以想拍?”盛明谦问。
叶涞不太喜欢这个姿势跟盛明谦聊天,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衣柜里找出衣服,边往身上套边说:“我们五年的结婚协议时间就快到了,当初我们是因为一场电影开始的,现在就要分开了,所以我还想再跟你拍一部,当作是最后的纪念吧。”
貌似随意至极的语气,叶涞声音一半含笑,一半是微微颤抖的气流音,但他声音太小,笑声跟颤音都被压在€€€€€€€€的穿衣声里,掀不起更多的波动。
谈话到此为止,谁都没再继续。
盛明谦还跟之前一样,接了个电话之后早饭也没吃就走了。
叶涞下楼,倚着冰箱门喝了一罐冰啤酒,想了想还是给自己泡了杯牛奶麦片,这是他已经习惯了的最快的早餐。
进健身房运动了一个小时,又在泳池游了半小时,叶涞身体里的力气才算彻底耗尽,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头顶的阳光刺眼,叶涞眯着眼看深又蓝的天空,大脑同时进入短暂的放空状态。
像迷恋跟盛明谦做爱时的愉悦感一样,叶涞也同样迷恋此刻的放空状态,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想,时间自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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