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困惑地看着自家的主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主人怎么会和季瑾有来往。
“是不是觉得他手段挺狠的?”
男人托起腮,像个小孩子一样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罢了,只不过没人知道。他这样做,可不止是对陆峙狠,更是对他自己狠。”
“他明显还是放不下陆峙。”
男人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随手一扔便击中了不远处的一片碎瓦,上面€€€€€€€€地掉下来大片落雪,让静谧的院落多了一点声音,“听不懂?那我讲给你。他这是故意把事情做绝,逼自己,逼陆峙,谁都不要再回头看了。”
碎瓦被男人击中了大片,只剩下光秃秃的院墙了,他索然无味地丢下手里的石子,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下属:“你在听我说话吗?”
下属被自己主人的目光盯得发抖,连忙颤颤巍巍地开口:“小的在听,小的在听。”
他整个人不住地发抖,只乞求过会眼前的人能大发慈悲,把自己期限一周一次续命的药给上自己一粒。
身家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做什么便也都身不由己。
“季瑾绝不是一个会轻易下决定离开的人。但一旦要走,便谁也拦不住。”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下,“便是他自己,也拦不住自己。”
下属听得有些呆了,没反应过来便又被男人盯上,只得战战兢兢地说道:“老大,什么叫自己也拦不住自己。”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但是他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有什么魔力,每当和男人正对上眼睛,那种压迫感便让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出来。
但男人显然没有责怪下属的“蠢笨”。
他的下属跟着男人这么久也早已摸清了,在对于“季瑾”这件事上,他男人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哪怕是心情极差的时候,听见他们送来的关于“季瑾”的消息,男人也似乎能轻松一点。
难道男人喜欢季瑾吗?
下属越想越觉得怪异,因为他想象不到眼前的人喜欢别人会是什么样子。
但他也不过只是猜测,因为彼此共同为男人做事的几个下属都知道,男人其实是有心上人的,但是好像死了。
“你在想什么?”
下属完全陷入自己的出神,如果他再认真一点,就会发现男人其实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了。
他吓得发抖,跪都跪不住了,一屁股摔在雪地里,声音都在打哆嗦:“老大,我,我……”
但男人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并不欲与他追究,而是把他从雪地里揪起来,然后和男人面对面,听他讲“季瑾”。
“他是个理智超过感情的人。他有着我见过最冷静克制的头脑,今天的事,他肯定早已经在脑中演练无数遍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头脑分析出来的最佳选择。”
男人说道,“离开陆峙他肯定会很伤心,我们要好好照顾他才行。”
“可是,可是既然伤心又为什么要离开?”
下属下意识地接道,“老大,您之前也说了,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叫陆峙的吗。”
男人轻笑了一声:“因为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是能用理智和克制解决的……算了,和你讲你也听不明白,季瑾是一定会走的,陆峙这次也该死心了。”
下属听得迷迷瞪瞪,刚想着眼前的人心情好,想趁此机会索要“药丸”的时候,却不想男人凑上前来,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
“老、老大!”
下属一瞬间低下头,不敢抬头去看男人。
捏着自己的下巴的手很冰凉,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颜色却很苍白,甚至还透着一股病态。
下属不敢抬起头,因为他知道,男人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脸: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的面容太过女相,还是因为男人的脸上有可怖的伤疤,但几个共同做事的下属之间都知道,但凡是看过男人真容的,都死无全尸。
€€€€是男人亲手用他那把珍爱的瑞士军刀,一点一点剐干净骨架。
“去弄清季瑾下一步去哪里住。”
男人的声音轻如耳语,他的另一只手别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瓶猴王丹糖果瓶,倒出一粒乌黑色的丹糖来,又悄无声息地变到手指间,瓶子倏地消失进他宽大的黑色外衣里,“打听不到的话,下周就等死吧。”
那枚“药丸”就这样大发慈悲地落进了下属的嘴里,下属欣喜若狂,又因为下周的期限而害怕得发抖,不得不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这个院落。
男人好心情地站起身来,自己往嘴里也丢了一颗糖果,感受着辛甜的口感在自己唇齿间蔓延开。
仿佛是时间穿梭机,是记忆的载体,他只是尝着味道,就陷入曾经的美好回忆里。
片刻后,他对着荒僻无人的院落做了一开香槟的庆祝动作,想着一会要该怎么庆祝呢。
*
还不到十点,但调解室里该来的人却都已经来齐了。
这间调解室其实并不算大,但来的人也不算多,季瑾这边来了温云云和齐曜,陆峙那边来了陆知熙和时柯。
不过陆知熙和时柯并不是来帮陆峙举证的,他们和陆峙说了几句话后便坐在一边保持沉默。
调解员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热心大婶,季瑾第一眼看见她就恍惚想起自己很久在季瑜所在的小区居住时,那个经常带着水果和牛奶送给自己的大妈。
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调解的是怎样一个棘手的案子,季瑾抿了抿唇,终于是先开了口,让调解员不用在屋里主持。
“这……”
大婶有些为难,但依然和蔼可亲地看着季瑾,“孩子,你放心就好了,我调解过这么多年,就没有调解不成的案子,你只要把你想要的诉求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季瑾没有立刻回答。
他并不是担心大婶的业务能力,而是不想让更多人再误解陆峙了。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控制,季瑾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再三嘱托齐曜叮嘱好温云云,不让她报警,而只是在婚纱店众人控制住陆峙后,让她带自己离开。
季瑾怎么也没想到,温云云不仅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带自己走,反而还不顾一切地报了警。
他本来没打算用、只是让齐曜伪造好以备不时之需的证据,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季瑾是亲眼看着温云云报的警。
他其实是可以阻拦的,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知道自己不能阻拦:不然之前他做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于是季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云云报警,把事情一步、一步推到他控制不了的地方。
挺好的。
季瑾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陆峙看着自己、那张不敢置信的面庞。
挺好的。
是自己亲手扼杀了所有的希望,把爱意变成了恨意。
这个结果,他应该满意的。
毕竟是自己一直都想要离开陆峙,如今目的即将达成,自己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别再骗自己了。
心底的那个微弱声音又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现在的场景,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难道不是期待着陆峙再不顾一切地带走你吗。
€€€€你这么矛盾,谁会真的喜欢你呢。
……
“小同志,你没事吧?”
和蔼可亲的调解员大婶在季瑾面前摆了摆手,“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没事。”
季瑾睁开眼睛,朝她露出微笑,“我不是担心诉求,我这边的朋友也只是想和陆峙单独说几句,就想着不用您再来操心。”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脸上的笑容也是恰到好处,让人望着便心生好感。
调解员大妈被季瑾的话说得迷迷糊糊的,再加上本来民事调解就是注重意思自治,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关上门离开了。
季瑾一直悄悄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陆峙。
他已经很少见到这样冷漠的陆峙了。
季瑾心底暗暗地想,自己总是见到那个望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大孩子,却鲜少看见他这样面目冷酷,脸上一点笑也没有。
季瑾刚想说话,自己身边的齐曜却已经开了口。
他介绍着投影屏上出示的关于季瑾第二性别的报告、伤情鉴定还有陆峙精神分裂的病情诊断,最后拿出了一纸保证书,向陆峙提出他们的诉求。
保证书这种东西,季瑾是第一次听说。
但很显然,温云云作为omega对这个“保证书”却非常熟悉。
“师父,这个必须要让那个人渣签!”
温云云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电子版给季瑾看,“师父你是beta,可能不是很清楚,omega因为困扰于alpha信息素的控制,即便有的做了清洗标记的手术,但很多不识趣的前任alpha还是会用自己的信息素来干扰那些还没找到下一个alpha伴侣的omega,因此这个保证书,是非常非常有必要签的。”
季瑾看着那只有一页的“保证书”,总觉得这份“保证书”里好像有什么古怪。
只用这一份文件就能限制住alpha吗?这未免也太让人不可思议。
温云云像是看透了季瑾的困惑:“师父,你别看这保证书只有这么薄薄一页,但是只要签字盖章,便是可以申请上传到网络永久保存,所有人都可以在网上查到,相当于是跟一辈子的污点。”
季瑾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稳住了。
“不过陆峙挨上这个也不冤。”
温云云气鼓鼓地说道,“谁叫他那样对待你的?我知道师父你脾气好不让我报警,可我不是吃素的,我怎么样也得叫他付出代价才行……”
季瑾攥紧了手:“……够了!”
温云云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完全没想到刚才那个突然大声呵斥自己的人会是季瑾,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你怎么了?”
她狐疑地扭头看着季瑾,“放心,我已经向调解庭申请保证书了,陆峙也也已经知道了,到时候有我和齐医生在……”
后面说的话季瑾已经记不清了,更准确的来说,季瑾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他只听到“陆峙已经知道”之后,然后整个人便宕机在地了。
季瑾想,晚了。
一切都晚了。
€€€€这不是你希望这样的吗?给谁都不留退路。
心底的声音如同暗湿的潮水,汹涌地冲上岸来。
€€€€陆峙要恨死你了吧,嘻嘻。
季瑾听着齐曜毫无感情地读着那一份份报告,所有的一切被摊平了放在众人面前,他看向陆峙,只看见对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