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自十一岁离开桦村后,第一次放声大哭。
太委屈了。
实在是太委屈了。
外婆的去世,母亲重组家庭的忽视。
姜青寒一直以为自己懂事就好了,就像当年他在外婆身边那样。
只要他懂事、只要他体谅母亲,就会有人给他疼爱,也会给他世界上最好的好。
可在这里,他对母亲殷切的盼望什么都没换来,他的越来越懂事,换来的只有更理所当然的忽视。
母亲不喜欢他,父亲抛弃他。
那他换个都喜欢他的环境,不行吗?这都不可以吗?
偏偏此时桦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遭遇了水灾。
连续十几日的大暴雨冲毁了河堤,河水冲垮了农田与粗壮的树干,还冲毁了姜青寒外婆的坟墓。
母亲有了别的孩子,父亲早不知在哪个角落,“家”不是他的家。
外婆是他唯一的念想。
于是在和母亲因为是否做模特这事争执了几天后,姜青寒得知了外婆坟墓被冲垮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冲到母亲面前,要求母亲带他回桦村,他要回去看看。
他要去找外婆的骨灰。
“找不到了,都被水冲散了。”此时姜母正在辅导姜亦的作业。
姜亦学得慢,很多问题需要讲好几遍才能懂,所以姜母的耐心也被磨得厉害,回答姜青寒的语气不太好:“别闹了,青寒,乖乖去写……”
“我明天一定要去!”姜青寒没有任何时刻那么坚定。
“明天姜亦要参加才艺表演会,家长必须得到场,张叔出差……青寒,你去哪?”
姜青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出了家门。
姜亦。
又是姜亦。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嫉恨过一个人。
“神的奇迹”又怎样,T台上无数的鲜花与掌声又怎样,同学们簇拥的校草、“大哥”,又怎样。
回到家里,他不一样还是不受重视,他不还是那个连外婆坟墓被冲毁了想回去看一眼都无能为力的废物吗?
他永远得不到母亲对姜亦那样无条件的爱。
“小姜?”此时一声陌生的声音在姜青寒后方响起。
姜青寒这时委屈的眼泪正憋不住往下流,他匆忙抬眼去看,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你是?”
“还真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马启适时地递上一张干净的纸巾。
姜青寒哭得直打嗝,满脸泪痕不好看也不舒服,他当然接下马启递来的纸巾。
哭的时候被陌生人看到,常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姜青寒还很要强。
不过马启也很聪明,他并没问姜青寒为什么哭,而是问他:“去附近转转吗?我刚来的时候看到外面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姜青寒那时虽然脆弱,但他对陌生人仍旧抱有警惕心。
不过马启只说去附近转转,吃个甜品,没什么危险的。
姜青寒犹疑之后应下了。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想去找外婆。
母亲不带他去,他就自己想办法去。
两人往甜品店走去。
马启在路上第二次向他介绍自己:“我叫马启,和Trésor的设计师,你的伯乐,一个姓。”
正是因为马启介绍自己时大言不惭地扯上了马先生,姜青寒才记住了马启的姓。
这是马启的小技巧。
姜青寒也果不其然记住了他。
到了甜品店,马启掏钱给他买了个很漂亮的奶油蛋糕。
姜青寒提出自己付钱,马启只对他笑,笑得满脸真诚:
“哪能让你一个学生付钱啊,这是我出于私人对你的好感给你买的,你在T台上太有魅力了青寒,就当交个朋友吧。”
如果是若干年后,姜青寒恐怕会对“交个朋友”这样烂大街的销售词嗤之以鼻。
可那时他一无所知,当真以为马启说的和做的言行一致。
少年人的心仿佛就是如此好收买。
姜青寒是正悲伤时得到了安慰。
马启旁敲侧击地问起姜青寒的家庭情况,姜青寒只对直接的问题有防备,对那些旁敲侧击的话术却是一无所查。
三言两语。
马启对他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重组家庭,爹不疼妈不爱,有个弟弟,在家中是被忽视的那个。
缺爱,容易控制。
半个小蛋糕吃完,姜青寒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哥哥,或许也该叫叔叔?人挺不错。
于是少年人顶着红红的眼圈看向马启。
马启瞬间险些被看得心头一动€€€€他终于知道姜青寒为何会一炮而红了。
“请问您知道怎么去桦村吗?”姜青寒问。
只要提起这话题,姜青寒就想到方才被母亲拒绝时的场景。
马启立马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
人在越脆弱时越需要安慰,同时也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我送你去呗。”马启的脸平平无奇,这也让他看起来有种老实人的本分,“我开车很快的,两个小时就到了。”
姜青寒还有犹豫。
毕竟他与马启也就两面之缘。
“你应该很急吧?”马启试探着说道,“我昨天看到桦村发生了水灾,你有亲人在哪吗?”
马启竟然知道桦村发生了水灾。
姜青寒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宣泄的地方,立马就说了实话:“嗯!外婆的坟在那,外婆的坟被冲垮了,我要回去找她……”
马启险些就笑出来了。
外婆的坟?会在意这种东西,还会因为这种东西露出快要哭的神情?
还真是个幼稚的小孩子啊。
一座坟,冲了也就冲了,一捧土而已,也就幼稚的小鬼会在意。
不过马启还是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我理解你,我和外婆的感情也很好,这必须得去看。”
马启也和外婆感情好?姜青寒觉得这位马叔叔,和他更合得来了。
好感更甚。
两人连夜赶往桦村。
到了桦村,情况比两人想的都还要糟糕些,冲垮的砖头和树干堆满了地面,而地面仍旧一片泥泞潮湿。
姜青寒下车就看到那栋老旧的祖屋,此刻已经被洪水冲得不成了样子。
什么都不在了。
他失去了外婆,失去了母亲的爱,如今,连这座房子也不在。
洪水冲垮的不止是房子,还有他这些年来仅有的念想。
好像他仅有的爱也随着这破败的祖宅流走了。
姜青寒一边哭着一边找外婆的骨灰。
桦村那样大,他一个人就算翻三天三夜也翻不完。
桦村的村民们也没空帮忙,房子塌了,大家都忙着重建家园和安顿生活呢。
于是马启只能帮他一起找,也是那个唯一和他一起找的人。
只是马启正在心里疯狂咒骂,半夜来找骨灰盒,真他妈有病。
要不是为了签下姜青寒能保证以后大鱼大肉的生活,他才不会半夜陪一个小鬼在这儿发疯。
那天姜青寒找了一整晚也没找到外婆的什么痕迹,别说骨灰,连盒子都没看到。
随后又找了整整两天,终于找到了外婆的骨灰盒。
姜青寒此时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他忽然觉得什么都没了意义,外婆不在了,只有个什么都没有的盒子。
不过整整两天三夜,马启都陪着他。
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姜青寒在找,马启说“我去那边看看”,随后就溜到车上睡大觉。
姜青寒一无所知。
两人从桦村回程的那天,马启刻意在他面前摆弄了全然一片黄土的鞋子和衣服,顺口还说了一句:“好累啊,等我睡两个小时再带你回去。”
姜青寒忙真心实意地说。
“好,辛苦你了,马哥。”
马启看了看后视镜里目光湿润真挚的少年人,知道时候到了:“小姜啊,听说你有签经纪公司的打算?”
“……”
马启刚陪他找了两天三夜的骨灰盒,泥泞和脏污还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