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聆诉堂前语 第18章

“也不是很想。”魏浅予转了话头问:“师兄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梁堂语说:“今天只有两节午课,上完我就回来了,给你捎了东西。”他说着,身后那手拿出双牛皮纸包的手套来。

魏浅予就说自己刚才的心动是有来由,他师兄这样好,怎能不令人心乱。然而他接过拆开后又笑不出来了,脸上浮出生动的嫌弃。

梁堂语问:“怎么,不想要?”

魏浅予捧着手套,抬起头委屈说:“师兄,能不能换个颜色?”

“你怎么……”梁堂语要说他矫情戴手套还得挑色,恍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局促皱起又掩饰性松开,“这个颜色怎么不好了?”

魏浅予不小心将他师兄脸上的微表情收进眼中,百货在梁园的反方向,他师兄是“顺了大路”才跑去买给他,心里暖,更不忍心指责这猎奇审美叫人难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低头拎起左手伸进去试,细毛线织的,轻便柔软,关键是弹性大,戴着也不影响做事,他在半空作势抓握……

梁堂语的手扣进指缝自然滑到指根€€€€突如其来的十指相扣。

魏浅予无耻多日不知今天为何突然要了脸,心跳刹那脱缰,热气也不饶他,摧枯拉朽烧到脸上,他想自己现在肯定很蠢,头深深低进领口。

梁堂语勾了勾指头感觉手套和魏浅予指缝服帖后抽回,“大小正合适。以后刻章,去聂叔那里干活都能戴,等天冷了,我给你换厚的。”

“学校事儿忙完了,前些天你自己闷的够呛,今天你想听戏还是看电影,我请你补偿你。”

他等了魏浅予好久都没吱声,一阵清风撩动竹节击拍,声音泠泠。他师弟这会儿正红着脸不知怎么选,刚看了图,自觉脑子不正常,不想跟他师兄做这些耐人寻味的“亲昵”事儿。

一条锦鲤从池子里蹦出来,咬掉一瓣莲花落进水中泛开涟漪。

魏浅予好似讨了恩赦,心里感谢这条鱼,转了话题说:“师兄,这池子里的鱼好大,我们能摸一条吗?”

他张口就来,忘了茶罐告诉他的各种“梁先生不许”,说完察觉到他师兄冷嗖嗖的眼神,脸上热气终于消了,嘴唇发干,心虚地舔,上次他跟茶罐趁梁堂语不在家摸过一回,祸害了他师兄半亩荷花……

果然,梁堂语要提之前的账,“上次你们没摸着?”

魏浅予也并不很怕他师兄,“没摸着。”

池子里的鱼被人喂习惯了反应笨,天好时候浮上来晒太阳还能被湘夫人一爪拍上岸,可他们两个不得诀窍折腾了半天怎么都抓不住,还把淤泥里藕根踩坏不少,热了顿骂。

魏浅予不留神给自己埋了个坑,正要转开话题说去看电影。梁堂语突然问:“你从小到大,摸过鱼吗?”

“……”魏浅予摸不准他师兄怎么个意思,诚实说:“要是不算上回,没有。”

梁堂语想也是没有,那么宝贝的一双手,沈家怎么放心往淤泥池水里钻,纵容道:“那我们摸一回。”

“啊?”魏浅予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堂语领着他到湖水与平石浅滩相连处,用饵料把鱼引到浅水,木板截断水流,不少片刻搁浅了一群翻银肚皮的锦鲤。他撸着裤腿蹲下身去,问魏浅予想要就给抓哪条。

抓鱼本就图乐,魏浅予抱着缸子乐了半天,捡出几条喜欢的放他小院中间青花瓷坛里养着,又给聂叔留了两条,剩下的全倒回池子里,还“打一巴掌给甜枣”似的撒了把粮。

他和师兄两人手脚都脏了,衣服也溅上泥点子,洗手时候魏浅予起玩心拿水泼他师兄,梁堂语也泼他,一来二去打湿垫脚的大理石板。他脚一滑没摔跟头,摔在了他师兄怀里。

梁堂语抱着他,他手臂抓着梁堂语精悍的腰,又是觉着像极了画册里的某页。

魏浅予心说完蛋,这脑子彻底被图魔住了。

夜色苍蓝,芭蕉掩映轩窗,月亮挂在角上,魏浅予怕晚上要做梦,洗了澡后从书房拿出《考工记》睡前翻看,余光瞥见枕边他师兄给买的手套,拿过来凑在鼻尖闻了闻……

梁堂语睡前见洞门透过隔壁灯光,起身披了外衣去提醒魏浅予早睡别贪玩。

魏浅予趴在书页间已经睡过去,脸上印了压根,大概是小羊毛线手套太舒服,连睡觉都舍不得摘。

第二天清早,大门对开,聂瞎子正在前院挽裤腿浇菜园,魏浅予哼着小调手提水桶跳进来,聂瞎子紧盯水道,眼梢都没挪说:“粥在灶上,半拉咸鸭蛋扣在碗里,自个儿去吃。”

梁堂语忙的这些天,魏浅予一日三餐都在他这蹭。

“我吃了,我师兄买了豆腐皮包子。”他提了提右手袋子,“给你留了俩,中午热热吃。”

聂瞎子笑着扭过头,一眼就看见他戴了手套,拧着眉头问:“怎么买这么个色儿?”

魏浅予说:“我师兄给买的。”

聂瞎子笑:“比你五婶过年棉袄都喜庆。”

“谁说不是呢。”

魏浅予也笑,不知道他如兰芝美玉的师兄怎么会喜欢这么艳俗的调。

第26章 师弟人俊嘴甜

梁堂语闲下来,也做到了承诺,今儿带魏浅予去秋江边的馆子里吃鱼,明儿带着他到老满那吃内蒙空运来的草原肥羊。一顿接一顿,就想在秋天到来前给他把掉下去的肉膘养回来。

厅内人声如潮,魏浅予浑身染满鲜香的党参炖羊肉气息靠坐在椅子上,吃饱喝足开始指责五婶不在这几天他师兄养成了顿顿下馆子的奢靡习惯,得改。

梁堂语心说自己究竟是为了哪个秋风一吹就能倒地的病秧子才出来奢靡,不知好歹€€€€他做饭水平有限,魏浅予每次比鹩哥吃的都少,那天刮风衬衣贴在身上肋骨都显露出来。

魏浅予看穿他师兄的想法,巴巴问:“师兄,你要是败光了家产娶不上老婆将来会怨我吗?”

梁堂语掀开眼皮睥他,垂着眼眸没说话,盛了一碗满满是肉的汤推过去。

“用不着你操心。”

“哦。”

魏浅予不知道隐隐想试探出什么,习惯性接过他师兄递来的碗,低头吃肉喝汤,又忍不住问:“师兄会饿死老婆吗?”

“师兄饿不死老婆,也饿不死你。”

他指尖点了点碗沿,带着点无奈的意思,“好好喝汤。”

两人吃完饭又坐了会儿,梁堂语带他下楼结账,老满刚送走两位熟客,手肘搭柜台看着魏浅予满脸堆笑,“师弟,包子还满意吗?”

魏浅予说:“满意”。

老满又问:“羊肉可还能入口?”

魏浅予说:“不错,挺鲜。”

老满说:“小师弟不仅人俊嘴也甜,这顿饭哥请你吃,不用结了。”

魏浅予:“???”有点懵的看向他师兄€€€€他能靠脸换饭吃了。

梁堂语看老满盯着他“俊俏”的师弟笑的没好意。

“不结账别杵在这里挡路。”

他没好气地把人拉到身后,抽出钱夹子点票,对老满说:“不用你请,他有师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满见他挡的严实自己连根头发丝都看不着了,目光飘回到梁堂语棺材板一样的脸上揶揄,“护那么快,活像怕人拐你小媳妇。”

他是个生意人,嘴大吃八方,话扔地上就是图一笑,谁都不会真往心里去。可魏浅予听着,脸又要烧,眼观鼻鼻观心挪开目光瞅像柜台上榫接的房梁。他以前能用这些话臊梁堂语,最近不知怎么开不了口,不仅开不了口,别人说他还得脸红,当真是奇哉怪哉。

他飘忽了视线,梁堂语却感觉身后人在紧盯,让人不怎么自在,冷声道:“有屁就放。”

老满指着他对他身后魏浅予说:“你看你师兄,骂人脏话,这是大画家能干出来的事吗?”

魏浅予不装聋了,从梁堂语身后歪出头,一咧嘴,“师兄骂的对,师兄骂的好。”

“……”

老满拿这对穿同条裤子的师兄弟没辙,拐了话题说正事,“前天我把隔壁卖石榴汁的铺子盘下来,打通以后准备做包间。”

梁堂语心想难怪刚才在二楼看见东墙用辋川十景红木屏风挡了起来,原来已经凿穿了。

老满人精,目光长远,别家店赶潮流的弄什么外国玩意儿时他反其道而行,开始雕廊画栋架多宝格,摆出古玩挂字画应景,几年来一点点把食味居改的相当风雅,吸引中国游客同时还借旅游的梯子招引外国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老满说:“我定了黄花梨木扣板雕的回字纹,把墙都做好了,就是主位空落落的少点东西,你那画金贵,我买不起。看在我给咱师弟炖了桌好羊肉份上,给我写两幅字添门面呗。”

梁堂语问:“你是他哪门子的师兄?”

他为了这声师兄的可是差点把梁园给拆了,这人请顿羊肉就想捡便宜,算盘真响。

“我不是,我不是成了吧。”

老满没成想他会抓着“咱师弟”这仨字较真,反常的“小家子气”。

“那梁大师,这字你写还是不写?”

“你别给我戴高帽,我受不住。”梁堂语说:“你想要,改天给你写两幅送来就是。”

老满就等着这话,“别改天了。”

他从柜台后绕出,拉梁堂语胳膊往藏蓝门帘后的里堂走,“纸笔都备好了,上次那章子我还没还你,正好你盖完领走,我不给你收拾了,这里人多手杂的,万一丢了怪让人心疼。”

服务员在边上为他们掀门帘,魏浅予跟在俩人身后进里堂,心想老满之前扣梁堂语章时大概就已经做好要字的准备了,只不过今儿这邀请还是过于迫切。

灵芝画案上早已铺开宣纸摆好笔,老满对他的那套文房四宝甚是得意,“诸葛笔、廷圭墨、澄心堂纸、龙尾砚……这都是古董,老梁,使得不?”

魏浅予明白了,这套东西摆在这里不是为了用,是为了“听捧”,他们是老满找来的“捧客”。“卖玉需遇识玉人”,好东西当然也得懂行的来赏来夸听着才舒坦,照规矩他们此时应当给足老满面子吹捧这些“稀罕物”,然€€€€梁堂语偏是个不懂规矩的,眼眸半垂,拎起他口中的汝窑蟹爪纹陶瓷水滴添水研磨,“使得。”

魏浅予说了句“哦”后跳上另一张画案坐着等他师兄,眼见老满短暂卡壳后目瞪口呆地看梁堂语竟真用起了那套宝贝,紧盯那块“延圭墨”肉疼的眼珠快掉出来了。

他不喜欢被人摆弄,尽管没有恶意,没忍住多嘴,“你这一桌子都是假货心疼个什么劲?”

“你胡说八道。”

老满虽然不恼,只笃定道:“我这都是从“六品斋”买的,有鉴定证书,不会假。”

“你要鉴定证书?”

魏浅予嗤笑朝他一伸手说:“十块钱我给你三十张,想要什么样儿的都造。”

老满听他大言不惭,觉着自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说不通,看向梁堂语,指望他帮去辩解一二,毕竟“六品斋”是梁家产业。

梁堂语手腕往下压,笔锋切进宣纸里便不说话了€€€€他二叔这几年真货假货一起卖,六品堂的名声早已败完,大厦将倾坑的就只有老熟人。

梁堂语提按运笔,过了许久,“这些东西,一会儿用完我按价收回去,以后别在六品斋买东西了。”

他说这话时候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魏浅予却看出他师兄平静之下那些不能述诸于口的悲伤。

先前他搅过聆染堂的买卖,没有什么比亲手鉴自家假货更让人难受。

他后悔自己图一时之快点破,把梁堂语送上为难境地。

第27章 尾巴是身上的骨头

房中突然安静,隔厅吃饭的人声隐隐传来。梁堂语的话中已经隐喻了答案€€€€这些东西就是假的。

老满怔愣半晌才勉强回神,视线掠过自己那堆宝贝又左右扫视沉默的师兄弟俩,哈哈一笑打破这僵化气氛。

“收什么收,又不是什么大钱,这第一次买的假货我得留着长个记性,卖给你了,以后准得吃个更大的教训。”

他这话不计较的话扔出来,没有人接就尴尬了,但梁堂语显然不会说话。魏浅予半开玩笑道:“要不你把你库里东西拿出来我都给你鉴别鉴别,不收钱。”

“你可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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