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广先生吗?”
“是我,你是?”
“我是朱宁朗,楚先生现在在医院,他想,见见你。”
“他怎么了?”
“出了个,小车祸。”
朱宁朗扶着楚芮从酒店出来,刚上车,代驾还在后备箱放他的自行车,从地下停车场方向冲出来一辆车,失控从侧面撞了上来,对方酒驾。
车身撞凹了,代驾跟他没事,楚芮受了伤,脑震荡加手臂骨折,住院观察。
两边都是沉默,朱宁朗以为他没听清,追问,“广先生,您在听吗?”
“在听,”广浩波吞了口口水,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紧,“他人,怎么样?”
朱宁朗瞅一眼躺在病床上胳膊打了石膏的楚芮,脸上的擦伤明显,看起来有些可怜,“医生让住院,脑震荡,手臂也骨折了,胳膊还吊着呢,刚办完住院手续,吊水还在挂。”
小花也睡在主卧,听到广浩波说话声,喵喵喵叫了几声,从地板跳到床上,踩着被子钻进广浩波怀里,又从他怀里跳到旁边的床头柜上。
床头柜上摆着花瓶,小花抬起爪子扒拉了几下花瓶里的玫瑰花,几片花瓣簌簌地掉下来。
广浩波看着小花折腾,伸手捏起掉在桌子上的花瓣,夹在手指上轻轻捻了捻,微凉又薄透的触感,捻久了指尖发麻,慢慢垂着脖子,把脸埋在膝盖里,指甲抠着睡裤,睡裤太薄,好像要掐进肉里,半晌之后才开口,“现在,太晚了,我就不去了。”
病房里的朱宁朗想把免提关掉,但很明显床上的人已经听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挂了电话。
“信号可能是不太好了,”朱宁朗对着双眼迷蒙的楚芮晃了晃手机,“海边的城市就是,一到晚上海风就太大,呼呼地吹,都听不清说什么了。”
楚芮头疼,身体疼,浑身都疼,每个细胞都在扭动着叫嚣着痛苦着。
楚芮双眼像是在雾霭里迷了路,望着白色墙顶,炽白的灯管里射.出幽幽冷光,大脑像是裂开了一样,意识也在飘散,但无论怎么散开,最后还是会在某处汇聚成一点€€€€
小波好像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想到这,楚芮心脏一阵绞痛,没打石膏的手心握上去死死压着,那种疼比他此刻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要清晰得多,楚芮甚至能感受到还在不停往外渗透的丝丝尖锐感,像是冰锥在不停地往他身体里凿,把他身体凿透了又化在他身体里一样。
“额……”楚芮承受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
“楚总。”朱宁朗吓坏了,楚芮双眼血红,刚刚从撞车开始楚芮就一声没吭,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吧?”
楚芮大口喘气,呼吸也被那阵疼痛震碎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事儿,我没事,没事儿。”
第57章 再陪护一会儿行吗?
“小波,小波,你在家吗?”
叶涞已经做好早饭了,楼上还没动静,平时广浩波从不赖床,六点半准时起床。
他上楼看了下,二楼卧室门开着,里面没人,小花还窝在床尾呼呼睡觉,叶涞打广浩波的电话,手机是在枕头旁边响的。
床头旁边立着的夜灯还开着,叶涞走过去把灯关了,自己嘀咕,“灯也没关,什么时候出去的?这么早去哪儿了?”
叶涞又下楼找人,“小波……”
楼上楼下每个地方他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人,叶涞捞起钥匙想出去找找。
他刚走到客厅,大门从外面打开,广浩波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叶涞,我,回来了,刚刚在院子里,听见你叫我。”
“你吓死我了,到处都找不着你。”
叶涞之前听陈宇川跟他说过,广浩波记不住太多的路,不熟悉的地方可能会迷路,想到他不拿手机就出门,出声€€嗦了他两句,“下次出门一定带手机。”
“我忘了。”
“你这么早去哪儿了?”
广浩波往上提了提手里拎着的袋子,“市场,买了点儿海鲜。”
叶涞接过广浩波手里的袋子,打开看了看,“你买了这么多蛤蜊,想吃什么?”
广浩波又把袋子接过来,“汤吧,我来做。”
广浩波从回来那一刻起就一直低着头,半敛着眼皮,吃早饭的时候叶涞才看清他的脸。
广浩波脸跟嘴唇都是白的,黑眼圈很重,明明屋里不热,脖子上还有汗在往下淌。
他一大早出去买蛤蜊,自己回来做了汤也不喝,捏着勺子放在汤碗里一动不动,偶尔动动手腕搅动一下,汤汁沿着碗沿儿洒出来溅到手背上自己也没反应。
叶涞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小波,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广浩波这才发现碗里的汤洒出来了,接过叶涞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手背跟桌子,“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你是不是还在想赔林奕程相机的事儿啊?我都跟你说了,让楚芮赔。”
广浩波没接话,握着勺子在汤碗里又搅了搅,大门外的门铃响了,他放下勺子出了门。
大门外站着一个半头白发的男人,站在槐树旁边正在往里张望,看到里面的门开了,又往前走了两步,步态苍老。
“请问,这里是广浩波家吗?”
广浩波走过去,“我就是广浩波,您是?”
“你真的还住在这里,我是替我老伴儿来的,我老伴儿叫刘秀英,刘老师,你还记得吗?”
广浩波听完,张了张嘴,刘秀英是他小学的班主任,爸妈出事后,他跟着叔叔婶婶走之前,刘老师还带他去买了两套衣服,他当然记得。
“我记得,”广浩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刘老师。”
“我是刘秀英老伴儿。”
广浩波打开门想去扶他进来,“您进来说。”
“我不进去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刘老师自己在家,我待会儿就得回去,我来找你是有个事。”
“您说您说,是什么事。”
“前段时间一个姓楚的男人,长得又高又大,他来家里跟刘老师打听你以前的事,说是你的朋友,后来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刘老师的病,前几天让人送了钱过来,这个钱我们不要,我们自己够了,但是我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找不到他人,他之前说是来滨城找你的,所以刘老师就让我来这里碰碰运气,你真的还住在这。”
广浩波抿抿唇,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回来之后他也没跟任何人联系过,又着急问,“刘老师生了什么病?她身体怎么样?”
“是癌症,在化疗。”老人叹口气,把手里的信封塞进广浩波手里,“麻烦你帮我们把钱还给楚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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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越来越长,不到八点的太阳就已经有些烤人了。
广浩波带着兜里的信封去了医院,进了住院大楼,直接上了六楼骨科病房,最后站在一间单人病房门口。
病房门半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护士站在床边,护士正在换药水,医生在查房。
“37度8,还是有点儿发烧,头还晕吗?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早饭吃了吗?”
医生跟护士挡住了视线,广浩波看不到病床上的人,只能从缝隙里看到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翻了个身,然后一条条开始回答医生的问题。
“早饭没吃,头还晕,没吐。”
广浩波往前迈了小半步,想推门的手又停在半空中,消毒水味从鼻子里直冲进来,酸胀感顺着消毒水从鼻骨一直蔓延到头顶。
广浩波收回想推门的手,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手指在额头上捏了捏,但丝毫不起作用。
“卧床休息,今天还得挂水,再住院观察几天吧。”
护士换完药转了个身,楚芮一夜没睡,头疼得要裂开了一样,眼珠呆滞地转了转,最后死死望着门口的方向。
“小波……是你吗?”
他看到门缝外地板上的脚,虽然只有一个脚尖,也是马路上最常见的运动鞋,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站在外面的人是广浩波。
事实他也没认错,病房门被人从里面大敞开,楚芮看清门外的人,灰败了那么久的脸色,一眼就被照亮了。
他撑着胳膊想从病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剧烈,头顶一阵眩晕,眼前阵阵发黑。
医生摁着他肩膀把他摁了回去,“先别动,好好躺着。”
楚芮管不了那么多,小波来了,小波来看他了,他脑子里现在只剩这一个念头。
广浩波原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还在想要不要让叶涞替他来还信封,看到楚芮在医生手底下挣扎着想要起来,还是进去了。
“医生都说了,你别再,乱动了。”
广浩波一句话,楚芮彻底老实了,没打石膏的手反撑在床上,手指都在发抖,但真的一动都不动了,乖乖坐在床上,挣扎了一半的姿势都还没变,双眼贪婪地望着广浩波的脸。
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在楚芮看来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昨夜近乎触及到崖底的崩溃跟绝望,在见到广浩波的这一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潭死水般的身体在掀巨浪。
医生在旁边严肃着脸呵斥,“你现在不能剧烈运动,要多卧床。”
说完他又对站在旁边的朱宁朗提醒几句家属陪护的注意事项,又嘱咐护士半小时之后再来量一次体温。
医生跟护士都走了,朱宁朗抽了张椅子放在病床边,示意广浩波坐。
广浩波坐在椅子上,朱宁朗也出去了,把病房门给他们带好。
只剩他们两个人,病房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到甚至能听出两个人呼吸的波动起伏。
楚芮的脸因为发烧跟激动涨得通红,脖子上起了青筋,能清楚地看到颈动脉在跳动,医生让他卧床,他还是挺着背坐着。
如果不是广浩波昨天才见过他,他甚至都有种错觉,好像时间过了有很多年那么久。
病床上的楚芮丝毫没有过去五年间的风采,以前那么高昂的人,得别人仰着脖子才能看到,此刻双眼凹陷,脸颊上的淤青明显,下巴上冒了一层厚厚的胡茬,手背上埋着针,病号服袖口下的手腕一大片红肿的擦伤。
人在脆弱的时候,连身上的力量感都会跟着减弱,原来宽阔的身体也快折了,楚芮现在看上去像是被人削骨剥皮了一样。
广浩波瞥一眼就不再看他,但楚芮的眼睛从看到脚尖那一刻就没离开过他,现在盯着他的脸,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越看身体的肌肉绷得越紧。
广浩波脸色并不好,眼底一圈深深的黑,楚芮看着看着,身体都在发疼,心疼,撑着床边发抖的手指松了劲儿,身体塌陷下去。
“小波,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我休息的,挺好的。”
“脸怎么这么白?”楚芮抬手想摸一摸他轻薄的下巴。
广浩波感受到楚芮的靠近,条件反射偏开头,没接话,沉默。
楚芮手指停在离他脸颊两公分的距离,不舍得移开,隔空摩挲了一下,又默默垂下手臂,眼睛还是没动,往床边挪了挪。
“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买个相机,然后赔给林奕程。”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要卧床。”
“那我现在让朱宁朗去买,然后赔给林奕程。”他说完就喊朱宁朗进来。
朱宁朗正在想找个什么理由离开,现在正好,楚芮让他去买相机,他趁机直接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