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校长这次也算踢到铁板……”他向我转述自己听来的八卦,“那几个小混混的爹妈,在本地说得好听点是混得开,不好听就是大混子。你们校长怕他们闹出事,就打算交一个带头的出去,好平息他们的怒火。谁想到人家舅舅不是普通人,直接把市领导都搬出来了,吓得老头屁都不敢放。”
厝岩崧实行区域自治,政府并不插手他们的内部管理,也不干涉他们的文化信仰。在贺南鸢的舅舅成为言官前,层禄是个比现在更闭塞落后的村寨。经济落后,教育也落后。
政府虽然一直有在那里开展扶贫项目,层禄人的配合度却很低。孩子只学层禄文化,长大也只会成为像他们父辈那样保守的层禄人,长此以往下去,大家都知道不是个事儿。
“这时候,某领导就想了个招,趁着给村寨通上电这么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向老言官提出,能不能送小言官进城读书。”
我裹紧外套,沿着墙根坐下,闻言吸了吸鼻子道:“小言官就是贺南鸢的舅舅?”
“对,都二十年前了。”米大友道。
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会儿我家别说电,就是电视机都不知道换几个了。这样听来,层禄确实是很落后的。
“虽然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老言官再三斟酌后,还是同意了领导的提议。就这样,小言官成了第一个学习夏人文化的言官……”
见过外面世界,受过高等教育的熏陶后,舅舅继任言官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厝岩崧通上网,发展经济,而这正是政府乐见其成的。这些年,只要他开口,政府都会给予最大的帮助,包括这次贺南鸢他们一行五十人来一中插班学习。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普通话这么好,原来上过学。”
贺南鸢说话还有点口音,舅舅却一点口音都没有,我还以为所有言官的必修课是说好普通话呢。
“你们校长说了,言官虽然自己没钱,但多得是人愿意为他买单,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轮不到你出。”电话那头“啪”地一声,响起打火机的声音,米大友该是点燃了一支烟。
“那你再给我把钱放回去,不许私吞。”我冷得直打哆嗦,嘴都僵了,“还有,这是我自发行为,你……你别让刘叔说出去,不然明明事情没办成,钱也没送出去,结果让人知道了,到时候还以为我故意邀功的呢。”
米大友笑骂道:“嘿你这小混蛋,谁稀罕你那点钱?你倒是对朋友挺用心,平时怎么没见你对你亲爹这么用心?”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人家关心我所以我对他好。”
之前我生病,贺南鸢连着照顾我好几天,连那个地方都帮我上药了。虽然我一直说是被他抢被子才着凉的,但其实说到底,他能让我跟他睡就已经很好了,我会生病,要怪就怪小卖部的黑心老板,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的。
“我是对你多差你这么记恨我?”
我听他声音有点动真了,怕吵起来他又不给我回海城,就有意结束通话,而正巧这时,斜后方阳台门传来响动,有人出来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进屋了。”不等米大友再说什么,我利落挂了电话。一回头,贺南鸢握着门把,半开着门,视线正好落到我身上。
“找我?”我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你不冷吗?”他微微拧眉,“进来。”
“哦。”我往手里哈着气,起身跟他进了屋。
“以后你要是想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就行,我会回避的。”他走到角落,拎了只热水瓶到我桌前,给我杯子里倒上热水,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端起热水杯,长长呼了口气,如获新生。
“不是,我跟我爸打电话呢。没什么不能听的,就是我怕我们吵架影响到你们……”瞥到郭家轩空荡荡的床铺,我及时改了口,“影响到你学习。”
郭家轩那小子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在班里被李吾驷压迫久了,最近晚上总是流连各个男生寝室,不到熄灯不回来,放纵得很。
“我的成绩没这么容易受影响。”贺南鸢说着,回到自己桌前坐下,重新拿起英语书温习。
啧啧啧,好牛逼,好自信啊,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么装逼的话呢?
我在椅子上坐下:“马上要期末考了,你说我这次能考进年级前两百不?”
对于贺南鸢的成绩,我是不怀疑的,但我自己的成绩就很没底了。
高二一共也就两百多号人,“考进前两百”听着好像不难,但要知道,我以前可是万年吊车尾的存在,考进前两百就相当于男足终于扬眉吐气冲进了世界杯。这是什么,这是神迹啊!
“尽人事,听天命。”贺南鸢翻了页书,显得相当淡然,“最近你还是比较努力的,只要保持下去,少做与学习无关的事,就算这个学期进不了前两百,下个学期总会进的。”
我最近也就做了一样与学习无关的事。
“我是为了谁啊?”喝了口水,我小声嘟囔,“我有多努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只以为我在做和学习无关的事,还说我是傻子!”
“说什么呢?”贺南鸢从书本中抬头。
“说你没良心。”我拿起桌上的一块橡皮丢了过去,贺南鸢下意识抬手一挡,竟然接住了,“靠,你什么眼神?”
我不信邪,又丢了支笔过去,他还是轻松接住了。
“没听说鹰有动态视力吗?”他眼里带着笑,一副臭屁的样子。
“我不信,你让我再试几次。”我又从笔筒里掏出修正带、尺、圆规等物。
贺南鸢把前两样东西放到桌上,空手朝我勾了勾手指,丝毫不惧挑战。
“你叫贺南鸢,是因为你身上的胎记像一只鹰吗?”边说着,我边投出了自己的修正带。
故意没往他身上投,而是以斜上方为投掷点,贺南鸢却好像真的有动态视力般,手臂一伸,轻松接住了修正带。
“是,我阿妈取的。她说这是山君的恩赐……”稍稍翘起椅子腿,往右边稳稳一捞,三角尺到手,“山君希望我成为一只鹰,山南的鹰,自由自在。”
他这身手,不去当棒球运动员可惜了。拿起圆规,觉得有点过分,又放下了。
“才不是山君的期望。”我起身走向他,从他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尺以及桌子上的一堆文具,“那是你阿妈的期望。就像我妈希望我永远是最热烈的夏天,你妈妈一定也是希望你永远能够自由自在的。”
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有这样的可能性,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怔然。
还有十分钟就到熄灯时间了,我爬上梯子,打算躺床上酝酿一下睡意,刚躺好,下面就传来了贺南鸢的声音。
“你这次如果考进前两百,我有东西给你。”
有礼物?
一听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什么啊?”我半撑起身体,看向下方。
贺南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从我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保密。”
切,神神秘秘的。
我又追问了两次,他都不肯说,后来郭家轩回来了,我就没再问了。
如果说前面我都是半开马力,那从这天开始,我马力全开,全身心地扑在学习上,连一天去几次厕所都经过严格控制,绝不浪费一点时间。
倒也不是说很想要贺南鸢的礼物,但是既然他给我准备了,我总要意思意思表现出为此努力的样子。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期终考试前一天,我被告白了。
不是贺南鸢,不是莫雅,也不是远在异国他乡的廖烨川,是高一的一名学妹。说开学那会儿就喜欢我了,知道我没有女朋友,就想问问能不能和我交往。
晚自习前夕,操场上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听完学妹的话,我还四下观望了一番,看是不是有人藏在附近,我只要傻呵呵答应下来,对方就会立马跳出来说这是为我精心准备的恶作剧。
“你,你喜欢我哪里?”对这朵突如其来的小桃花,我又好奇又惊喜。
难道我的春天要来了吗?虽然至今为止,只要没跟贺南鸢在一起的未来都很惨烈,但做人嘛,就是要勇于尝试。
直男永不为基!
“你白白的,很可爱啊。”学妹背着手,笑嘻嘻地说。
我挠着头,怪不好意思的:“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帅……咦?可爱?”
什么啊?我如遭雷击。我就算白了点矮了点,但也不至于被说“可爱”吧?
“哦,你前阵子带领高二学生起义那事,是挺帅气的。”学妹可能也觉得自己用词不当,连忙做了补充。
我又逐渐迷失自我:“确实,这事我是做得挺帅气的……”也就贺南鸢觉得我在闹。
“那……”学妹双眼闪着光,朝我倾过身子。
面对她满怀期待的目光,我心如擂鼓。尽管她不是我喜欢的长相,但大家可以先接触看看嘛,说不准看久了就能看出感情呢……
才这样想着,一道迅捷的劲风刮过我和学妹面庞,犹如闪电一般击中我们身边的墙壁,发出“砰”地一声。
我和学妹齐齐被吓了一跳,我朝那道“风”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只足球。
“吓死人了,差点踢到我们啦!”学妹嗔怪地向来捡球的人抱怨。
“抱歉。”对方从我和学妹中间穿过,捡起足球,停在我面前,“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少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我抖了一抖,对上贺南鸢的脸,止不住地心里发虚。
“啊,就……”我搜肠刮肚地找着自己会和学妹一起在这里的理由,“她喜欢郭家轩,问我能不能帮忙转达。”
不仅学妹,连贺南鸢都有点出乎意料。
“你懂的,她们都喜欢找我商量。”我推着贺南鸢,将他推回球场,“放心,我很快回去。”
贺南鸢的队友正好也在催他了,闻言深深看我一眼,松开球,一脚远射,把球轻松踢入对方半场。
我捂着狂跳的小心脏回去找学妹,一改方才的动摇,变得十分坚定。
“……郭家轩谁啊?”学妹满脸莫名。
“不重要。”我抓住她的双臂,郑重道,“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要好好学习。”
“哈?”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贺南鸢在看我。
“情情爱爱的放一边,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很抱歉,我不能跟你耍朋友,我要去学习了。”说完,我步伐坚毅,目不斜视,丢下呆滞的学妹独自往教室方向走去。
当晚,之前一直在抠脚的超能力就像知道我在作死一样,突然发了神威,再次重申了不跟贺南鸢搅基的严重性。
我被车撞死了。
我和学妹在一起,不用等大学,明年我就会在跟她打电话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死。
小超,听我说谢谢你。你为了我能活下来也是用心良苦。
第23章 你寒假要来找我玩吗?
八块。
我被车轱辘辗成了八块。
整个人血肉模糊,四分五裂,死得我爸都拼不回去。
一次比一次惨,第一次枪击,第二次割喉,第三次车祸,下次我估计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了。
天将亮未亮,我捂着脸,坐在床上,整个人止不住颤抖。为了梦里超真实的死亡经历,也为了自己无法左右的绝望未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太离谱了。逼直男搅基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啊?没有!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出卖自己不想出卖的东西。
“米夏?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耳边响起€€€€声,我抬起头,贺南鸢从床上坐起身,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由于还没睡醒,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我做噩梦了。”一想到必须出卖直男的节操保命,我就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