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付 第38章

“别出声,跟我走。”贺南鸢用气音说着,松开了捂住我的手。

我任由他牵着手,悄声远离主屋,走下台阶时,回头看了眼那扇传出暧昧声响的窗户。

或许,圣洁、温和、亲切,这些本就是演给别人看的品质,真正的舅舅,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接触到。他一如窗户后的那道声音,冷漠、凶狠、沉溺欲海。

回到小楼门口,贺南鸢拿掉我手上的扫帚倚在门边,随后推着我进了屋。

之前以为进了贼,肾上腺激素飙升,后来听了墙角,肾上腺激素进一步飙升,我完全不觉得冷,这会儿经过一路的冷静,激素水平下降,身体就又重新恢复了正常感知。

一进贺南鸢的房间,我就两步窜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那个人……是柏胤吗?”

棚葛就这么点大,夏人一个手都能数得出,跟舅舅有关的夏人,那目标就更小了,况且我听声音也像。

贺南鸢拎着暖水壶给杯子里倒了杯水,转头递到了我面前。

“嗯。”

我捧住玻璃杯,吹了吹冒烟的表面,小小喝了一口。微烫的水流顺着喉咙落入胃里,顷刻间温暖了肺腑。

我满足地喟叹一声:“你早就知道了?”

贺南鸢沉默地脱掉外袍,将其挂到了墙上的挂钩上。

“也没有很早,高一暑假的时候知道的。”

那就是半年多前?

怪不得他误以为我是基佬的时候说他不歧视我这种人,我当时完全被梦里的未来吸引了注意力,也没觉得哪里奇怪。现在想想,这么一个闭塞的村子,古老的民族,他就算成绩再好,也不该拥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才对。

原来是舅舅在他这做了铺垫……如果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是基佬,那他当然不会歧视基佬了。

“你是因为……看到柏胤就想到贺明博,所以才不喜欢他的,还是因为觉得他勾引了舅舅,所以才不喜欢他?”我问得颇有点小心翼翼。

贺南鸢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的问题,他走到门口开关前,道:“我关灯了。”

“哦。”我将杯子放到床头,脱掉羽绒服盖在被子上,同时身体往里挪了挪。

“啪”,室内暗下来,不多时,贺南鸢挤进了被窝。

“我没有不喜欢他。”他背对着我,声音沉沉地回荡在黑暗的屋子里,“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合适。”

有什么区别啊?你还不是看到他就没好脸色?而且这个回答也很模棱两可,不合适到底是指性别不合适还是身份不合适啊?

我严重怀疑他虽然不歧视基佬,但他歧视夏人,特别是海城的夏人,但我没证据。

再醒来已经天亮了,阳光透过单薄的窗帘照射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眯了眯酸胀的眼睛,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体异常沉重。

怎么回事,是高反了吗?我怎么起不来?

被子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胸口横着一条胳膊,腿上压着另一条腿,完全把我压得动弹不得。转头看向一旁,贺南鸢抱着我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一回生二回熟,我现在也是处变不惊了。

轻轻拿开他的手,我坐起身,再是抽出自己的腿下了床。屁股才要离开床铺,腰上突然一紧,被身后的人一胳膊勾了回去。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贺南鸢故意的,按住他的手回头瞪了他一眼,结果人压根没醒,眼皮都不带张一下的。

他小时候是遭受过什么生存考验吗?舅舅是不是大冬天不给他盖被子从而磨炼他的心性了?不然怎么入睡后对床上的东西这么有独占欲的?

好不容易掰开贺南鸢的手,我穿上衣服下了楼,黎央已经起来了,正在给供桌上的鲜花换水。

“早饭在桌上。”他抬抬下巴道。

“好,我刷个牙就来。”

走出小楼,我往洗手间走去,经过主屋时,刻意地回避了视线。虽然知道柏胤这个时间肯定已经走了,但还是好尴尬啊,尴尬得都不敢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吃过早饭,贺南鸢还没起来,我闲来无事,在庙里四处晃了晃。这一晃,不可避免地晃到了主屋前。

主屋是个一层的高大建筑,层高超过十米,一进门就会看到一座鹿首人身的鎏金神像。鹿王袒露上身,眼含慈悲,双唇带笑,耳朵上戴着大大的耳环,胳膊上脖子上全是臂钏、璎珞等华丽精致的首饰。

看上去……怪眉清目秀的。

鹿王身前供奉着大大小小数十盏酥油灯,鲜花水果也是一应俱全。地上有三个蒲团,应该是供信众朝拜用的。

我往边上走了走,神像的右手边有张小小的书案,上头摆放着几本经书。一张宣纸摊在案上,上头的经文只抄了一半,搁在笔架上的毛笔,笔尖还是湿的。

方向不对,我认纸上的字有点困难,只能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往下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什么意思?

正琢磨着,大概是听到动静了,一身白衣的年轻言官掀开帘子从里间出来。

我赶忙直起身,有些变扭地叫了声:“舅舅,早啊。”

舅舅笑了笑,走到桌案后盘腿坐下,提笔在一张废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上头说他从今天起要止语七日,这七日都不能说话。

因为受不住诱惑和人在山君跟前那啥了,晚上沉沦,白天后悔,所以罚自己止语七天,净化自己一切凡心杂念吗?

这种无意间吃到惊天大瓜的感觉真的好微妙啊。

“哦哦,舅舅你专心修行好了,我……我就是随便逛逛。”我挠了挠头,道,“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回去看看贺南鸢醒了没。”

挥别舅舅,我一路小跑着回到后头小楼,不知道是因为见了舅舅太刺激了还是跑太快了,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喘得特别厉害。

贺南鸢已经醒了,正坐在小桌前吃早饭,听到动静看过来,视线在我脸上转悠了圈,微微拧眉:“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屋里不见黎央,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在楼上。

“我刚从舅舅那儿回来,他在止语,说要止七天。”我坐到贺南鸢边上,端起他的杯子喝了口里头的奶茶,结果他竟然没放糖,一点甜味都没。

“哦,他这半年……经常止语。”贺南鸢咬着手里的饼道。

我咳嗽起来,差点喷他一脸奶茶。

看破不说破,我们俩对视一眼,没再聊这个话题。

下午,贺南鸢说带我去巴兹海,那边风大,让我多穿点。我斟酌了下,把围巾和手套都戴上了。

棚葛离巴兹海还有五六十公里,靠两条腿走肯定是不行的,贺南鸢一早跟左勇说好了,让他爸爸送我们去。

左勇的爸爸是个黝黑高大的汉子,留着齐肩发和络腮胡,只会说几句简单的夏语,开的是一辆看不出年岁的蓝色皮卡。

车上对方一直在跟贺南鸢用层禄语交流,不知怎么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愤怒地敲击了下方向盘,吓得我以为他们是吵架了,不安地抓住了贺南鸢的大腿。

贺南鸢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腿,又看了看我,说:“查塔叔是和我妈一起长大的,他在问我去海城找贺明博的事。”

啊,原来是气这个。

“那你有没有说我泼贺明博一身咖啡的事?”

坐在副驾驶座的左勇来了兴致,回头道:“你也在场啊?”

“我当然在场了!”我凑上前,宛如说书先生一般,这样那样,添油加醋……不是,艺术加工了一番,将我如何看不过去替贺南鸢手撕渣爹的整个过程说给了左勇听。

左勇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了缓缓给我鼓起了掌。

“治你们夏人的,还得是你们夏人啊。”

我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哪里哪里。”这么快乐的事,当然要更多人分享,我不忘提醒左勇,“你快给你爸翻译。”

左勇一阵叽里咕噜,查塔听了又拍起方向盘,只不过这次是因为高兴。

鸟雀早已在冬季来临前迁往别处越冬,牛马也所剩无几,冬季的巴兹海显得格外冷清。

查塔开了窗,坐在车里抽烟,让我们三个自己去玩。

我缩着脖子,跟着贺南鸢和左勇沿着湖泊走了一阵,来到一个码头。码头小小的,停着两艘蓝色的小船,瞧着不像是观光船,更像是什么作业勘探船。

一旁的简易板房里出来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开口就是地道的层禄话。

贺南鸢跟他交涉了一番,男人犹豫片刻,回身拿了钥匙,招手让我们上船。

小船发动起来噪音巨大,从尾部传出一股浓重的柴油味,晃晃悠悠驶到湖中央,熄火停下了。

湖面被风吹得涟漪不断,空旷的湖心除了我们这艘船再看不到别的活物。皑皑雪山与湛湛蓝天如同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壮丽画作,倒映在清澈的巴兹海上,整个世界除了风声变得分外安静。

这时,身旁的贺南鸢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俯身缓缓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我只瞥到一眼,看形状和颜色,好像是信印。

对着湖水低声说了句层禄话,贺南鸢收回手,见我看着他,主动向我说明了方才的行为。

“我阿妈是水葬的,就葬在巴兹海。”提到自己的母亲,他浓丽的眉眼染上一层忧伤,“游客一般是不能进入这里的,我说我们是来归还信印大叔才同意我们进来。”

“虽然冬天的巴兹海很荒凉,但湖心的景色还是很美的。”他说着望向远方的群山。

我妈……也是海葬的。国外安乐死后,直接火化,然后撒海里了。我不仅活着最后一面没见着,死后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我见贺南鸢手还湿着,指尖都给冻红了,忙用戴着手套的手给他擦了擦。

他不开心。

要怎么才能让他开心起来呢?

想要他开心。

我抬头看了看他,垂下眼,脱掉自己的手套,将他的手裹进掌心搓了搓,然后握住一同塞进了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

“暖和吧?”我在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手。

他点头道:“嗯,暖和。”

“我咯吱窝更暖和,你要不要试试?”

他停顿片刻,道:“……不用了。”

过了会儿,我指着远处一座山峰让他看:“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一个表情包啊?就是那个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包啊……下面两座矮点的山好像在接吻哦,老爷爷一定是看不过有山在他面前秀恩爱。”

左勇眯着眼怎么也看不出:“哪里啊?不都长一个样吗?”

“就三点钟方向那座山啊,他旁边有个兔耳萝莉……”

“……还兔耳萝莉,你在瞎掰吧?”

“你可以说它是瞎掰,但我更愿意称它为€€€€艺术细菌。”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贺南鸢的唇角终于勾起一点弧度,显出些微笑意。

左勇打了个喷嚏,懒得再跟我掰扯:“好冷,我们要不回吧?”

从巴兹海回来,由于查塔的车不太擅长爬坡,他将我们送到最底下就和左勇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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